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严君临对这个人其实很没好感。
正确来说,应该是厌恶。
那一天,他到电视台开会,商讨最新一季的档次及活动内容。
电视购物这条通路,三年前由严君玺负责开发,至今一直有不错的绩效,本来也该是二弟前往接洽,不巧今早严君玺闹肠胃炎在家休息,只好由他亲自前来。
他来得早了,准时向来是他的美德。
在商场上,无信不立,如果连最基本的守时都做不到,更遑论其他。
他严以律己,对底下的人也会同等要求,连时程安排都得掌握到精准零误差,「意外」是给没做好万全准备的人的藉口。
为此,他历任秘书没一个待超过三个月的试用期。
每个待满第一个月,纷纷胃痉挛挂病号求去。
直到这一个,耐磨耐操,禁得住他这超级工作狂的蹂躏。
钢铁人。
他知道,员工们在背後是怎麽形容他的。
谁又知道,若没有这样过人的意志力,他怎撑得到今天。
似是上一场会议延时了,电视台经理尚在会议中,便由工作人员领他四处参观。电视台他很少来,倒也无可无不可地四处走走看看。
摄影棚中正在on节目,他驻足观看了一会。
一种属於管理者的敏锐触角吧,他留意到摄影师似乎特别偏爱某个人,线上的两位模特儿中,给某人的画面、以及特写镜头的比例偏高,角度也特别美。
於是,他顺势多看了青年几眼。
俊俏。
那是他的第一观感。
很年轻,约莫二十出头,骨架比例匀称,若是穿上他家的衣服,应该挺适合,真要挑剔,就是瘦了点。
男人太骨感,不好。
五官已是少有的俊美,身形又纤细高,缺了点男人该有的粗犷阳刚味,反倒添了些迷魅的中性美。
那是一档寝饰的销售场,青年一身简便的居家服,与女模在床上品嚐红酒,姿态闲适慵懒,酒液滑过喉间,青年的喉结并不明显,他目光不由自主往下滑,落在青年白?优美的锁骨上,不觉竟下腹一紧。
太魅惑。
那勾人的眼神,彷佛在邀请着此刻注视他的人,一同陷入这床枕被,感受丝绸滑过赤裸肌肤的舒适感受……
他瞬间打住思绪,自制地移开目光,举步离去。
随後,被请入会议室,工作人员送来茶水,翻阅电视台呈上来的提报单,听见远处传来的凌乱脚步声,微微侧首,瞧见青年才刚下线,就被工作人员拉着跑,沿路耳提面命:「快点快点!何董非要等你来才肯签。怀秀,你待会记得多拗一点福利,我们这一档才好做,她约吃饭什麽的,你都先答应,身段记得软一点,这是我们台内热销的明星商品,千万千万不能得罪厂商……」
「莉莉姊,你这些话已经讲过很多遍了……」
声音渐远,严君临收回目光。
不奇怪,圈子里的潜规则,他看得多了。
小模为求出头,陪吃陪喝、甚至陪睡,身段、原则什麽的,久了,也能收放自如,生於浊世,谁能真正不染尘。
没想到,他也是。
倒不是意外,只是觉得──
可惜了。
可惜,那麽乾净的气质。
没想到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正式开会时,对电视台送上的提报单,他大笔一挥,直接刷掉那个名字。
购物台经理不解,谨慎地询问:「严总不满意怀秀吗?他是我们台内的票房保证,有他在的场次,商品销售数字至少提高一成,很多厂商都喜欢,特别指定要他……」
厂商偏宠、上司力荐,这叫怀秀的青年,手腕确实不错。
他眼也没眨。「不要他,其他都可以。」
「怀秀……得罪严总了吗?要不,让他来给您赔个不是……」
「不用。」
就只是不喜欢,没有理由。
第二次遇见这名叫怀秀的青年,是在一家高级餐厅。他与客户应酬,而青年就在他视线的右前方。
不刻意关注,但就是看到了。
客户留意到他目光停驻的方向,也回头望上一眼,旋即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都不知道在想什麽……」
那後面的未竟之语,谁都懂。
这画面,还能有什麽联想呢?
女人约莫五十上下,保养得宜,风韵犹存,颇有成功女企业家的架势,而男方则是太年轻,那年龄差距,当母子都足够了。
可真要将他们当母子,那也是睁眼说瞎话,没有一个当妈的,会用那种方式去摸儿子的手,女方气势太强,男方被动迎合的成分居多。
「严总认识?」客户见他多瞧了两眼,问道。
「不认识。」收回目光,再没多看一眼。
合约谈妥,与客户相谈甚欢,餐後去了一趟洗手间,走出男厕时,一团不明物体倒头便往他身上栽。
浓浓酒气迎面呛鼻。
严君临皱眉,将人拉开,见是那名叫怀秀的青年。
青年踩了几个虚浮颠晃的步调,方才勉强稳住身子。「对、对不起──」
努力想站稳,身子仍晃了晃,直觉伸手想攀住眼前唯一的支撑,严君严面不改色,漠然地侧身一避,碰也不让人碰,冷眼看着对方一头撞上门框。
痛觉,让青年稍稍清醒了些。
「你……就不能扶我一把吗?」明明就是举手之劳的事。
青年抬眸,撞进对方眼底。
冷漠。
这是他唯一的感觉,毫无情绪的漠然,让他直觉联想到一块冰冷铁石。
「若不自重自惜,凭什麽要求他人重惜你?」
这男人瞧不起他。
向怀秀瞬间明白这点。
没再多看对方一眼,严君临转身大步离开。
第二回的相遇,观感依然很糟。
不,是更糟了。
第三回,是在一个下雨的深夜。
与客户应酬完,让司机先送他的特助回家,顺道在附近药房买瓶解酒液。
「老板,不直接回去吗?」
「再等一会儿。」严君临喝完解酒液,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手机铃声响起,忙碌了一天,再加上喝了点酒,此刻其实已经很疲惫,但听见那专属铃声,嘴角仍不经意扬起,接听时,语调放得轻缓。「小五,怎麽还没睡?」
「大哥还没回来呀。还在忙吗?」
「不是说了,不用替我等门。你明天还要上课,快去睡。」
「喔,那──大哥晚安,不要忙太晚,还有,不能喝酒。」
「嗯,我知道,我没喝酒。」
司机一脸错愕,由後视镜偷看那个说谎面不改色的男人。
别看严总在外头一副威凛霸气的模样,其实他也是有罩门的,真要说这世上他拿谁最没辙,应该就是他家的小祖宗、严总捧在心尖上的宝贝么弟严君离,那宠爱程度,可说是言听计从,事事依顺,溺爱到毫无理智。
挂了电话,嘴角仍有残余的温柔。
严君临将车窗往下按,吹点风散散酒气。
别看小五好脾气,那孩子也是会碎念他的,怕他应酬时酒喝多了伤身,为免小弟挂心,每回沾了酒,会等酒气退些再回家。
外头下着绵绵雨丝,入夜後气温骤降。
他看见,巷子那头的青年,踩着颠晃步调缓缓走来。
午夜,十二点零五分。
而後,状况发生──
两名少年拦住他,应该是有认识,两方发生口角争执,纠纠扯扯有了肢体冲突,司机显然也注意到了,回头问:「老板,要不要去帮忙?」
「不用,别管闲事。」
好冷酷。
司机老陈在心底嘀咕,却不敢真正说出口。
老板没允,他也不敢自作主张。
在严家工作多年,他太清楚这大老板的性子,除了自家人,他对谁都可以很无情,旁人的死活不在他考量内。
严君临又怎会不知旁人是怎麽看待他的。冷血又如何?青年若自爱些,别人又哪来的可趁之机?
看看这是什麽德性,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嫩少年,装什麽大人?午夜十二点,喝得醉醺醺回家,家里是没人管教了吗?被打劫也是刚好而已,就当给他个教训,只要不闹出人命,他还懒得多管闲事。
更何况,两方明显是相识的,自己交友状况复杂,怪谁?
一连三回,都让他看到不太佳的观感,照这样下去,出卖灵肉也只是早晚的事而已。
忍不住当老大的管教性子发作,就是会想拿青年与自家的孩子相比,弟弟们在他这年纪时,要敢如此不自爱,他还不一把掐死了事!
还好,这不是他家的。
青年被洗劫财物,蹲在街灯下,淋着雨,抱膝发抖。
他视若无睹,一抬指,按上车窗,继续闭目养神。
老陈摇摇头,只能在心里叹息兼同情。
车里车外,两个世界,光看都觉得那年轻人好可怜,下车送个伞也好嘛,明明就是举手之劳的事……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