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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可还真是心有灵犀,连买的营养食品都是同一个牌子、同一个口味,不简单哪。」带点嘲讽的口气,指着家里橱柜上那一大堆瓶瓶罐罐,有些已经开封,有些则连收缩膜都还没拆,这些都是骆爸爸平常按时要吃的营养保健食品,然後她又指着桌上的大纸袋,那里面也有一样的东西,这些则是李于晴赶回台北前,透过她转交的。
「我们哪知道要买什麽牌子,这些跟那些,都嘛是大鲤鱼寄来的。」连骆妈妈也称呼李于晴这个绰号,她一边指指橱柜里的库存货,再一边将纸袋里的东西拿出来,依保存期限的长短分类,逐一都收进橱柜中,有说:「多亏了他,不然哪,我们在屏东买这些东西可贵了。」
「都是他买的?他哪来的钱啊?而且你怎麽可以收人家这种东西,你……你们跟他真的有这麽熟吗?」骆子贞不可置信地说。
「不然怎麽办,女儿都不回来呀!」白了女儿一眼,骆妈妈说。
就在昨天午後,李于晴依旧散发着浑身臭味,确定骆爸爸无恙後,他准备再赶回台北,但却先从小货车的副驾驶座那儿,拎出这个大纸袋,叫骆子贞记得带回家,还说幸亏网购这些东西时,收件地址写的是工厂,这才能顺便带下来,只是他当时没坦白,说自己已经寄过很多次营养食品到南部,却只藉口是偶然兴起,想送个礼物而已。
「你跟我爸妈很常连络吗?」昨天她也问过李于晴。
「逢年过节总是得打通电话,寒喧问候一下吧?」大鲤鱼说:「我挺喜欢你爸的,他也很喜欢我,怎麽样,你有意见吗?」
「但是你别忘了,我跟你已经分手很久了。」骆子贞提醒。
「我跟你没有爱情了,可是我跟你爸的友情还在啊!」他说得理所当然。爬进小货车里,也不罗嗦,只提醒骆子贞要注意自己身体,又说如果骆爸爸的病情有任何变化,一定要赶快通知他。
想到这里,骆子贞摇头叹气,又对母亲唠叨,说既然已经非亲非故,就不该再收受人家这些礼物,还再三强调,倘若父亲真的需要这些营养食品,大可叫女儿买,不必去找外人。
「你们这样子,会让别人怎麽看我?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女儿有多不孝。」她埋怨。
「哪来的别人?哪来的外人?再说,他一得知你爸病倒,立刻大老远从台北赶过来,这还叫做非亲非故吗?」
「从台北赶来的又不只是他一个人!」
「不然还有别人吗?」骆妈妈愣了一下。
「我……」一时脱口而出,骆子贞自己也愕然,急忙改口说:「我也是从台北赶回来的呀。」
「不对,不是你,一定还有别人。」骆妈妈眼里忽然泛过一道锐利的光,女儿如此干练,有至少一半都是遗传到她的优良基因,骆妈妈心思机敏的程度,丝毫不亚於晚辈,她停下手边的动作,转过头来问:「你刚刚那句话,透漏了心虚。」
「心虚个屁!」骆子贞不想搭理,转身就想走出厨房,然而骆妈妈没有死心,却也跟了出来。这幢三合院的旧宅子,附近虽然住了不少近亲故朋,但大中午的,除了虫鸣鸟叫,周遭却十分安静。骆子贞坐在早已没有稻谷可晒的埕子前,望着阳光照耀的水泥地,而骆妈妈尾随出来,手上却拎了一只板凳,直接坐在她旁边。
「我没有八卦可以挖,你也不用费心了。」骆子贞冷冷地说。
「别人家的闲事,那才叫做八卦;自己家的事,叫做家事。」骆妈妈虽然年纪大了,但黝黑的皮肤与农忙岁月累积的斑纹,却丝毫没能阻挡她清晰的思路,她说:「别以为你骗得过我,要知道,你是我生我养的,你所有特徵,我都一清二楚。」
「特徵?」骆子贞一愣。
「你从小到大都一样,只要一说谎,两只眼睛就会开始东看西看,一直飘来飘去。」骆妈妈说:「对,就像现在这样。」
「够了吧你!正常人在说谎的时候不是都这样吗?」
「哈哈,」一拍手,骆妈妈指着女儿说:「那你都承认自己说谎了,还不赶快趁这机会,把真相告诉我吗?」
一时语塞,看着得意洋洋的骆妈妈,她只能没好气地,老实把江承谅的事情说出来,连到底是谁负责开车南下的这件事,也直接坦白招供。
「原来如此,我就觉得奇怪,哪有人上了一整天班,又开了一整晚的车,回到屏东以後,精神还那麽好,可以在医院照顾你老爸一整天。」骆妈妈点点头,却又问:「所以那个姓江的,现在是你男朋友?」
「勉强来说,应该不算。」骆子贞想了想,然後摇头。
「那就是说,有些部分已经算男朋友了,是这意思吧?」骆妈妈看了女儿一眼,再看看四下无人,低声问:「你跟他上过床了吗?」
「骆太太,你给我放尊重点喔!」
「那摸摸有吗?」很不死心地,骆妈妈举起双手,又做出一个其实很不雅的手势,在半空中虚抓了几下。
「没有!」骆子贞又瞪她。
「起码亲过嘴了吧?」跟着骆妈妈嘟起嘴巴,咂咂了两声,见女儿低头不答,她居然放松了一下似的,说还好没有太吃亏,这笔买卖接下来也就还有得谈。
「我以为你现在应该关心的,是你老公躺在医院的事情吧?」
「放心啦,他不会有事的。」骆妈妈挥挥手,叫女儿别打断话题,跟着再问:「这个男的一定很想追你,不然也不会熬夜帮忙当司机,大老远载你回来,自己又搭火车再赶回台北。那你怎麽看?要不要跟他在一起?要的话,等你老爸出院,把他带回来给我们瞧瞧?有好对象的话,最好就不要浪费时间,请他赶快来提亲吧!如果大鲤鱼那边,你觉得不好交代,那也没关系,我会帮你跟他说一声,保证他不但衷心祝福,还包个大红包来喝喜酒,要不要?」
「你真的觉得我会嫁不出去,需要这麽赶时间吗?」骆子贞的耐性已经用完,她几乎就要拂袖离去。
「要说读书、考试,或者找工作、赚钱之类的事情,这个你从小到大都没让我们担心过,可是呢,要说到挑选对象,我跟你爸可是没有一天放心的。你从高中的时候就离开家了,来往的朋友,我们认识的也不多,感情会不会被人家给骗了,或者遇到几个适合的对象时,要怎麽选择,这些可都没有人来教你,而我好不容易把女儿养得细皮嫩肉,却出去让人吃亏占便宜,这张老脸在乡亲面前又要往哪里摆?我当年号称『恒春一枝花』,这名声又怎麽维持得下去?」
「『恒春一枝花』?这麽老土的绰号,我没有听错吧?」骆子贞忘了要继续生气,下巴却差点掉下来。
「当然没听错,说起当年,想追我的人,多到可以从古城门,一路排到垦丁大街去了。」
「那麽多人追你,结果最後你却嫁给一个种田的?」
「这就是重点所在,也是我觉得自己应该早点教你的一个道理。」骆妈妈显然很满意女儿对问题焦点的掌握能力,她说:「那麽多人让你挑,你该怎麽挑?我告诉你,与其挑一个条件好的,不如挑一个你喜欢的;但与其挑一个你喜欢的,不如挑一个喜欢你的;要是这样你都还挑不出来,那就更乾脆一点,直接挑一个笨一点的,起码嫁给笨蛋,以後不用担心他会乱来。」
「原来我爸是一堆男人当中,最笨的那一个。」
「最笨的那一个,三十年前被我挑走了,但是你放心,想挑的话,这世上跟你爸差不多笨的也还不少。」
「有吗?你想介绍给我的那些,他们都是笨蛋吗?」
笑着,骆妈妈没有回答,起身走进屋子,再踅出来时,她手上提着纸袋,里面装着好几罐李于晴买来的营养代餐,她笑着说:「走吧,你爸应该已经快饿死在病床上了。医院里的伙食只怕他吃不惯,好几年了,他午餐都只爱这一味的。」
-待续-
其实笨蛋到处都有,但是要聪明人才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