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旺盛的求知慾,韦染蘅是卯足了劲调养、喝药,果然康复的速度远远胜过前几日,不消几日就能活蹦乱跳。
虽常离夸口了是因为他的医术精湛,但韦染蘅宁可将一切归功於是韦是问常来陪着她的缘故。
她捏着鼻子喝碗最後一碗汤药,碗一抛,双眼放出了光,「韦是问韦是问韦是问──」
韦是问充耳不闻,兀自将书阅至一个段落才抬起头来看她。
「我喝完最後一帖药了。」她眼眸闪烁如星,语调高亢,「最後一帖,病好全了!好的不能再好!」
韦是问像是没听懂她的期盼,淡然以对,「所以?」
哪里不知道他是想赖帐,韦染蘅嘴噘得可高了,「你说我好全了就要告诉我地钱草的事!」
他这才慢条斯理的喔了声,吊足了她的胃口才开口,「有一回我生病,骗你去找开红花的地钱草。」
纵然他语气平缓,还是高高勾起了她的好奇心,「然後呢?」
「然後你信了,去找的时後摔进河里,所幸邻家的大婶即时将你救起。」
「唉呀!」这很符合她向来喜欢的惊险情节,韦染蘅惊呼不已,连忙再追问,「然後呢?」
然後…?
韦是问看着她兴致勃勃的脸庞,双唇抿成一条线,没有要接续的意思。
「就这样?!!!!」韦染蘅不敢置信,「中间总要有些曲折起伏吧,我跋山涉水、披荆斩棘、九死一生的辛苦过程呢?」
他长指轻拨书页,像是事不关己,「那该问你,我卧病在床怎麽会知道。」
「…」她这不是全忘了吗,哪会知道。
「…」韦是问同样沉默,肩微微一耸,带点言尽於此的意味。
她当初…怎麽会期待从他嘴里听到什麽精彩的故事?
韦染蘅心肝是那个郁结阿,总觉得自己被骗了,可心念一转,更挂怀另外一件事,「那你的病呢?没开红花的地钱草要怎麽办?」
韦是问带点鄙夷的睨了她一眼,真觉得她这些年只长了个子没长脑子,「我开头就说了,那是骗你的。」
韦染蘅这才吁了口气,呵呵傻笑,「那就好,再之後呢?我爹还是你爹有没有罚你了?」
这问题让韦是问下意识的捏了捏右腕,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他和她爹自首後她爹是没罚他,消了余怒的眼底是感叹自家女儿傻气的无奈,只说了让她起来,可还得在祠堂里抄五百遍的孝经。
她才多大年岁,哪识得了那麽多字?纵然识得,那还肿着的手再抄书该有多疼,怎麽可能赶的出来?
他哪里不知道她爹是怨自家闺女为他受了罪,所以变着法子的要他也替她受罪。
但他认了,鼻子一摸,认认真真的在祠堂里抄了一夜,而她倒好,歪在他身上呼呼大睡,还像个小猫似的直打呼噜。
她爹一早来祠堂见了这景象也没多说话,收走了厚厚一叠纸就让他俩下去歇息。
这究竟是在罚谁呢?他俩都心知肚明。
可就帐面上来说,他确实没被罚,所以韦是问最终还是否认,「没。」
「没有就好。」韦染蘅拍了拍胸口,放心了,「那你有没有…」
知她能这麽没完没了的一直问下去,韦是问直接岔开了话题,「今日有花市,你可要去?」
「要要要。」她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和常离、暖儿一道去吗?」
他摇头,「花市只到午时,他们先去了。」
「咦──那你怎麽不早说!」她急得直跳脚。
「我现在说了。」
这能一样吗?她这会是哭笑不得,连忙手忙脚乱的换起衣衫。
「韦染蘅!」韦是问沉喝,卷起书就走出房门,「我在外头等你。」
看出他眼底的薄愠,她挠了挠腮帮子,一点也不放心上,匆匆拣了套衣服、胡乱紮了辫就蹦出了房门,不偏不倚的撞在韦是问背上,「唉呀!」
「毛毛躁躁。」韦是问低斥了声,可回头看见她脸颊喜得红扑扑的,一扫先前的病弱苍白,也不忍再拂了她的兴,「…走了。」
她偷偷一吐舌,泰然自若的挽上他的手,「好。」
见韦是问不过微皱了一下眉头,最後仍由着她挽他,韦染蘅更是喜上眉梢,脸上的笑几乎都可以采出蜜来,甜腻不已,一路叽机呱呱的缠着他说话。
谁知两人才出了客栈,一名小厮打扮的男子就迎面而来。
「韦公子。」小厮像是有备而来,直直走到韦是问面前打揖,「知府大人恰巧来晚照县巡察,听说韦公子在此,有意作东,请韦公子至烟碧楼一叙。」
知府?
韦是问眯了一下眼,面上无波,「我与知府大人素未谋面,不知大人何以突邀晚辈?」
小厮不早早就备好了说辞,回得顺溜,「大人曾受韦太傅提携,一直感怀在心,今日既有缘在此地遇上韦公子,自是要报答太傅大人的恩情,请韦公子务必赏光。」
这番话韦是问自是不信,侧头又见韦染蘅虽顾忌着礼数不吭声,可嘴角垂得像是挂上了几斤肉似的,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他婉言推却,「蒙大人盛情,可我已与人相约,只能辜负大人美意。」
那小厮像是充耳未闻,依旧长揖不起,丝毫没有移动的意思。
韦是问也不和他多话,向右横跨了一步,那人随之跟上,向左亦然,惹得他嗓音沉了几分,「这就是知府大人的待客之道?」
小厮弯着腰,态度是十足十的恭敬,「大人吩咐了,请韦公子务必赏光。」
韦是问这会还没说话,身边的韦染蘅却轻轻呀了声。
也知道自己出声的不是时候,她索性顺势接下了话,撒娇一拉他衣袖,「韦是问,咱们去吧!烟碧楼的鸳鸯糕听说好吃极了,上回你没带上我,常离和我夸了老半天,可真要馋死我。」语毕,她还真咂了咂嘴,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她都演到这个份上了,他就不再推托,反手握住她的手,朝那小厮一颔首,「那就却之不恭了。」
「韦公子、韦小姐这里请。」小厮这才直起了身,唤来备在一旁的马车。
马车内的空间不大,一上了车,韦染蘅更是理所当然的紧捱着他,换来韦是问一个冷睨。
「我大病初癒,还畏寒着呢,这样暖的多。」她理直气壮的解释,小小头颅倚在他臂上,真带点微颤。
他眉轻轻一挑,嗓音仍是平铺直叙,话中的威胁却是浅而易见,「那就是还没好全了?」
想起那苦涩的药汁,她一个哆嗦,果真往旁移了几寸,「好全了、好全了,等回再吃两块鸳鸯糕就好的不能再好。」
「贪嘴。」他眸光扫过她微微发白的脸庞,「当心胃疼。」
她振振有词的反驳,「才不会呢,人家都说人生苦甜参半,我这阵子吃了那麽多苦,这会就要多吃些甜的补回来。」
这似是而非的道理换来他一声轻嗤,「道听涂说。」
「是真的!老子不说了,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她拉长了尾音,一时兴起的卖弄了起来,「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也。正復为奇,善復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
她摇头晃脑的吟完,却发现韦是问不发一语的盯着自己,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舔了舔唇,「怎麽了?」
他像是夫子上身,神态再严肃不过,「再来呢?」
原来他是在问这个,韦染蘅松下一口气,「再来…就忘了。」
「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韦是问替她续完了语句,平声要求,「再背一次。」
「嗄?」她一惊,以为自己听错。
「知错必改。」他缓缓的一个字一个字重复,不给她装聋作哑的机会,「再一次。」
她只得在他灼灼目光下覆诵,可她那时只是灵光一现,这会怎麽样也没法像刚才一样脱口而出,背得是结结巴巴,「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其极…」
一直到她怎麽也想不出下一句,他才出声提醒,「孰知其极?其无正也。」
「孰知其极?其无正也…再来是…正復为奇…善…善復为妖…」她苦着脸,「韦是问,後面都不记得了。」
「人之迷,再来?」
她可怜兮兮的摇头,「再来…真不记得。」
「人之迷,其日固久。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他索性替她一次续完,只是不肯轻易放过她,「从头来过。」
韦染蘅这下可是悔得肠子都打结了,只怪自己没事卖弄什麽学问,这下倒好,韦是问求学向来严谨,绝不会轻易作罢…
但她仍心存侥幸,脸蛋凑上他的臂膀轻轻磨蹭,模样再讨好不过,「韦是问…」
韦是问哪里会领情,指抵在她额间将她微微推开,语气冷然,「再、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