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跟梁立辰发生这件荒谬的事之後,中午我提着承轩学长的夹克来到木雕室,站在门前我没有立刻推开门,只是靠着墙调适自己的气息,一吸一吐盼望能够平息紊乱的心绪。尽管无效。
承轩学长很快的就察觉我在门外,没有多余的迟疑,他推开门。
「你的脸色很糟。」他笔直地睇视我,而我也因为他的提醒才意识到,我的脸真的垮得很难看。
那时看在我眼里,他向来最漠然的神情,忽然成了最无杂质的眼光,乾净透彻。
还记得在哑然失语以後我咬破了乾涩的下唇,学长略带讶异的脸孔在我视网膜里扭曲,滚烫得模糊。
承轩学长也是不发一语的,他平稳的气息在被我哭乱的空间里,显得深不可测。他没有安慰我、没有拥抱,除了凝视外什麽也没有,可是那样的平静却教我哭得坦然,最终冷静;在这之後晚餐的事情敲定,地点是学长家附近的精致锅物。
跟佑伦学长吵架後我又是冷着一张脸到达店门口,待承轩学长将机车停妥後才穿越自动门进到店里,店员引导我们至二楼贴墙的位置,洗过手後我将高丽菜拨成一片片放入滚起的汤底,连带火锅料都放入一些才起身盛装酱料。
当我端着酱料碟回到学长对面,我看见他左手撑着太阳穴,若有所思的盯着我,见状,我不禁抿紧唇坐了下来。
「说吧,我知道你想聊。」他开口,原先偏着的头此时回正。
我放下手中的碟子,咽口唾沫,「学长,在枪林弹雨之中要如何全身而退?」
这是我在近乎回天乏术过後,最後的挣扎。承轩学长会有答案的吧?一个不伤害任何人,两全其美的答案。
只见学长不假思索地开口,「别傻了,没有人能够全身而退。」答案明明是这麽残忍,他却说得淡然。
原来依然是我在异想天开。
学长原先是低眼在缕缕生烟的火锅里,随着开始冒泡的汤底,飘起的烟逐渐浓密,我隔着一道氤氲的水气看见学长将火关小,半白的雾气也随着淡下,学长清冷的面孔这才清晰可见。
他缓道:「你一开始就不该涉入。事到如今还想管别人的幸福吗?你都自身难保了。」
那番话语如雷灌顶地击中我的心,我像是被定住那样,移不开他穿透力十足的目光。我明白学长的意思,可是事态并没有就此停止恶化,一旁震动着的手机亮起,上头显示的两个字使我更是心紧,我看见学长的视线也落在萤幕上。
「喂。」我接起。
好一会,电话那端没有传来以往轻细的声嗓,单单只是紊乱的啜泣声,不禁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放低音量:「怎麽了?」算是谨小慎微地觑了学长一眼,然後离开座位。
「思宁姐……立辰学长他不要我了……怎麽办、我该怎麽办?」在电话的对端,小岚颤抖的音色渐渐转为歇斯底里,听着她模糊不清的哭腔,我的思绪跟着糊成一片茫然。
梁立辰他真的这麽做了。
有一瞬间我很想跟小岚说不是她的错,然後冲去梁立辰面前要他别再闹了,可是我没有这麽做,因为我知道她并不是没有错,她背叛梁立辰是事实,但是难道要她反求诸己吗?不,我没资格指责她,至於原因自己心里有数。
「小岚,别哭了。」所以,最後就只能说些起不了安慰作用的话。
不晓得过了多久,小岚急促的呼吸终於缓和下来,她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开口:「帮帮我、挽回他。思宁姐拜托你,我知道你是唯一可以帮我的人了。」
那种绝望中的挣扎使我於心不忍,明明承轩学长在不久前就要我别再插手、别再管别人幸福,但我却还是不认份的接受小岚的请求。
只是就在我答应的同时,注定要两败俱伤。
回到位置上也没有用餐的心情了,承轩学长倒是没有多问。在人潮逐渐多起来的餐厅里,我们被周遭的欢笑声包围,这一片场景形成广大华丽的浮雕,而学长无声无息的融入四周成为一部分,我却一个人格格不入,连个独立在外的圆雕都不是。
充其量只在这片艺术品上留下一道痕迹,作为刻痕。渺小却自不量力。
结束这顿饭之後,这次学长没有陪我等公车,而是直接骑车送我回家,坐在机车後座我有些手足无措,不晓得该抓哪里,学长像是意识到我的失措,回过头说了一句话,算是替我解决问题。
「你可以抓我的腰没关系。」隔着安全帽学长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不过我听得一字不漏。
起初有些迟疑,我仅有轻揪他身後靠近腰间的位置,那姿态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直到停红绿灯时,承轩学长再度回头;这次将我的双手往前拉,停在他的腰部两侧,而後眯起眼丢下一个状似肯定句的疑问句。
「你抓那样不怕摔死吗?」
我就只能抿唇捱骂。
或许因为有在运动,学长的腰是结实的,不得不说这样的接触让我有点紧张,此时贴着他的腰际使我手掌些微出汗,可我也不敢妄动,就是僵着双手直到他在住处门口放我下车,原先僵硬的身子才又放松下来。
「谢谢。」我浅笑,别扭着道谢。
进屋时我听见榆雯在房间里翻箱倒柜的声音,我将钥匙收回包包,并在门口换上拖鞋才走进房里。开门那瞬间映入眼帘的画面很奇妙,榆雯的置衣箱一个个的置放在中间,有声音,但看不见人影;正当我怀疑是不是遭小偷,榆雯便从中探出头,笑得无害。
「你这是发生什麽事?」我将包包放在书桌前的坐椅上,不解地问。
接着她又缩回我看不见的位置,若无其事道,「就是夜冲的事情呀,你不会忘记了吧?夜间山上蚊子很多,我在翻找适合穿的长裤,但是好像都是裙子喔。」说着,她又探出头,「还是思宁你有长裤可以借我?」
我顿时又恢复刚才那种僵住的感觉,只不过这回是嘴角,此时的她就很像地鼠,想拿槌子来敲。
「有是有,但是你身高都要接近170公分了,合身吗?」我不禁质疑。
榆雯虽然跟我一样骨架不大,但168公分的身高整整多我半支尺的长度,我不免怀疑自己的长裤穿在她身上会不会变成八分裤或九分裤。
闻言,她立刻开心地跃过重重障碍,朝我笔直跃进。
「先试试看再说嘛!」那双雪亮的眸子将她的兴奋表露无遗。
我只能轻叹一口气,乖乖地打开衣橱,拿出一件黑色长裤递给她,「对了,你们约在哪一天?」
她接过我手中的长裤,一边上下打量,一边满意地笑道,「明天。」
接着她走进浴室,隔着一扇门我听见她弱化的声音,「因为刚开学事情还不多,我想说趁着这个空档,择日不如撞日呀。」
「我说你啊……择日不如撞日是这样用的吗?」在门外的我很是无奈。
不一会榆雯便换好长裤推开门,「蛮合身的耶。」
我看见她低眼端详,然後抬起头朝我眯眼微笑。
「喔、差点忘了跟你说立辰的事。」这时榆雯将手指放在下唇。
原本我也是跟着打量她身上的长裤,但听见她提到梁立辰的名字,我却还是忍不住心惊,僵硬得不怎麽抬的起头。
见我没出声,榆雯迳自续道,「立辰说他会到,但是他会自己骑车过去。所以佑伦学长的车还是多了一个位置哪……」
听着我大约能知道梁立辰为什麽不搭学长的车。只是我更该担心的是自己,不仅是跟梁立辰闹得不愉快,现在又跟佑伦学长有了芥蒂,真希望可以让他们全都在一台车,而我一个人骑车过去。
但这种事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不可能。
榆雯将长裤换下之後,我取下挂在墙边的睡衣打算去洗澡,进浴室之前先将手机接上充电线,并放在书桌上的笔记本旁才收手离开。
我告诉榆雯累了就先休息,不用等我没关系,起先她没有要听话的意思,但我将夜冲的事情搬出来,说是没睡饱隔天要是没精神就会玩得不尽兴,这才说服她熄灯休息。
如果说我希望她先休息有原因的话,大概是出自心底那甚是可怕的念头,就算对我来说不可怕,但对梁立辰来说是。
淋浴过後我一贯的擦拭头发直到半乾,因为榆雯已经睡了,吹头发时我将吹风机拿到客厅,待头发吹乾才回房。我放轻步伐,把吹风机挂回原本的位置,并拿起静置桌面上的手机,即使在黑暗中我仍望着它出神了好一会。
最後我按亮手机萤幕,那一瞬间刺眼的亮度使我瞳孔缩小,我点选通讯录扫视着名单,直到发现目标才停下滑动的手指。克制住犹豫的心,我的手指仍然些微发颤,只是这颤抖不晓得是因为冷气的温度太低、还是为了自己接下来打算做的事而不安。
终究,我还是送出了简讯。
──「明天晚上九点,一起去夜冲吧,电话连络。还有,梁立辰也会到。」
不出几秒,画面再度亮了起来,这次我毫不迟疑的点开阅读,映入眸底的就只是短短的一席话。
「思宁姐,谢谢你!不见不散。」──小岚。
那就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