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九年,我十七岁,是一个典型的中六生。
典型的中六生,是指刚刚经历过会考的洗礼、气也还未喘定就要开始预备下一场历史性考试的幸存者。
记得中六刚开学那天,班主任站在我们面前,说的不是甚麽祝贺和鼓励的说话。
「会考只是取得考读大学的入场券,接下来的高考才是关键啊。」他是这样说的。
根据老师们的说法,我们每个人一生中都只是不断在争取着入场券。
入场券有甚麽用?就是为了取得下一张的入场券。
下一张入场券有甚麽用?就是为了取得再下一张入场券。
人生的关卡一个又一个地出现,我们很熟练地取下一张又一张的入场券,熟练得几乎忘记了取入场券的原意。
我们有选择吗?
很可惜,没有。
在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巨轮就已经转动着,我们是参与者,而不是操控者,而参与者都必需要遵循巨轮运转的法则。
我们可以离开巨轮吗?
幸运地,是可以的,而且离开後还会获颁一张毕业证书,证明你已经顺利完成了你的人生旅程,可以获得自由。
不过证书不是直接颁发到你手上,而是会发给你的亲属,而证书上会亦清楚地写着「死亡证」三个字。
十七岁那年,我刚获得了人生中不知第几张的入场券,让我安然地坐在一个中六的班房里。
班房里有三十三位同样获得入场券的学生,当中包括三十二位原校生和一位转校生。
我们学校鲜有中六转校生,每隔大约两三年才会有一位转校生入读。当一个转校生忽然出现在三十二个互相熟悉的原校生之中,会发生甚麽事情?
那大槪就像是在一群野马中忽然出现了一头走失的斑马一样,虽然野马不会袭击斑马,但却会引来高度的注视。
「大家好,我叫杨紫君。」新同学站在班主任的旁边,在三十二对眼睛的注视下,简单地作自我介绍。
她的声线语气不像弱质女子般气弱如丝,也不像豪气女般能够响彻云霄,听起来柔和悦耳,恰到好处。
她的外貌平凡不造作,不会像一些女神般能够让全体男生瞬间发情,但也不会让人觉得自己在看恐怖片,看起来有种自然美,虽然隐约地感到有一丁点儿的瑕疵,但要说却又怎样也说不出来。
她的身形亦是刚刚好的程度,不太瘦也不太胖,就是瘦得来又带点babyfat的那种。
总括而言,她是一个又平凡又完美的女生。
平凡是因为她的确没有甚麽突出的地方,你没法找到一些大优点或者大缺点把她神化或者丑化。
完美则是我个人对她的感觉,因为我当下已经被她独特的气质所吸引。
在她的自我介绍里,除了知道了她的名字外,还知道了她是从附近的一间女校转过来的。
那间女校很有历史,亦是在这区很出名的名校,它不单对家长来说吸引,对附近学校的男生也有很大的吸引力,只是大家放的重点稍为有点不同。
我看着她,有点期望她能够坐在我旁边,但当我看到旁边正坐着我的死党林天翔时,这希望瞬间幻灭了。
「原来那间女校的女生也只是此等货色。」天翔喃喃地说着,一脸毫不在乎的样子,我听着没有作声。
其实由他来评价女生没有甚麽公信力,因为自从中四开始我已经没有再听他说过哪个女生漂亮。
有甚麽东西会令一个正常男生变成这样?
很简单,又是一个女生。
当一个男生全心喜欢上一位女生时,他的眼里就无法再容纳其他的女生。
即使身边出现了其他的女生,他都会把她们跟他喜欢的那位作比较,最後不用说,当然还是无人能替代到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尤其是,那是一位他一直追不到的女生。
班主任在课室前扰攘一番後,便安排了紫君坐在天翔的右手边,即是我右边的右边的座位,而天翔和紫君中间相隔了一条走廊。
紫君来到座位旁,慢慢地把椅子拉出,轻轻地把书包挂在桌边的勾子上,静静地坐好,然後再悄悄地把椅子拉前一点,好让双手放在桌上。
这一连串的动作自然得来流畅,流畅得来优雅,我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来,趁老师还未编制座位表,我们现在对调位置他应该不会发现。」天翔靠过来小声地跟我说。果然是我的死党,竟然一下就把我心意看穿。
「不用了,反正都是隔着一条走廊。」我没有应他的提议,只继续坐在原来的位置。
「隔着走廊?哦,那我明白了。」
当我还想问他明白了甚麽的时候,他已经向他右手边跨身,拍了拍相隔一条走廊的紫君的肩膀。
「哈罗,新同学,我们对调座位好不好?因为坐在我旁边的朋友想跟你坐。」他说得挺自然的。
哇靠!天天天天天翔,你你你你你在干嘛!?
她皱了皱眉,微微倾前身子,视线绕过天翔望向我。
「死人头,谁说要调位了!?」我立即用手臂钳住天翔的颈。
「我见你偷望新同学望得那麽入神,只是想让你望得方便一点而已。」他曲起手,用手肘顶住我的下巴。
「我是光明正大的……不,我根本没有看!」我用另一只手猛扯他的手臂。
「哼,口里说不,身体却很诚实。」他又用另一只手撑着我的脸颊,想把我推开。
一拉一扯之下,我和天翔捆在一团。
这时候,我眼角瞧向紫君。
她望着我们,紧闭着的嘴巴被拉得阔阔的,嘴角微微上扬,明显她是在忍笑。
我尽力回她一个微笑,在天翔顶住我脸颊和下巴的情况下。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成功展示出笑容,只知道自己当时的样子肯定很滑稽,因为这时她已经忍不住笑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她笑起来开怀得来又带点拘谨。
很美,真的很美。
我的心彷佛被她暖暖的笑容一点一点地融化。
而我和她故事,亦从这一刻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