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想起季子衡说过,于向阳学习力很强,学什麽戏其实都进步得很快,就是遇到家庭戏和亲密戏时,表现糟糕透顶。
他怀疑,于向阳很可能不是演技差,而是有心理障碍。
这一刻,我证实了季子衡的猜测。
找到症结就能帮于向阳解决问题,我本该开心才对,但这时,我看着于向阳好像把往事淡然抛在脑後的模样,心里却有点难受。
他是不是知道自己有障碍,所以才那麽努力逼自己面对、逼自己跨越?
我明明应该要是最了解他的人,却只懂欣赏他纯粹明亮的笑,只会取笑他胆小怕黑怕吓,而没有更仔细的看出,他其实是独自一人,在挣扎对抗着心底的黑洞。
「于向阳,你恨过吗?」
「恨谁?」
「命运啊,或是抛弃你的爸爸,或把你送进育幼院不理的人……」
「哪来那麽多时间怨恨,不如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他伸手把想帮忙的我挡在一边,脸色和口气已是如昔的平静:「别过来,碎玻璃还没扫完。」
我默然看着他打扫玻璃渣的背影,忽然觉得袖手旁观的自己很可耻。
袖手旁观于向阳自己打扫,袖手旁观徐阿姨影响我的情绪,或者,袖手旁观陆竞宸对我的感情控制,而我却那麽懦弱的逃不开。
于向阳扫地的身影,让我想起已经很多年不敢去回想的爸妈。
我恐怕永远也弄不明白,陆振荣和我爸妈之间的纠葛是什麽,我只知道,我爸真的很爱很爱我妈。
他是蝉联两届桂冠影帝,曾叱吒风云的男人,但他回了家以後,也还是要乖乖主动挽起袖子做家事,偶尔一边吸着地毯、一边抱怨我妈是生活白痴。
我妈会笑嘻嘻的从背後抱他,说:谁让我嫁了一个全能好男人,我就喜欢你做的菜,喜欢你打扫过的房子,喜欢等你,也喜欢你会永远等着我。
他们之间的相处,怎麽看都是彼此有爱。
那种时刻,这两人都不是镜头前的巨星,而只是对方眼中的平凡人,或许,这就是我为何如此根深柢固的向往着为对方完全付出的爱。
我曾渴望,自己有天也能这麽不计身分,抱着另一个人尽情撒娇。
以前,我向往和付出的对象是陆竞宸,但现在,那个向往失去了形象,只是那股渴望依旧存在。
于向阳快整理完了。
他弯腰扫地的身影,逐渐朝我接近,我心头那股蔓生的空虚渴望,一下子变得难以控制。
我跨步走去,也不管脚底又刺又痒的玻璃碎渣,自顾自做了我这时非常想做的事──
我揪住于向阳衣摆,把头靠在他背脊微凹的曲线上。
他僵住了。
「苏忆?不是叫你别过来,这里还有碎片!」
「借我靠一下,一下下就好,别小气,我刚才借你抱了很久。」
他可能听出我又开始渲染的鼻音,于向阳真的不动了。
因身高差而造成的阴影覆在我身上,莫名令人感到安心。
我心里那个硬是把陆竞宸挖出去而造成的巨大空洞,好像终於止血,不再那麽血淋淋的,一碰就痛。
数了十个呼吸,我抹掉脸上的脆弱,试着让声音高昂明亮。
「于向阳,走,请你喝酒!」
「为什麽?」
因为,我想念爸妈啊。
而且,我刚承认自己持续了快十年的固执恋情,原来是场自我诈欺……我失恋了,心里难过啊。
但我没说实话。
我笑嘻嘻的调戏于向阳:「我要提前帮你庆功啊!你明天的演出一定会顺利!而且,你刚才被地震吓哭,现在眼睛还那麽红,需要酒精的安抚。」
「都说了我没哭,眼睛红也是被你戳的。」喔唷我被瞪了。
但红着眼睛瞪人的于小羊根本没有杀伤力,他满脸无奈,好萌好可爱。
于向阳最後还是叹着气,回去换掉被冷汗浸透的衣服,戴了球帽围巾做好伪装,听话的陪我去隔壁小七,喷掉两张小朋友,提回两大袋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