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豆花，两个高中新鲜人又到图书馆去闲晃了一下，陈可善在童书区的地板上看着书；范周歌从日本文学区拿了一本村上春树到童书区後，看到的就是陈可善穿着裙子大辣辣盘腿坐的画面。
她的袜子到膝盖下缘，盘腿时不经意露出的一截雪白大腿，也可以算是「绝对领域」；不过，因为对象是陈可善，他根本觉得那只是小孩。坐姿不雅的小孩。而且是「他家小孩」所以觉得丢脸。
他走过去，脚尖轻轻踢了踢她的膝盖，蹙着眉头小声地说：「陈可善你坐姿很差欸，是不是高中女生啊！」
「嗯？」被碰了一下，她从书里抬起脸，望向范周歌的眼睛是两潭汪洋。
范周歌吓到，只是轻轻踢了一下，有必要哭给他看吗？可是，他很快就理解了关於陈可善的思考模式。他立刻蹲下，没好气地从口袋里拿出折叠的整齐的手帕。「又在看什麽书，感动成这样？」
趁着陈可善把手怕拿去擦泪的时候，他把书封翻过来看。
「……这有必要哭吗？」他额头上不仅是三条线，也完全的无法理解。童话故事欸！只是童话故事啊！放在童书区的童话故事也可以刺激陈可善的泪腺，真的太匪夷所思了！
「因为很可怜嘛。」陈可善擦擦眼泪，觉得情绪被破坏，她不快地噘嘴。
「我觉得可怜的是你的脑袋，这有什麽好哭的真受不了你。」他觉得好笑，话语上却毫不留情。
「你就会说，不然你自己看啊！若我说的不对，今天晚上我的棒棒腿就分给你。不过，如果你哭的话，就得把那句话收回去。」
「什麽话？」他想也不想地回答，心思都放在「今天晚餐是棒棒腿啊！」上头。可善妈妈的棒棒腿做的最好吃了！一想到棒棒腿，他喉头就分泌着口水；去骨的鸡腿肉用特调香料和米酒腌过，明明是炸的却清爽无比；淋上一点柠檬汁更是开胃，更别说那特别软嫩的肉质……陈可善说要把一人一只的棒棒腿分给他吗？人怎麽这麽好？
「你要给我棒棒腿喔？那我就先说声谢谢啦！」
「不是啦，范周歌你这贪吃鬼。好好听我说啦！我说，你要把『可怜的是你的脑袋』这句话收回去！」
「话都说出来了要怎麽收？」他咕哝着，嘴巴里的口水让他话都快说不清楚。
「我的意思是，你看过书之後再说啦！你要是也觉得可怜，就要向我道歉。」
她气嘟嘟的脸颊，只让范周歌想到是饱满的棒棒腿，鲜嫩多汁。
「好啊，这有什麽问题？」为了多得到一只棒棒腿，他拿过那本使她哭的故事，轻轻念了起来。
「大家都长得很浑圆蓬松，就只有他和兄弟姊妹不一样。大家的羽毛都是黄澄澄的，就只有他的，灰扑扑。长长的脖子让他很自卑。大家的声音都清脆好听，啾啾啾的他也很喜欢，可是他无法发出那样的声音。大家一起唱着妈妈的童谣，啾啾啾、啾啾啾。可是，他一开口就被认为在作怪；因此被赶到一边去，不准一起唱歌。当夜幕降临，月光凝聚在天空的一角；他在浅水的岸上，隐身在芦苇旁边，一次次的模仿着啾啾啾的歌声。他试了好多次、好多次，一直不成功。水里的鱼拜托他不要再哭了，说他哭的很难听；他说他没有哭，他在练习唱歌。他说练习好了，就可以和大家一起参加音乐教室。水里的鱼看他求好心切，便告诉他另外一边的岸上有一群很会唱歌的青蛙。说他需要特别指导。於是他向水里的鱼说了谢谢，便摇摇摆摆地去寻找青蛙合唱团……经过一番波折，他还是学不会唱歌；青蛙们说他的声音先天不良、後天失调，不适合当歌手，乏善可陈的音域要另寻发展的方向。他一听觉得好难过、好难过，也不想回到被兄弟姊妹讨厌的家了。接着，他踏上旅程，听青蛙们话找寻适合自己的发展……可是他不知道该怎麽办，只能在孤独的旅程中不断地走着。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太阳现身的时间变短了，黑夜一天比一天长；曾经在月光下歌唱的他，好累好累；无法发出声音也不能走了，只能在变得冷冰冰的水池里，不停地绕着圈圈……」
念了这麽多，他觉得口乾舌燥，从书里抬起头却发现陈可善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他想吐槽她「哭点在哪？」！可是他们身边不知道什麽时候围绕了一群低年级的小学生。
「唔喔？」这是怎麽回事，他为什麽被小学生围在中心？而且他再把视线抬高，角落还有几个大人拿着手机拍下这样的画面──那些大人就是小学生的父母们，他几乎可以想到他们正在拍照打卡上传，还附上一段老套的文字：「说故事与听故事的人，觉得有爱」。
他满脸「有事吗？」可现状不容他无言。因为小学生见他停了下来，立刻对他央求继续念，「他一直绕圈圈，然後呢？」
「他好可怜，这样会不会死掉呢？」
「为什麽他要住在水池里面？他如果会冷为什麽不盖被子呢？」
小学生的问题很天真，范周歌不知道怎麽回答，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故事。
「呃……他一直绕圈圈、绕圈圈，绕到池水渐渐变得温暖；黑夜慢慢的缩短，太阳出现的时间变长了，他周围的雪融化了以後出现了春天。可是他绕圈绕太久了，没有发现周围的改变；他没有发现雪地退去，长成如茵草皮；他没有发现毛毛虫变成漂亮的蝴蝶，一直到一只只雪白美丽的天鹅朝他游过来，对他打招呼。『你好呀！』他们友善地说，他还不觉得自己被搭讪……呃，他还不知道对方在跟他说话，直到确定人家跟他打招呼，他很开心，可是却不敢说话，因为他怕自己的声音不好听，会吓走这接近自己的美丽生物。『我们以前没见过你耶，你是从哪里来的？』美丽的天鹅对他有高度兴趣，这让他卑微地低下了头。可是他一低头才看见水面上的自己，原来和美丽的天鹅是一样的！」
「哇！」小朋友一片惊呼。「丑小鸭也会变天鹅吗？」
「因为他本来就是天鹅，所以才会长成天鹅。鸭子是不会变成其他鸟类的。」范周歌毫不浪漫地说。那些小朋友也都不明就里地点点头，听他继续说：「从此以後，有了自信的他就和美丽的天鹅过着快乐的生活，故事说完了。」
「大哥哥，那他的声音怎麽办？他还想不想唱歌呢？」有个小朋友举着手问。
范周歌想了想然後说：
「就我所知，那种大型鸟类的声音基本上都不算好听；所以他想唱歌本来就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他会觉得伪兄弟姊妹的啾啾啾很好听也只是因为他们当时是小婴儿……」他摧残小孩想像的话被人用手掌掩住。
听故事听到「搭讪」一词马上清醒过来的陈可善，掩住范周歌没有情怀的嘴，对小朋友说：「故事就到这里结束了，大家快回家准备吃饭吧！乖乖吃饭乖乖睡觉，好好学习，长大之後才会变成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喔。」
陈可善替范周歌下了一个结语，拉着他在众人欢笑的眼光中，几乎是仓促地逃离了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