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古夫人年届四十，还能生孩子。我同意了，放初初跟须臾跟古家的小少爷玩去。坐了一会儿，Julianna也回房间去，说让我跟古清流两人叙一下旧，等晚饭时再见。我如坐针毡，本想再过半小时便走，古清流淡然说:「我爸妈都想见你一下。你既然来了，就吃完晚饭再走，不然你真怕我吃了你吗?」
「倒也不是。」我俩一时相顾无言，还是我先开口:「六年前的事，我一直有点放不下。那时我所做的可能不对，我不该不告而别，但又找不到适当的时机。」
「说些什麽呢，」古清流站起来，背对着我走到半开的落地窗前，迎着风，说:「你走了以後，我也很快跟Julianna结婚，难道一辈子就只挂着你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也没有要……」一段好好的话说得颠三倒四，我辞不达意，只说:「总之现在我们都过得好。祝福你有个贤慧的妻子，Julianna跟一般名媛不一样，大方得体，你要好好珍惜她。」
自Julianna走後，他一直盯着外面，满腹心事，跟我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对话进展得很慢，片言只语，一如我们断裂的感情，要执起线头来，不知从何入手，只能弃置这一堆打乱了的毛线，不去看它一眼。後来，我也没多说话，黄昏的金晖映在古清流潇洒的身段，他半张脸染上一阵肃杀的金红，五官显得深如刀刻，翠眸郁郁苍苍，我几乎想不起他六年前不可一世的模样。
直到开饭，一张长台坐满了我们三个客人跟一整个古家的人，中有几张陌生的脸孔:古家的小少爷，古清源是个黑发黑眼的小娃，比我家初初大一年，也只有一身奶白的肤色透露了他是个混血儿的事实;古清晖跟古清阳当年还是两个大学生，今已成家立室，妻子果然是一对双胞胎，清秀可人，一个散着长发;另一个把发结成大根大辫子，垂在侧肩，还挺着个大肚子。至於古清灵现在已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看了我就亲热地叫我默哥，看来是半点没染上名流子女的娇气。
时间并没在古夫人跟古老爷身上留下痕迹，他俩见了我，一脸释然，细心问着我的近况，古夫人更亲自给初初跟须臾夹菜，想起少年丧母後到了古家、古夫人那不吝啬的关怀，我眼眶一热，这生过得莫名其妙，又辗转飘零，我早惯了封闭自我，抱持无情、明哲保身的信条活着，除却一对儿女给我的亲子之乐，平生少有受到别人的爱惜。一时之间我的防线都撤了，我的心肠本来就软，禁不得人待我好，因为这只会使我恐惧失去。
也许就是古清流六年前忽然的爱意，使我心内的不安与质疑达到极致，为了不想再受伤，我选择伤害古清流以换得保全自己。我说爱古清流，会不会从头到尾，我爱自己更胜於爱他?怨恨古清流的风流，同时，我也是一丘之貉。
席间，有人问起我妻子的事，我不讲出真相，只说她是做保险业的，平时忙碌非常，这天便由我带孩子。
晚饭後，我溜到厨房，想跟过往的同事打声招呼。古清源见了我的女儿，很是喜欢，饭後便亲昵地牵了她的手玩去了，须臾又是人小鬼大，讨人喜欢，古家一对双胞胎媳妇就留他在身边做小游戏。而古清流饭後就借词去办公，早就上了书房去。
女佣大多知晓我跟古清流的关系，有的说我当年走得好，男人就该成家立室、添得一儿半女，也有的——如妙姨——不敢苟同，觉得我当年实是欺骗了古清流的情感。还是男人比较迟钝，都看不出来这等鸟事，只向我打听现在做得什麽工作，还问我妻子的事。我说不清何时开始，皮夹放了一张华初臾的照片，拿出来给他们看，都说我讨了个美人老婆。
好不容易脱身，在厨房外跟古家的大媳妇，Julianna，打了个照面。她婉然一笑，邀我找个清静地方聊天。我老大不自在的，跟她非亲非故，便想推说时间不早，要带两个孩子回家。她一双俏眼流动着笑意，吩咐工人往一间房送茶跟甜点，说是要跟我一起享用。
「古太太，我不……」
「不，叫我Julianna，巫先生。」她趋近我的胸怀，踮起脚尖，篷松的发擦过我的脸颊，一阵痒意，香意扑面薰来，听得她低说:「我知道，都知道，你跟清流的事。」
我蓦然心惊，对上那张可人的脸，忽尔觉察到她不是一般好打发的名门千金。随她去了二楼一间书房，不久，工人送了两碗热杏仁霜跟一壶龙井进来，便恭敬地退出去。Julianna一只红酥手拈起白汤匙，舀起奶滑的杏霜，放到艳红的丰唇前，无声地、分了两次才啜饮过那一匙。
我也心不在焉地尝着甜品，吃不知味。
「巫先生用不着如此拘谨，我一个女人家，」她笑眯了双眼，说:「难道你还怕我要吃了你麽?」
我不语，她又说:「要发难起来，你一记手刀便足以让我晕过去。我留你在这儿，也不是要跟你追究以前的事，毕竟都过去了。只是有点好奇，能让那个清流神魂颠倒的人，到底是怎样出色的人物呢。」
「你过誉了，」我不欲被她说得像个狐狸精一般，连最客套的笑都挤不出来:「清流跟我……没错，是上过床，但不是你所想像的那般。我们之间，没有双向的爱情，而且现在我也有了自己的家。」
Julianna别开眼，放下汤匙，两手交叠撑着精巧的下巴，盯着窗外的夜色，徐徐说:「在你走了之後，过了几个月，在我的要求下，清流跟我订下了婚事。这让我一直很感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