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不要不理我……不要跟爸一样不作声了。」穆绫委屈地揪着自己的衣服下摆。就他仍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袖睡衣跟浅蓝色的睡裤,跟哥哥身上的暗红不一样。
「我是去不了毕业礼的,或许连学也不能上了。」穆硕被区内最顶尖的官立中学取录了,但制服还未买回来,因为这个月的租金都被父亲拿去买货、拿去买女人了,要等下个月才有钱去买。穆绫开始担心,父亲死去的话,租客还会乖乖交租吗?租客就是看在父亲孔武有力、以为他是个黑道人物,才不敢迟交租金。但哥哥还远远未有父亲那般魄力。
「那哥哥的校服怎麽办?」
穆硕已经习惯弟弟说话时、话题跳来跳去的坏习惯,打起精神笑起来,说:「我一定去不了毕业礼,枉费之前准备的演讲辞了。不如阿绫来做我演讲的唯一听众,好不好?」
穆绫笑逐颜开,但他看不惯哥哥一身血污的样子,又央穆硕先去洗一洗澡,才穿起校服。穆硕一一依了弟弟,在房里脱个精光,拿了乾净衣物溜到公用浴室洗澡。这是一座不安静、不规矩的唐楼。深夜里无论发出多大的响声,都只躲在自己房里不作声,用棉被蒙着头就过了。又不是自己的事,管他干嘛呢,但求不烧到自己头上来。
有无数个夜晚,他缩在哥哥怀里,听到不知谁的房里传出孩子的哭叫、藤条打在肉体上的劈啪声、不堪入耳的脏话,都是让哥哥捂着他双耳,都是听着穆硕低声安抚:「没事的,没事的。有哥在,就算死也是哥先死。只要哥哥活着,就没有人能伤你一分一毫。」就那样迷迷糊糊地睡了。
穆硕放任父亲的屍身发冷变僵,见穆绫不怕,也懒得牺牲一条乾净的棉被去覆盖父亲的屍体。他从衣柜拿出昨天下午烫得笔直的校服,换好了,穿上白袜黑鞋,在衬衣胸口前别上领袖生长专有的襟针,乾乾净净,初长成的一个少年郎。
穆绫依然窝在床角,清了清喉咙,装着学校里训导主任粗哑的男声,宣布:「下一位,有请毕业生代表,穆硕上台致辞。」
在孤独的掌声中,穆硕也陪着弟弟装模作样,双手贴着身边两侧,挺直腰背,从房门走到房间正中央,朝着弟弟的方向鞠躬,压低声音,开始演说:「我是6A班的穆硕,很荣幸能代表全体毕业生同学上台致辞。今天风和日丽,六年前的我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晴天,让妈妈牵着我的手,第一次上学……」
有几只苍蝇在父亲的後脑勺上盘旋,不知何时开始,本身烧了一半的电灯泡又回复正常。昏黄的黯光照亮这斗室,正好站在灯光下的穆硕,恰如像是舞台上最受注目的演说家。
「我在刘张淑芬纪念小学度过了愉快的六年,感激学校、老师对我的栽培,犹记得初入学那年,我母亲急病去世,我当时的班主任文老师每天与我详谈,开导我,连我的父亲,也做不到好像文老师一样天天安慰我……」
穆绫毕竟是个小孩子,听着听着就走神了,他是不能熬夜的,但现在也不知是几多点。在这个红色的房间,他们兄弟迷失了,失去时间观念,被困在这样一个没天没夜的空间,多希望白天不会降临。穆绫多希望就这样永远跟沉默安份的父亲、最爱他的哥哥,以及妈妈的遗照,四人永远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是的,也就只有敲烂父亲的脑袋,他才不会再去吸白粉跟玩女人,这样的他是一个忠诚的父亲跟丈夫。也就只有这样,父亲不会再挤着一双满是淫欲的细眼,去打量穆绫的脸蛋跟身体,不会再咧着一排黄黑色的烟屎牙,龌龊地说:「这样的脸,这样的小身板,竟然不是个女娃,也真是浪费了……啧啧,都浪费了。」
那麽哥哥砸烂父亲的脑袋,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只是可惜了那个玻璃奖座。如果穆硕抓上了奖座旁边的玻璃水杯,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