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他会拿出早上在山屋里喝的那种耳挂式咖啡，烧点热水，随意冲泡一下就好。想不到柴序明却大费周张的变出一只摩卡壶，小心翼翼的填充咖啡粉和水，放在炉具上慢慢加热。
布霓双手抱着屈起膝盖，透过微弱的火光，静静地凝视他的脸。
那深邃的眉眼，在火光闪烁下显得格外英俊，令她不禁屏住气息。
蒸气翻涌的沸鸣声逐渐响起，一会儿之後，柴序明将煮好的咖啡倒进钢杯後递给她，布霓双手接过，吹了吹，徐徐轻啜一口。
嗯，这是她平常起床时喝的豆子。不过她向来都是使用美式机冲泡，而摩卡壶使用的咖啡粉则必需研磨的更细才行。
手中的咖啡口感极佳、香气浓郁，因此可以确信，柴序明应该是专程去买了新鲜的豆子，请店家帮忙研磨成适当的粗细，再分装成小袋带上山的。
「怎麽样？感觉不错吧？」
柴序明简单收拾一下器具後，便走过来坐到她身边，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钢杯，低头试喝一口。
「天啊，我的手艺真好，」他毫不害羞的为自己赞叹，继而朝她露出骄傲的笑容。「我简直是天才嘛──」
布霓别过脸，辛苦的抿嘴忍住微笑。
「哪，你的。」柴序明把杯子还给她，她摇摇头，说：「我们一起喝。」
於是柴序明再喝一口，重新把杯子递给她，这回布霓便不再拒绝。
「原来你也有很会照顾人的一面……」布霓低头注视着手心里的咖啡，低语道：「以前怎麽都没发觉呢？」
唔，这个嘛……
柴序明身体往後倒下来，眼前层层叠叠的枝叶上方，是一片晴朗无云的宁静星空。他抬起一只手臂，横放眼睛上，同时闭上眼。
「在这里，你没有选择只能依赖我，我当然会照顾你啊……」一旦身边出现需要照顾的人，自然就变得会照顾人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回家之後你就不再需要我了，你什麽都会，什麽都靠自己，从我们结婚第一天到现在，你从来不曾依赖过我。」
这语气，听来有些许惆怅、些许失落、还夹杂着一丝丝埋怨呢。
布霓无法假装无动於衷，只得苦笑。
「这样不好吗？」她独立一点，不就可以替他省掉很多麻烦？
「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很多余，有点寂寞。」柴序明语气平静地说道。
胸口的位置上，彷佛被什麽轻轻一拧，布霓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转头看着他。
「你也会寂寞吗？」真是出乎意料啊。
「我们是夫妻啊。」结果，柴序明却抛给她一句，让她更加不知所措的说法。
「也许你听了会觉得很荒谬，但，结婚之後我才发现夫妻真的是一体的，当你一个人觉得孤单的时候，其实我也差不多。你想念我的时候，我也同样渴望你。」柴序明顿了顿，搁在眼睛上的手臂，完全掩去了他的视线。「无论你心里有多难过，我难过的程度也跟你一样。」
是吗？真的？怎麽可能呢？
这种话若是在平时听见，她想她大概会默默的嗤之以鼻，一语不发的掉头走开。不过，今晚她不想反对他，今晚不要。
「……是我做错了？」她微弱地反问。
「不是，是我的错，是我自己造成的，是我不好。」柴序明放下手臂也睁开眼，凝眸对上她充满迷惑的目光。「不过，夫妻真的是很奥妙的结合，我也不知道为什麽，但是──只有你真正开心的时候，我才会感受到幸福。我是说真的。」
布霓眼眶胀红，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正在她身体里四处流窜，她抱着自己的手臂，久久说不出话。
好，她相信他说的话都是真实的，如果她受苦的时候，他也完全一样，那不就意谓着，他在这场婚姻里也从未得到过幸福和快乐？他们究竟是为了什麽要这样牵扯不清的纠缠在一起？当初到底是那里做错了，怎麽会错到这一步？从什麽时候起，他们之间的爱情竟然只剩下疏离和痛苦？为什麽？
模糊的记忆带领她一路回溯着痛苦的过往，直到最初的源头。
「有个问题我一直很想问你。」反正他们终究还是分手了，再也无所顾忌，她早该鼓起勇气问清楚的。「你去非洲之前，我们大吵一架，後来我躲起来了，还记得吗？」
「嗯。」他点头。
「你有没有找过我？」
「找过一两次。」
「後来就不找了？」
「嗯哼。」
「那时候你已经决定跟我分手了吗？」
「怎麽可能。」
「可是你走了啊──」
「我只去一年而已，时间到就会回来。」
就这样？时间到就会回来？他怎麽可以说的那麽简单轻巧？布霓完全无法理解。「如果这一年我和别人交往了呢？」她瞪大了眼睛，继续追问：「如果你回来的时候我不原谅你，或是变心了呢？」
「你不会的。」柴序明注视着她，斩钉截铁回答。
「为什麽我不会？」他让她更迷惑了。
「因为你爱的很深……」柴序明缓缓坐起身子，面无表情注视着她的眼睛。「我知道无论你有多生气，只要我一回来你就会立刻原谅我。」
「你是说……」布霓闻言倒抽一口气，「反正我是个离不开你的大傻瓜，所以无论我有多伤心难过，你也无所谓？」根本不必跟她沟通，也不必费事求她谅解，反正她再不高兴也只能接受，要不然想怎样，是吗？
「不是这样。」柴序明大声否认。
因为实在太不像话，她甚至气到不晓得下一步该怎麽办，於是她试图起身离开。然而，柴序明却一个用力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下来按倒在地上。他将她挣扎的双手拉高，固定在头顶上方的左右两侧，生气地朝她咆哮：「我说不是这样！」
「那不然是那样？」布霓怒目瞪视他。柴序明愧疚的眼神已然说明了一切，还想辩解什麽？
「你说的没错，我是混蛋，但你不晓得这十年来我有多後悔……」柴序明红着眼眶，咬牙道。
当年他真的是个混蛋。
没有错，他确实是很吃定布霓，两个人大吵一架之後，他也不以为意。
当时他对自己的未来非常旁徨，他认为这趟行程或许能够帮助他找出方向。那时候不知道为什麽失心疯似的非去不可，因为想去的执念太深了，他不愿意听到任何反对，坚持一意孤行不愿意和任何人商量。
即便那个人是她也一样。
如果布霓真的反对，他宁愿分手也要去，最初他确实是这麽想的。
但是，真的就这样分手吗？
在他们大吵一架，布霓躲起来之後，他认真问过自己。
最後他决定先找到自己的方向，再回头寻找布霓。这趟行程毕竟只有短短一年而已。布霓也快毕业了，据他所知，当时她正在准备好几个证照考试。
未来一年她将会非常忙碌，也许每个白天都要打工，晚上都要补习，只要有空一想起他就会哭个不停，或是咒骂个没完没了。等他回来後，他会使出浑身解数求得她的原谅，让她重新回到他身边。
当时他不晓得布霓怀孕了。
下飞机後他第一件事就是打听并寻找布霓，等他得知她这一年来过着什麽样的生活後，他简直快疯掉。
「我害怕对你坦诚一切，我怕你听完之後不会原谅我。」因此他连道歉也不敢，嘻皮笑脸的回到她身边，装得一脸无辜。
「我觉得我可以补偿你，只要我们结婚後，我好好对待你就行了。」
可是事情好像不是这麽简单。简言之，他在她心中划下一道很深的伤口，因为他无法正视那道伤，那伤口也就无法癒合。
经年累月，那伤口不断溃烂，而布霓逐渐变得忧郁。
她始终无法信任他，因为他是曾经毫无预警就抛下她的男人。
而他再也不确定她是否还爱着他了。
他的寂寞和她同样深刻，但他无从抱怨，因为他就是始作俑者。
於是他也开始逃避，平时在家就用嘻皮笑脸来掩饰伤心，再用满满的行程来逃离她忧郁的脸孔。
「每一天，只要看着你，我就好後悔。後悔到常常都想撞墙去死，还是强迫自己忍下来，继续找机会惹你生气，再你逗笑。我只是……宁愿看你生气发火，也不想看到你忧郁难过的样子。」
柴序明悬在布霓身上，俯视着她热泪盈眶的双眼。「我不怪你逼我跟你离婚，可是怎麽办？我还是……不想放你走，我还是只想跟你在一起，我还是爱你。」
「你这个……」要骂他无赖吗？布霓胸口不规律地起伏着，她慌了，不知道该拿他怎麽办才好，眼泪偏偏在这时候该死的掉个不停。
柴序明终於放开箝制着她的手，拇指滑过她蓄满泪水的眼眶，然後轻轻抬起她的後颈。
他低下头，在她的唇上，嚐到了泪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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