巅峰(LaPrime)是落杉机市区着名的顶楼旋转厅，可览灿烂夜景。我大学快毕业﹐而曾在大二暑假实习过的杂志社出缺﹐并决定录用我时﹐乾爹曾带我来这里庆祝。我大概一生也不会忘记，那次服务生领我们就座时﹐乾爹为我拉了靠窗的椅子﹐让我坐下之後﹐他不肯坐我对面﹐而要和我并排坐。於是，我们看同一方向赏景﹐感觉有种说不出的亲近。
那已经是五年半以前了。这五年半之间﹐我没有再来过。想不到丹会约我来此见面。
上次见到丹还是在我和麦特的婚礼﹐他是伴郎。他怎会想约好友的前妻上全落杉机最有情调的餐厅之一﹖我在电话里以半开玩笑的口气问了他﹐但没问出答案。他说要当面解释。
他在旋转厅入口处等我﹐褐发上抹了慕斯﹐一身熨得笔挺的银灰色衬衫米色长裤﹐晶亮的棕色短靴﹐像名牌广告里的男模特儿。
“你的衬衫很好看。”我由衷称赞。
“你的红色迷你裙更好看。”他回赞﹕“本来黑色高领短袖毛衣配红裙是复古淑女的打扮﹐可你的是溜冰裙﹐就变得比较女孩味﹐很适合你的娃娃脸。小心待会服务生以为你不满二十一岁﹐不让你点酒。”他边幽我一默边把我挂在左臂上的黑色皮夹克拿过去﹐改挂上他已经挽着他自己的橄榄绿色风衣的臂弯。他引我走向带位人员的柜台。
“我预订了靠窗的一桌。”他对领班说﹕“市议员威廉斯。”
“是的﹐”领班必恭必敬﹐接下丹交过去的两件外套﹐“请跟我来。”
我想起上次乾爹带我来时他自称李博士。男人都这麽在乎头衔吗﹖麦特倒是不同﹐从来只报名字。
丹像乾爹一样绅士风度地帮我拉椅子﹐不像麦特时常忘记。他们俩是大学同学﹐同年﹐但丹可能因为是世家子弟﹐作风就比较传统。
我们面对面坐定﹐服务生过来问我们要点什麽饮料时﹐果然被丹说中﹐服务生要求看我的证件。
丹凑过来看我出示服务生的驾驶执照。
“你生日是情人节。”他微笑﹐“生日礼物和情人节礼物可不可以合并﹐只送一份﹖”
“丹﹗”我瞋他一声﹕“你在说些什麽﹖你又不需要送我情人节礼物﹗”
“如果你答应我待会提出的请求﹐我就需要送你情人节礼物了﹐而且在那之前﹐我要带你去市长家的新年除夕派对。”
“新年除夕还有十天就到了。哦﹐你是临时找不到女伴陪你去市长家﹐才想到找好朋友的前妻来充数是不是﹖”
“不是。”他忽然一脸严肃﹐“安琪﹐请你看着我的眼睛。”
我依言望向他一双月弯形眼睛﹐漂亮的琥珀色瞳眸。他长得像电影明星裘德洛(JUDELAW)十几年前尚未秃头的样子﹐出奇俊美。
“你觉得你有可能嫁给我吗﹖”
“什麽﹖”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别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他认真说道﹕“我真的希望你嫁给我。”
“为什麽﹖”我无法置信﹐“我们从来没交往过。你对我的所有了解都是从麦特那里得来。你怎麽会---”
“我从麦特那里得来的了解就够了。不对﹐应该说﹐我从麦特那里得到对你的了解﹐加上你本身的条件﹐就足以让我确定你适合我。”他微微一笑。
“我适合你﹖”我仍然不解。
“我想後年竞选众议员。”他终於直说﹕“我今年三十四﹐後年三十六。这种年纪是已婚的身份比较好﹐形象比较有责任感。”
“可是如果你只是要结婚﹐并不一定要跟我﹐为什麽找我﹖”
“你是帮我助选的最佳人选。”他坦白说道﹕“你年轻貌美﹐会吸引媒体的注意。你是华裔﹐可以帮我吸收华人选票。你会讲西班牙文﹐有潜力争取拉丁美洲裔选民。我知道你口才很好。你会有办法说服群众支持我。你看过玛当娜演的依娃裴隆(EVAPERON)吧﹖你有依娃的亲和力﹐还有比她好的学问。如果有了你﹐我众议员绝对选得上。说不定以後还去选总统﹐让你跟依娃一样当第一夫人。”
“这麽说﹐你是要一个政治婚姻。”
“一个互利的婚姻。”他很有把握地说﹕“麦特跟我讲了你们的问题。”
“你知道那个问题。而你不在意﹖”我无比惊讶﹐倒忘了怪麦特不保留我和他之间的隐私。
他比个手势﹐要我侧耳凑近他﹐才在我耳畔悄声说﹕“我是同性恋。”
我呆住了。
“请你保密。这连麦特都不知道。”他继续轻声说﹕“美国民众其实不像好莱坞电影刻划的那麽开放。除了在少数大城市﹐还是保守派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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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众人齐声喊。
风度稳重的市长举起香槟酒杯﹐其他人也都跟着举杯﹐做出碰杯状﹐然後啜饮。丹忽然拿一只汤匙敲他的酒杯。每个人都转脸望向他。
“各位女士先生﹐”他宣布﹕“在这新年的第一刻﹐我想和大家分享一个我人生重大的决定。当着大家的面﹐我要向我所遇见过最甜美的女人求婚。”
在观众惊奇的目光中﹐丹从他的靛蓝色亚曼尼西装右口袋里掏出一枚钻戒﹐那硕大的方形钻石与小巧的白金戒圈几乎不成比例。丹转身面向我﹐接着他单膝跪下。
“安琪﹐你愿意嫁给我吗﹖”他一脸诚挚的表情。
我点点头﹐伸左手让他把钻戒套上我细秀的环指。不松不紧刚好﹐因为他事先问过﹐晓得我的戒指尺寸。那钻石与白金的颜色很配我一身银色的细肩带小礼服﹐亮片围巾﹐交叉踝带尖头高跟鞋。
观众一致鼓掌。有人吹哨。还有几个人举出智能手机按下快门﹐镁光灯闪了好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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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爹走过来﹐递给我一张落杉机时报的生活版和一本GQ杂志。我把正要吃的一片加州橙放到餐桌上﹐先翻开报纸﹐看到内页整版的中国农历新年庆祝活动多张彩色照片之中﹐有一张贵宾特写﹐照到仿白兔毛披肩罩着藕荷色织银花锦缎旗袍的我﹐站在一袭寳蓝长袍枣红马褂的丹身边。我再翻到杂志里已被乾爹折过一角的那一页﹐眼前就是丹的专访﹐主标题是“黄金单身汉甘被俘虏”﹐副标题是“市议员拜倒华裔甜心”。照片有两张丹的帅姿独照﹐另一张是他向我求婚的画面。
其实GQ杂志本来想连我一起采访。但是丹叫我回绝。他说要我先在媒体面前保持一阵子神秘感﹐将来出面帮他竞选时效果会更好。
“你成了名人了安琪。”乾爹淡淡笑道﹐转脸面向与饭厅相连的客厅﹐对正盘坐在那里地毯上拿iPad玩电动游戏的珍妮扬声说﹕“嘿﹐珍妮﹐你知不知道你姐姐上报了﹖”
“那又怎样﹖看报的人又不多。”珍妮丢过来一个不以为然的眼色﹐就又继续玩她的。
我想对乾爹说﹐珍妮叫我搬出去你知道吗﹖我答应丹，有一部份原因是想搬出去，又怕人海茫茫无依无靠你知道吗﹖但我没说出口。若是说了﹐乾爹教训珍妮﹐她只会更气﹐对我更凶﹐让乾爹左右为难。何必呢﹖
“新年除夕那时候你离婚才两个多月﹐就跟丹订婚。我真没想到。”乾爹语气有点醋意﹐或许是因为珍妮专心玩电动游戏﹐不会听到这边的对话而放大了胆子﹐“你看上他哪一点﹖”
我先被问住了﹐不知该怎麽回答。想了一下﹐我说﹕“他像个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