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南镶华回到客栈,已是夕阳西下的时辰。
许是累了一整天,在回到客栈的路上,她和墨越朔两人皆没有开口说一句话。轿子内,南镶华不时睡睡醒醒,墨越朔也只是一脸若有所思的盯着那不停颤动的帘子出神。
直到外头夕阳的光芒投了进来,才让轿内昏昏欲睡的南镶华醒了一醒。
她眯起眼看向外头,确定已经到了自家客栈,这才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心不在焉的朝一旁的墨越朔抛下一句「我走了」,便作势要下轿。
「等等。」正当她打算走下轿子,後头的声音却唤住了她。
她回过头,眼望漫天碎云绵延千里,夕阳余晖似是溶了金,让她有些睁不开眼,只能眯缝着眼儿看向轿里唤住自己的人。
只见墨越朔单手挑起了车帘子,竟是对她浅浅一笑,道,「今日之事,爷也替芙蓉说句谢谢。」
就是那浅浅一笑,让南镶华顿时一怔。
不是没看他对自己笑过,只是此刻,他脸上的笑容不像是他会对自己绽放的。若是平时,笑里肯定带着调侃和讥讽,但眼前的这个笑……竟是含着些许柔和。
她稍稍撇开头,两腮泛着不知是不自在,还是羞涩的酡红,咬牙嗫嚅了一句「不用谢」,便头也不回的跑进了客栈。
见她飞奔的如此迅速,墨越朔皱起了眉头,复又嗤笑了一声,方松了帘子。
三步并两步冲进了客栈,南镶华也不顾周遭忙成一团的店小二,只是立马钻进了柜台里,双手一抱膝便把头埋了起来。
「小姐!你可终於回来了!」喜儿一见着她,立刻冲进了柜台,巴着她的手臂不放,「我的大小姐呀,您让喜儿好找哇……」
摇晃了好一阵,却见自家小姐毫无反应,喜儿这才意识到她的不对劲,松开了手便低头去瞧她,「小姐,你怎麽了小姐?」
只见南镶华依然没理会一旁的喜儿,但面色却略略泛起红晕。
「小姐,您莫不是发起热了?脸怎麽这样红?」喜儿一见她这副模样,慌起了手脚,忙拿手背去抵着自家小姐的额头,探探温度。
被这麽一闹腾,南镶华总算侧过头去看她,但眼神却是飘忽着。
「小姐?」喜儿颤巍巍的唤了一声,真被她一连串反常的举动给吓着了。
「他该不会是耍着我玩的吧?」
「你在说什麽呀小姐,谁耍着谁玩来着?」喜儿满脸的问号。
就在喜儿一头雾水的当口,南镶华突然一拍脑门,喊了句「哎呀!」。
那一叫,着实把喜儿给吓了好大一跳。
「他铁定是故意这麽做的!以为道个谢就会让我放下戒心是吧!哼,那家伙果然一刻都不能信……」南镶华继续自说自话。
喜儿见她完全沟通不能,急得双眼都泛了泪光,扯了嗓子便喊,「小姐,太子爷一早就来客栈了,现在正坐在雅房里头乾等着,小姐再这麽拖下去,喜儿的脑袋就不保了啦呜哇哇!」
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惹的闹哄哄的食堂里头一片鸦雀无声。
「你你你……你说什麽!」被这晴天霹雳的消息给震了醒,南镶华的面色瞬间由红转白。
「喜儿……喜儿告诉太子爷,小姐去准备好食去了,谁知道小姐竟然在外头晃了大半天,还两手空空的回来呜呜呜……」
「喂,什麽叫两手空空,要不是十九那家伙……」她正说的口沫横飞,却突然意识到大厅里的所有人都呆望着她,不由得打住了话,乾笑着道,「打扰了诸位客官用餐的雅致,真是万分抱歉……今日酒菜算我请大家的,算是赔罪,呵呵……」
众人一听,皆吆道好,食堂里又恢复了原本的人声喧譁。
见恢复了气氛,南镶华迅速扯住喜儿的衣领,眼带厉色的低吓道,「快说!太子爷什麽时候来的?」
「从……从小姐平时学堂下课的时辰。」喜儿吞吞口水,老实回答。
闻言,她的脸色又更加刷白了一些,平时放课的时辰?那不是未时的时候麽?算算时间,到目前为止都已经过了整整两时辰了!
「为何现在才跟我说!」南镶华气急攻心,怒气冲冲的骂道。
「喜儿有说啊……只是小姐一直不理会喜儿嘛……」白白被骂的滋味可不好受,况且方才明明是小姐自己一个人在神游太虚,这才无视自己的嘛。
「快快,备些酒过来!」南镶华有些心虚的转了话锋,打死不承认自己前一刻的失态,只吩咐了一句,便二话不说的冲上楼去了。
此时天边夕阳无限好,橘红彩霞流连於远处天山一线,满室溶光。
端着壶酒,南镶华在雅房门前呈立正站好状,深吸了口气,然後才小心翼翼的推门而入。
淡色厢房内,一室静谧。
南镶华紧张兮兮的左瞧右瞧,愣是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正欲扬起一个没心没肺的陪笑脸,却见位子上的太子爷双手环胸,双眸紧闭,似是睡着了的样子。
见此,她忽然有些紧张,不知道自己该叫醒他,还是由着他继续闭目养神。她轻手轻脚的放下手中的清酒,两手一空,不知自己接下来该怎麽做。
该叫醒他麽?不不,要是太子爷和自己一样,起床气特浓,那她不就成了活受罪的出气包?可若是他一直都没睁眼,那她是不是就这样任他一路睡到天明?
房内静悄悄的,让那平稳的呼吸声显得格外的大。
许是知道对方短时间不会醒来,她乾脆大起胆子,偷眼去瞧他,那张端正好看的面容映着窗外的光晕,像是镀上一层淡淡的金。
如今这麽一细看,她才发现,眼前这人的五官和十九爷是那样的神似。
不过本来嘛,他们就是同一个皇帝爹爹生的,怎麽会不像呢。她对自己方才恍然大悟的反应嘲笑了一番,继续细瞧。
那双线条柔和的眉衬的他面貌和悦,整个人看起来既平和又无害,但她知道,当那双墨色眼眸睁开之後,那里头的笑意是多麽样的莫测。
意识到自己竟是看了他许久,她羞的赶紧别开眼睛,视线却触到了放置在一旁的浅色罩衫,应该是他带来的。
思量了几许,她终是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拿起那件衫子,抖了抖让它舒展开来,一阵他身上独有的清香顿时扑面而来,让她面色又红了一红。
她走到他身旁,小心翼翼的挨着他的肩,欲把那衫子盖到他身上。
殊不知,在她要松手的下一刻,那双润玉秋瞳却已然睁开,一时之间,他们俩四目相对,两相无言。
不是她想说,但她此刻的动作实在太引人非议了……一双手半环着他的肩,距离极近,明明只是好心帮对方盖着外衫,却搞得像是她要偷吃他豆腐的姿势。
见状,她像是触到电一般,一下子连连退了数步。
「太太太……太子哥哥!」她被吓了好大一跳,登时血液冲顶,语无伦次。
她又惊又羞,直到听见对方刻意压抑住的笑声,这才望向他的双眼,竟是在其中辨出了一丝明显的笑意。莫非他他他……从头到尾都在装睡麽!
「……让我好等啊。」明明是温润如水的嗓音,却带着点刻意的哀怨。
南镶华眼底一抽,很有眼力劲儿的咽了口唾沫。那副表情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让本太子等了这麽久,不想活了是麽?
「让……太子哥哥等了这麽久,小、小女罪该万死,还请太子哥哥宽恕。」某人忍住想拔腿就跑的冲动,抖着声音道。
「想让本太子宽恕也是可以。」他继续摆出一副好像能原谅一切事间万物的怜悯嘴脸,可下一秒,那好看的唇形便勾起了一个心怀不轨的弧度。
坏了,她觉得自己真是捅得马蜂窝了。
「告诉本太子,你上哪去了?」他笑咪咪的问道。
「呃……」她拖了长长的尾音,冷汗继续冒。坦白自己去青楼这种话,她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以免坏了自己清誉。
於是下一刻,她像是想到什麽似的神情一亮,那双杏仁眼儿滴溜溜一转,几乎露出了狐狸般的笑意,「是……十九爷让我这麽晚回来的,要不是他相逼,我早就回来伺候太子哥哥了。」
两手一摊,乾脆把所有错都推到十九的头上,反正今日本来就是他逼着自己去青楼的嘛,要怪就怪他吧哈哈哈哈。
那厢,南镶华还在为自己的小聪明而偷着乐,可另一边,墨越言却是眸色一黯,方才还笑意横声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叹了口气,用极低极低的声调道,「……果然和十九弟在一起啊。」
「什麽?」她一时没听清,下意识就开口问。
「没什麽。」墨越言淡淡一回,视线撇向她方才放到桌上的酒壶。
见他注意到那酒壶,南镶华立刻神色飞扬了起来,「太子哥哥,我来给您介绍一下,这是咱们宝仙镇出了名的清酒,太子哥哥住在皇城,肯定没嚐过!」
她高高兴兴的介绍,面露骄傲神色。哼哼,这酒可是当今稀世难求的佳酿,若不是她家财力雄厚,只怕还轮不到她如此炫耀呢。
说着,她便拿起了一旁的小瓷杯,把它斟了个满,然後递到了墨越言的面前。
墨越言看着那杯底清澈的佳酿,神色依然淡淡,显然没对她方才兴致匆匆的介绍提起多大的兴趣。
良久,才道,「我从来都不喜饮酒。」
南镶华闻言,心里有些窘迫了起来,毕竟没考虑过对方的喜好就硬递上来,的确是她的疏失。但眼前的这杯酒,她收也不是,继续放着也不是。
一时之间,这宽敞的雅房内充斥着尴尬无比的气氛。意识到对方的沉默,她只得强笑了一下,开口道,「原来是这样……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够周到。」
南镶华脑内顿时乱糟糟的一片,心里也纠结成了一团。
她总以为,只要自己心里装着一个人,便会全副心思都放在他身上,但她却也发现……原来,要了解那人的心思,从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尴尬的气氛环绕於室,沉默在二人之间渐渐蔓延了开来。
「我……讨厌酒味。」过了好一阵,才见对方突然道,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自然。
闻言,南镶华微微一怔,刚一抬头,便正好望入对方墨色眸中,只见那眸底闪过了几丝别样的情绪,似乎是……羞赧?
她张了张口,方才紧绷的心顿时放松了下来,她低下头,像是要藏起唇边快要翘起的笑容一般,笑叹道,「原来如此啊……」
听她释然的语调,墨越言朝她看去,只见她适才还有些六神无主的面色明朗了起来,笑语道,「原来太子哥哥讨厌酒味儿,我记下了!」
墨越言就这麽看着她笑,那笑里毫无一丝芥蒂,彷佛孩子般的纯真清明,那模样,竟是让墨越言看着有些失神了。
「太子哥哥?」她突然唤。
「恩?」这回,那本就轻润如水的声音里更是存着一丝独特的柔和。
「太子哥哥可还有什麽不喜欢的东西?这样以後,我也好吩咐厨子多多注意一些。」她嘿嘿直笑,一双浅浅的酒窝浮上她略泛红晕的双腮。
他看着她,笑而不语了好一阵,尔後,才柔声笑道,「本太子不喜欢等人。」
「……」呃,看来以後伺候这个太子爷,还是得多注意一点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