之四
「不知道这样讲会不会很欠打，但是我真的觉得啊──被家暴这件是很正常，」他转过头来看着我，「仔细想想，一个不正常的事普遍发生之後，就从不正常转为正常了，因为太常见，然後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习惯了。习惯真的很恐怖对吧？」
「我不知道，或许吧。」
他刚刚是在想这件事吗？
海风转强，吹乱了孙祈佑抓好的发型，露出他左耳的耳钉，闪亮亮泛着光，他露齿道：「说了千万别讨厌我……我承认起初接近你是想拯救你，而你正需要我不是吗？」
原来先前的眼神里带有怜悯，我有些生气地瞪着他，「然後？」
「我假日有空的时候会到少年法院那里当志工，劝劝还能挽回的孩子，我说我看过太多例子，也不希望再有遗憾发生。我本身就是家暴的例子，我爸打我，被我妈发现，然後两个人离婚。」
我正想回他不只是家暴的问题，孙祈佑又接着说：「我曾经也坏掉过，变成那样不是我们的错，那不是扭曲，只是解放黑暗面的自己，发泄情绪，让我们变得更完整而已，谁敢说自己没有黑暗面呢。我坏了，开始霸凌同学，但是有人拯救我，而你没有。所以你需要我，这点是肯定的。」
我勾起嘴角，笑看着他，「已经不重要了，在我最需要人帮忙的时刻没有人愿意帮我，早就来不及了。别把你自己想的太伟大。」
那个几个懦弱的背影残留在我脑海里，我不想变成那样，我要坚强。
不理会我嘲讽的语气，孙祈佑抓住我盘在胸前的手，「再跟你说一个秘密，不然都是你在说，搞得我好像secret骗子。」
「我的第一次给了国中的班导，她用数学考太烂为理由，要我放学留下来加强，然後她强迫了我，还拍了许多张照片当作威胁。那个拯救我脱离家暴和霸凌同学的人，就是我国中的班导。」
我诧异看着他。
「那时候正在发育，前几次是被迫的，後面就……很享受了，呵。」孙祈佑放开我，低声笑着，那悲伤的笑声，一声一声刮着我脸颊，我看着他眼睛，那种眼神跟我嫌弃自己很脏一样。
那瞬间──我知道他从来都不是怜悯我。
「你……」我不知道该说什麽缓解这场尴尬，孙祈佑彷佛了解我的想法，他若无其事地解释，「所以我到现在都不碰女生，老实说，我几乎忘记那是什麽感觉了。」
被相信的人狠狠背叛的感觉，还是男女之间情爱的感觉？
我觉得自己显得可笑，被爸爸那样对待之後，还能够享受叶育成带给我的情慾，特别可耻。
「干嘛跟我说这些？」
「不是说了吗？我不想当secret骗子，再说想要劝你别放弃自己，什麽都不说的话，你不会相信我不是吗？这点你很有经验吧。」
我知道他指的是何洛，我原先最信任的哥哥，但是他什麽都不会跟我说，像对着空盒子喊话一样，只听见自己的回音。
孙祈佑搭上我肩头，「也许你还没有全部说出口，也许有，听见相同或更惨的遭遇，你会比较开心吧？」
「怎麽可能──」这种事……
「可是何亦蓝，你、在、笑。」
我在……笑？
我为什麽要笑？
我睁眼继续盯着孙祈佑，不一会儿，察觉眼角莫名地流泪，我不清楚为什麽哭了。我努力抹掉眼泪，却越哭越凶。
这时候，孙祈佑突然吻住我的嘴，随即放开，我睁大双眼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
「小时候我只要哭，我妈就会亲我，看来这招挺有效的。不过蓝蓝你的表情好可怕……」
「废话！谁莫名其妙被亲会很开心？」我揍他一拳。
有股模糊的感觉告诉我，因为我想相信他，想找个依赖，而孙祈佑似乎是我可以宣泄的出口。
「别哭了，还有我啦！」他揽过我的肩，让我的头枕在他胸膛上，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我觉得自己还活着。
眼前那点光，彷佛伸出手就能牢牢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