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朦上了黑布，嘴巴贴上了封口胶，四肢绑上了粗绳，吴纪被直接一把拎起，扔进了高档黑色宾士的後座。
落地的瞬间，触感却不是预期中冰凉平滑的皮制坐垫，而是粗糙的硬质平地，空气中传来的也不是车内空调的味道，而是一股朽木腐蚀的刺鼻臭味和泥土的腥味，外加潮湿闷热的黏腻感，宛若是在埋葬地下多年的棺材里的错觉，让吴纪惊恐得马上睁开眼坐起。
「奇怪…」眼睛看得见，嘴巴也能说话，吴纪下意识地伸手触碰了自己的眼睛与嘴巴，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和双脚也是自由的。
尽管眼睛已经确定脱离了黑布，不过吴纪的眼前却还是一片黯淡模糊，只能由从朽木腐蚀的缝隙而透进来的光线，建构起朦胧的空间轮廓。而再过了一阵，待视觉熟悉黑暗後，原本朦胧的轮廓也更加清楚了。挑高的尖形屋顶，无窗的墙面，结了织网的角落摆置了沾满泥泞的掘土器具，腐蚀的墙壁与地板也生满了紫绿色的苔藓，唯一的出口铁门则上了一道链锁，这里像是某间老旧的木制工具小屋。
总之，无论怎麽样也不可能会是一辆高档黑色宾士的後座。
「我不会是穿越了吧……」越想越不对劲的吴纪，伸手触摸着地上湿黏的苔藓，仔细思索了下现在这真实却又不真实的奇特感觉。「难道…又是梦境吗。」
「你的眼睛不是红色的，你是人类吗。」
─谁
吴纪猛地回望，在堆满各类掘土器具的漆黑角落，出现了一双鲜红的眼睛。下一秒，带着红眼的一大块黑色固体，突然从蜷缩的休憩模样中，伸出了粗壮的四肢和一对尖立的兔耳，并推开了阻挡的器具站起。
「兔…兔子？」吴纪目瞪口呆地盯着，这个由毛绒的兔型头颅和魁武的人型肉躯结合，全身漆黑的巨型兔人。
「酸甜的味道，是带着斑点的红色果实的香气。」巨型兔人朝吴纪嗅了嗅，接着却突然露出了恐怖的眼神，直接扑向前把吴纪掐至半空。「你不是主人创造的人类，是红兔创造的人类，是错误的存在。错误，必须要删除。」
「等…等一下…啊…」在巨型兔人的手中，吴纪宛若渺小的虫子，轻易地即可捏碎。
「可以折断你的手臂吗。」巨型兔人捏了捏吴纪细小的手问。
「可以敲碎你的膝盖吗。」巨型兔人戳了戳吴纪细小的脚问。
「可以用金属的锁链穿透你的肩胛吗。」「可以挖掉你的双眼吗。」「可以吃掉你的心脏吗。」
巨型兔人越说越着魔，瞳孔此时正显示着诡谲的惨红，透明的、无机质的，却又带着金属般苍白的暗然。
「亚当先生，是我的了。」巨型兔子舔了舔舌，眼神眯起了细线，张开嘴正要一口吞下时，眼睛却又突然因为讶异而睁开。「十二对肋骨…全在，你不是少了一根肋骨的人类，你不是红兔的亚当吗。」
「红…红兔？」连自己刚刚才从鬼门关前走过一回的这件事都还没能意识过来，吴纪现在的眼神尽是旁徨与困惑。
「红兔是欺骗了主人的眼睛的神，是错误的存在。错误，必须要删除。」
「你说…神？」神是…错误的？
「嗯，神，死了，这个世纪的神已经死了，另一个世纪的神也越来越虚弱了，因此食梦魔才能让主人和我进入你的梦境，进入红兔创造的乐园。」巨型兔人再次露出了无机质的惨红眼神，绝望、暴烈、嗜血，且空洞得永无止境。「神，果然是不该存在的，你相信的红兔也只是个骗子。」
─红兔、神、乐园，这说的难道是……
「你…」正当吴纪要开口时，巨型兔子却倏地伸直着脖子，一边露出警戒的模样，一边探向铁门处，让他忍不住问了。「怎…怎麽了吗。」
「主人回来了。」
巨型兔人一说完，来者直接一脚踹倒了上锁的铁门，踏入了室内，是一名穿着黑色连帽外套的男子。
「啊…」一见男子，吴纪掩不住惊讶地脱口而出。「是『九叹』男。」
时常出现在自己梦里，总是穿着写了「九叹」二字的连帽外套，帽沿遮住了半张脸，且胸前还有个蛇形疤痕的男子。
「『九叹』男是…你的主人？」
「不是，那是食梦魔。」巨型兔人接着指向了男子的後方，一个个子小的身影，是一名有着及腰的黑色直发和鲜红双瞳的女孩。「我的主人，黑兔。」
「黑…兔。」吴纪不禁跟着覆诵了一次。
「把亚当先生放下，米迦勒。」名叫黑兔的女孩瞪向了巨型兔人，宛若结冰的僵直嗓音责骂着。「我说过了，天使不可以把人类当作玩具。」
天…天使？这个巨型兔人和拉斐尔一样是天使？吴纪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模样。
「你的肋骨还在真是太好了。」黑兔面无表情地说。
在吴纪还茫然之际，男子突然向前把他抱入怀里。「我…再也不会让神伤害你了。」
「下一个，是红色草原的狮子。」米迦勒面无表情地说。
「狮子吗…」男子先是温柔地轻吻了一下吴纪的额，下一秒，嗓音却突然跌落冰点地说了声「我会替你杀了」，便迳自离开。
「等…等一下…」回过神的吴纪，正想追上前阻止时，黑兔却示意让米迦勒伸出了粗壮的手拦下。
「食梦魔会把你梦境中的狮子吃乾抹净的，要是吃掉了，另一个世纪的红兔会很困扰的吧。」黑兔扬起了诈意的嘴角，眼神直盯着吴纪说。「现在能够杀了食梦魔的只有我和米迦勒，要是不想让狮子死的话……」
─要是不想让狮子，让第四个亚娃死的话……
「替我杀了红兔身边的精灵。」
「精灵…你说的难道是芬格尔精灵？」见黑兔双臂环胸兄露出了肯定的眼神，一旁米迦勒的兔耳也向内弯曲比出了圈圈，这才惊觉事态不对的吴纪，马上开口继续追问。「芬格尔…是旭，这麽说，你口中的红兔和神果然都是在说老妹吗？等一下，你们究竟是谁？为什麽那只兔子会说神是错误的存在？食梦魔和乐园又是怎麽回事？为什麽食梦魔要杀狮子？你们又为什麽要我杀了精灵？我现在…我现在真的是在作梦吗？」
「真是的，你一下子问那麽多问题是要我怎麽回答啊。」黑兔蹙眉，不满地掏了掏耳朵。「人类说的『为什麽』，在我们听来根本是耳朵里有上千只蠕虫在不停啃咬着一样，真是够恶心的了。」
「人类无知的言语是神耳里的虫子。」米迦勒面无表情地嘲讽，还故意模仿吴纪说话的模样，但嘴里却是喃喃着：「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你说神？」吴纪忍不住露出惊讶的眼神，现在是只要是和兔子一样有着红色眼睛的萝莉都是神吗。虽然不清楚眼前两者的真实身份，也不能轻易判断他们言词的真伪，但是唯有一件事是吴纪确定的。「不…不可能，老妹说过了她是唯一的存在。兔子筋肉人是不是天使我不知道，但是你绝对不可能是神。」
「怀疑、恐惧、否定、面对、接纳，这是低等智慧生物在认知上必经的阶段性过程，他们缺少了高等智慧体与生俱来的『理解』本能。不能『理解』存在和世界本身，因此只能让自己适应存在和世界，作为次等的寄生者。」米迦勒拿出了一本和拉斐尔同样的《智慧型灵长类动物的生活事典》说道。
「寄生者…因此才需要『神』创造存在和世界吗。」黑兔喃喃了一会，这才回答吴纪：「你说的对，虽然米迦勒唤我作神，但我并不是你口中的『神』，而是你尚未能理解的另一种存在。而米迦勒，他并不是你理解中的『天使』，也与你遇见的另一名天使不同。」
「什麽意思？」不经意地，吴纪又发出了疑问。
「怎麽说你才能理解呢……」对拥有与生俱来的『理解』本能的黑兔，『解释』的语言对她可是相当苦手。「这样说吧，宇宙是你们认为存在的根源，而产生宇宙的『起始点』你们并不知道。存在的起始点是一个叫『KAMI』的运作中枢，能够说是你们电脑的中央处理器。运作中枢藉由你们尚未能理解的神粒子构筑网络，连结不同的运作模型，而你们现在生存的这个世界，正是其中名叫『自然律则』的运作模型，能狗说是电脑的作业系统。因此，你口中的『神』真正的角色，只是自然律则下单一软体的开发和管理者，即你们说的某星球的创世主。」
「你说神只是一个软体的开发和管理者？」在人类心目中全知全能的存在，竟不过是整个未知领域内的一小角，这让吴纪一时根本面对不了，自己和眼前的黑兔绝对不是生存在同一个次元的啊。
「是的，要是你们真正理解你们口中的神，这不过是同常识一样。」黑兔眼神自信且坚定。「而米迦勒，你口中的天使，只是负责确保自然律则稳定运行的程式码，这样你能理解吗。」
「嗯，我懂了。」回神过来的吴纪，先是合上了因错愕而张开的嘴，并在一阵深思後，正色地拍了拍黑兔说：「中二病也要看医生啊。」
「我废了你！」黑兔一把挥开吴纪的手，直接从像次元口袋的黑色风衣内掏出了一支机关枪，瞄向他的额顶。
「主人，这可是名副其实的公器私用，我们的目标是红兔的精灵才对。」米迦勒索性抢过黑兔手中的公器，并接着对吴纪说：「你不能相信也是情理中，因为我们『理解』的角度不同，你们仅只是管中窥天，而我们的存在之地正是天。」
吴纪突然想起，今天早上拉斐尔也问过他是怎麽理解天使和神的问题……
「难道…」眼前的中二病和兔子筋肉人说的都是真的？「要…要是你们说的都是真的，那老妹现在只不过是在宇宙一角作为新的管理者开发软体罢了，为什麽你们要说她是错的，为什麽要我杀了精灵？」
「啊、啊，又来了，真是够了！」黑兔痛苦地不停掏着耳朵，可是怎麽样也止不住那痒痛的焦躁。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对…对不起，我只是想知道为什…」
见不自觉又要说出疑惑字词的吴纪，黑兔马上摀着耳朵高叫了声「闭嘴」阻止。
「我和红兔不一样，我会回答任何你想知道的事，你他妈的也不要再给我说『为什麽』这三个字！」避免了另外的上千只蠕虫侵扰，黑兔先是等耳根子清静了才继续说：「我们的事，已经在尽可能在让你听懂下解释过了。而比起红兔、乐园和食梦魔，我先回答你问的是否在作梦的这件事吧。没错，红兔的亚当，你确实是在梦境里，但同时也是在乐园的真实中。」
「你的意思是说，这里就是老妹正在创造的新世纪？」
「正确的说，乐园是管理者开发的理想型，随着与自然律则相容的途中，会再进阶转变成稳定的世纪样态，像是上世纪的盘古和现在的陆地分布。虽然我们还未查明原因为何，但你的梦境，和一名叫高野的人类腕上，是目前唯二能够连结创造中的乐园的入口，这点是确定的。只是，腕上的入口在昨晚突然封闭了，现在只剩下你的梦境，这也是我们需要食梦魔带路的理由。我们和食梦魔，仅只是带路者和情报提供者这样的关系。」
「高野大哥的手腕也…」一瞬间，吴纪又回想起了今天早上看见的，高野手上的可怕伤痕。
「你也察觉了吧，你的梦境与乐园的连结，你总是能在这里遇见并唤醒红兔的亚娃。」黑兔瞄了米迦勒一眼，让他继续说。
「这次入口出现的地区是第四区的红色草原，也是狮子亚种的诞生地。」
「等一下，我现在真的是在会出现亚娃的梦境里？」吴纪现在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可是正在被绑架中，根本不记得自己何时睡着了。
这次与其说是作梦，还比较像是穿越了。
「现实与梦境出现混淆了吗，这正是红兔越来越弱化的证明。」黑兔扬起嘴角说着，相当乐见这样的情况发生。「米迦勒也说了，红兔是骗子，骗子创造的乐园不可能和自然律则相容，继续任其胡闹，你们存在的世纪永远不可能迎来重生。你进入梦境的时间和空间会与真实越来越区分不了，作梦的时间也会越来越久，作梦的空间也会越来越真实，整个真实都会因为你而陷入红兔的乐园中，一发不可收拾。不过，也正是因为红兔的弱化，我们才能够发现破绽侵入。」
「弱化是什麽意思，你们一直说红兔…说老妹是什麽骗子骗子的，给我解释清楚。」前面针对宇宙之上的存在，距离吴纪遥远且不可实际，他能够当作是不同次元的思想囫囵下肚。但是，现在黑兔说的可正是他的亲妹妹，他怎麽可能咽得下。
创造乐园和世纪什麽的这些作为神的事，吴纪不可能了解，可是作为他的妹妹，尽管是个有特殊兴趣和各种恶趣味的妹妹，也绝不会是他们口中的「错误」和「骗子」。虽然自己也曾经怀疑、恐惧和否定过，但是既然选择面对了，无论在他们『理解』中会是怎样不可收拾的乐园，吴纪还是相信妹妹说的：
─「我要创造的，是一个能让哥哥永远幸福快乐的世纪。」
隐瞒真相者不一定是恶的，说出真相者也可能是伪善，作为一个人类，作为他们口中无知的人类，要不全盘怀疑，要不也只能选择自己想相信的相信，仅此而已。
「你的信仰可真是坚定。」盯着吴纪纯净无瑕的黑色目珠，黑兔露出了不悦的神色，却也觉得出乎意料。「你能露出这样的眼神也只有现在了，一旦吃下禁果，这纯粹的黑会是让愤怒侵占、悲动污染，还是永远的绝望，真让人期待。」
「主人，可以挖掉他的眼睛吗。」米迦勒又出现了无机质的眼神。
「米迦勒，我说了不可以把人类当作玩具。」见此，黑兔只好再出声制止，并接着继续直视吴纪说：「身为『KAMI』处理课的，我的职责是负责铲除任何潜在的错误病毒。上司给我这次的任务时，我本来还想说只是普通的伪神事件，但实际探查发现并不只是这样呢……红兔的亚当，我会继续追踪你的。」
通常情况下，被可爱的萝莉说要追踪你，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吧？是吧？吴纪忍不住暗自问，为什麽自己只觉得背脊一阵冰凉……
「米迦勒，我要重新调查这次的事件，回处理课。」黑兔说完，便直接跳上了同时伸出来要迎接的米迦勒的巨臂，并让他把自己扛坐在肩上。
「等一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见扛着黑兔的米迦勒迳自转身要离开，吴纪马上开口阻止。
「嘻嘻，等我们下次见面再告诉你，你可要守住你的肋骨。」黑兔回过头，朝吴纪吐了吐舌。
「可以挖掉他的眼睛吗。」米迦勒不放弃地说，最後再被黑兔狠扯了下耳朵後，才任命地双膝曲蹲，预备跳跃。
「等、等一下，我…」
不理吴纪的呼喊，米迦勒一个踏地往上一跳，直接冲破了整间木制工具小屋的屋顶。
「狮子先帮你救下了，下次见面要带精灵的头颅给我喔。」
黑兔的声音，伴随耀眼的阳光顿时洒满原本阴暗的室内，吴纪刺眼地忍不住闭上了双目。
而等双眼适应光线再睁开时，眼前却已经不再是木制的工具小屋，而是一扇高伟的围墙栏门，栏门内则是另一个吴纪未知的「好野人」住处。
「这是…什麽？」
一旁替他摘下黑色眼罩和封口胶的保镳，见他露出茫然和错愕的样子，和已经打开大门等着的其他两名保镳相对了一眼後，索性再重申了一次刚刚说的。
「欢迎莅临，第三妃子，请好好服侍亚柿会长。」
「请好好服侍亚柿会长。」其余两个跟着附和。
这…这摆明要推人入坑的气场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