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三
“大哥真帅气,不,应该说是英姿勃发!”天真的游子拍着手笑道,大大的纯真眼里,满是对自家哥哥的赞美和自豪,“我都看呆了!”
“哈哈哈哈,那还用说,我的儿子嘛!”黑崎一心仰天长笑,鼻子都快翘到了天上去,不过马上就被大女儿打击了:“错,大哥明明长得比较像妈妈!”
一身禁卫统领服色的一护则不以为然地道,“花哨了点,下摆也太长,看着是不错,打斗起来就没那麽方便了。”
“天子近臣,自然要卖相过得去一点,大哥你就别挑了。”夏梨上下打量了一下,也觉这身装束很衬哥哥的清锐,只是虽然是习武之人,也从在边关历练了四年,哥哥却怎麽看还是显得单薄,不似北方男儿松一般的伟岸豪雄,反在英气中多了份江南柳的秀逸,这幅模样出去,不知道会偷走哪家女儿的芳心,真是吾家有男初长成啊,虽然表现得不似游子那麽直接,心下也是欢喜,“老爸爱偷懒,大哥的武艺倒泰半是陛下教的,说起来,大哥也算是天子门生,现在回来,定是前程无量了。”
不知内情的女孩儿们叽叽喳喳地交换着意见,一护却没办法那麽轻松,平心而论,他当然宁愿去军中,但是皇命难违之外,这两天一想到九重宫阙内那个孤高却寂寞的身影,心中就不知是何滋味,总觉得之前的想法决心,都大有谬误,有很多事情,显然是想岔了。
那样深邃而浓郁的寂寞,从前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见有见到过。
这四年来……在边关想起的时候,总以为他既然已经娶了亲,那麽之前的这些……难道不是一时的意乱情迷吗?自己是男的,又不是什麽国色,也没有横溢的才华,坐拥佳人,温情惬意之时,还会念着远在万里的自己吗?便是之前有九年的情分……也自会渐渐淡了,撇开了,这几年来,家里年年都是书信寒衣,满纸满衣的思念,他却没有只字片语捎来,不就说明了这点吗?
是吗?是这样啊……
所以,不能因为曾经的亲近和与众不同的对待,就自鸣得意了,以为自己在那人心中有多重要……这世上,除了家人,谁离了谁不能活呢?
结发的妻,才是要伴他一生的人。
不再是自己了……纵然还清楚记得那见自己前来而燃亮的深邃眼眸,纵然还记得那手把手教自己武艺时手心的温度。
他的身边,已经有人了……
那份遭了遗弃般的错愕和难受,被深深地埋在了心底不知道的地方。
既然已经不在乎我了,我也会忘了你,一定!——其实,是这样想的吧?
然而,想成长为强大至可以不再站在背後看那高处的背影的人的愿望,一直,一直,都没有改变。
可是,为什麽要现在才知道,一切根本不是那麽回事,他心里牵念的……原来一直都是自己,这四年,他究竟是用怎样的心情,完成那些不想做却不得不做的事情的?
无从想像。
只知道,付出了那麽多之後,他不可能放自己离开。
少时的飞扬早收敛得完美,可是那麽沉稳淡定的表情,却在自己说了那些话後,再难维持。
那天形於外的惊怒神情,一闭上眼就重现在眼前。
细柔却坚韧的丝,如帘外密雨,弯弯绕绕地缠在了心上。
不只是皇命难违,其实我……我……只想着自己的梦想的我,是不是太自私了?而现在多少体察到你的心情的我,还能那样想吗?还能不回头地离去吗?能吗?
白哉……哥哥……
言出必践,虽然出入金吾,见面的机会其实不少,但白哉并没有私下召见过一护,更没有让他为难的言行。
禁卫有一正二副三位统领,统领桧佐木修兵,副统领吉良伊鹤,一个表情严肃行事严谨,一个心思细密却有点思虑过多,不过都不是什麽难相处的人,私下里喜欢没事时喝上两杯,一护以前酒量不行,但是北地苦寒,喝酒有助於行气活血,几年下来,酒量长进不少,一起喝了几次酒之後,彼此有了了解,交情就有了,一起共事,闲来一起在演武场舞刀弄枪,比拼几场,倒也热闹,跟属下的禁卫们也慢慢熟悉了,武艺出色为人爽气的一护一向很容易跟人打成一片,日子便渐渐如鱼得水起来。
也渐渐看到了身为“帝王”的朽木白哉的方方面面。
治理一个诺大的帝国,年轻的帝王政事十分忙碌,朝会、会见群臣、召见内阁,制订新政……大事小事不断,还有批不完的奏章,总要到深夜才休息,休息时,也并没有召後宫佳丽来伴,不只是现在,听修兵说,後宫本来就那麽寥寥几个女子,从前就很少能得见天颜,自从皇长子出生後,就更……修兵那时喝醉了才顺口了几句什麽这後宫的女子真是可怜,随後就觉得这麽议论大为不敬,便转开了话题不说了。
每次遥遥望见甘露殿的灯火,便想起了那个孤寂的背影,想起那众人时刻簇拥却愈发深浓的寂寞,想起他不经意般远远投过来马上又克制地收回的目光,想起他眉宇间偶尔得见的疲惫,心中便说不出的难受。
这天,一身士子白衣的男子挥退了宫人,道,“陪朕出宫走走。”
一护觉得有点不妥,“就我们两个?”眼睛撇到男子腰间的长剑,剑形纤长,形制古雅,正是那柄千本樱。
淡淡扫了一眼,“你以为凭我们两个的身手,谁能伤到?”
也是。
悄悄出了宫,沿着朱雀大街,往南行去。
京城自有繁盛气象,出了相对寂静的里坊,便越走越见喧闹,正如词中所述,户盈罗绮,市列珠玑,夹道杨柳盛,临水桃李多,此刻正当穠春,天清气馥,柳絮起,桃花落,飞白落红,柔丝拂风,当真是风光满城,来往的人三教九流,形形色色,更是胡汉夹杂,大多气色丰润,神情从容,更有不少垂髫小儿,成群结队地跑跳玩耍,活泼得很,对着那油炸的糖粑粑,沾了黑白芝麻的镜糕,热腾腾香喷喷的枣糕,做成各种可爱模样的糖人儿……尤其是那一串串红彤彤的糖葫芦直咽口水。
一护不由笑了起来,想起当年,大概是快满十岁的时候吧,白哉也带他出游,他想吃糖葫芦,便掏银子来买,糖葫芦一个铜板一个,哪要得了这麽多?又没带侍卫,那小贩找不开,急得满头大汗,乾脆苦着脸把所有的糖葫芦往男子手中一塞。
素来英明神武的男子都微微发怔,却只取了一串,将其他的都给了附近玩耍的小孩,回来递给自己时,见自己嘟起了嘴有点不高兴,便想了想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一护摇摇头,“我才不是小气……我是想,至少也该拿两串,白哉哥哥都没得吃。”
男子便伸手来揉他的头发,“我不爱吃甜的……那,一护陪我去喝茶?”
“好!”虽然茶苦,一护不喜欢,但是是陪这个人的话,那是绝对不会有不满的。
……说起来,那串糖葫芦真的是记忆中最甜最好吃的一串。
回忆总是温馨。
悠然行走的男子顺着一护的视线看去,微一凝思,便道,“等我一下。”
“嗯?”
就见男子走上前去,取出一块碎银子将所有的糖葫芦都买了,叫小贩帮他分给了那些小孩子,自己只拿了一串,孩子们拿着糖葫芦欢呼雀跃,男子缓步走了回来,唇角微微含笑,雪色衣袂轻扬,一时间,只觉眼前只剩下了这个白衣出尘的男子,再无其他人。
清清朗朗,温润如玉。
“给你。”
红艳艳的糖葫芦,山楂上裹的糖色晶莹剔透,水晶玛瑙一般漂亮。
“谢谢……”接过,啃了一口,一护笑开,“好吃。”
跟记忆中一般的好滋味。
却不知道他水晶般透明灿亮的笑容,在这亮丽的春阳下,唤起了多少往昔温馨的记忆和未来希翼的波澜。
男子的目光中似蕴有无限宠溺,一护脸上不由发烧,眼光躲了开去,“要不要去前面的茶楼喝口茶?”
指了指不远处的茶楼招牌。
“嗯。”
白哉颔首前行,有趣的看了看身边借着低头猛啃糖葫芦掩饰局促的少年,“还是怕茶的苦吗?”
“不会啊,”一护顺口道,“边关苦寒,蔬果少,总是吃肉不易消化,就有多喝浓茶的习惯,几年下来我也适应了……”呃,身边的人的“气”一下子变得沉重了,难道连想想那边的事都不行吗?
然而等到的却是一声淡淡的,似歉似怜的叹息,“刚到那边的时候,很难熬吧……”从前茶只要沏浓了一点点脸就要皱成一团的……
“……没、还好啦……”还好,不是因为想起那边而生气,但是……感觉怎麽比生气还严重呢?这下要他放自己去边关似乎更加不可能了……可是,心中却因此暖暖的酸酸的,好像长久以来的委屈终於被温言安抚了一样……
远处,桧佐木修兵站在酒楼的栏杆前,直到两人进了茶楼还目瞪口呆,一副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神情,喃喃自语,“天啊……这小子,居然胆敢让陛下帮他去买糖葫芦………”
而且……这还是那个冷面冷心的陛下吗?
随即又对其余几个禁卫发狠,“今天看见的事情,谁也不准说出去,懂了吗?”
那几个禁卫的表情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一脸的恍惚,眼珠子都快掉下来找不着了,闻言赶紧应道,“是!”
头子啊,就算我们敢说,也没人敢信哪!
今儿回去一定要喝酒压压惊!
从此,皇帝隔三岔五就要从宫中失踪一次,作陪的,自然都是一护这个禁卫副统领了。
或到名胜处看花喝酒,或至猎场打马游猎,或上西山登高望远,或至明湖游船览胜……
相处越来越不拘行迹。
男子眉间的孤寂就那麽一点点淡了下去,点染了生气。
偶尔微笑偶尔调侃偶尔亲昵,淡淡的表情变化很容易就分辨出来,然後在那清俊眉目间流露的神采中不知不觉呆怔上半天。
心如轻絮,意若飞花,飘飘悠悠,纷纷扬扬。
有个又酸又甜的东西,在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悄然成长。
装作不知道,却粉饰太平般地纵容了其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