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竹只急急地用了饭，让静冬领了她去灶上。灶上的尤贵媳妇对静冬很是热情友善，回清雅阁前悄悄放慢脚程听了个音儿才知静冬原是在夫人跟前伺候的，唤作“庆冬”，拨给了六娘子才随着静夏排作“静冬”。
静冬在小丫头面前话虽不多，看着是个本分老实的，没有素蓉的世故，不若素锦直爽，不同静夏的机灵。夫人还真会给六娘子挑丫环，杉竹打心眼里佩服。
刚进清雅阁，柏季就拉了杉竹去给素蓉打下手。静冬带着干净的里衣帕子进了浴房，柏季拿了香胰和头油，杉竹只好端着冷水盆跟在后头。素蓉静冬二人帮着六娘子沐浴清洁，抹了香胰的身子入水洗净后用帕子擦干，换上干净的里衣，再套上葱绿色挑花小袄，下着同色襦裙，让人眼前一亮。抹了头油的长发由着静冬用帕子绞成半干，捧着游记倚在炕上翻，门窗半开，屋内火盆燃的正旺，好不惬意。
素蓉换了一身藤黄半臂配藕合色挑线裙子，外罩玫红小袄，抄起针线靠在榻上；静冬伏在炕边做双面绣，杉竹同柏季在一旁顽翻绳，不亦乐乎。
六娘子唤着静冬：“帮我拿碟八珍糕来，再温一盅莲子百合羹。”
素蓉奇道：“娘子没食饱吗？”
“在正院那边还有别家女眷，不好用太多，”六娘子面色一红，“何况杨家三姐姐也在，人家可是出了名的知礼。下回宴请或有外客来得提前用些才好，免得出了洋相。”
她拈起一块八珍糕，细细的嚼，吃了半碟子就放在一边，然后小口嘬着莲子百合羹。
甜白瓷盅已见了底，静冬忙接过，让一名唤春晚的二等丫环送去灶上。素蓉也捡了几块八珍糕填肚子，剩下的静冬不吃，则由杉竹柏季两个小的分了。
暮色四合，六娘子漱口净手完毕，喊了冯妈妈进来值夜。素蓉拉着静冬歇在暖阁的榻上说些八卦，手上的针线却不停；柏季杉竹则在耳房睡下。
翌日。柏、杉二人被素锦拽起来洗漱一番。素锦给了杉竹一套新衣衫——石绿色棉绒小袄配同色灯笼裤，并让她换上。
柏季趁素锦不注意，轻声道：“若不是你来的日子近着年关，也能拿两套。不过你不必担心，年后都能拿新衣裳。”
六娘子将将才醒，用青盐刷了牙再就着茶水漱口，冯妈妈兑了一杯蜂蜜水让她饮下。
静夏提了食盒来，看着身子大好，全无病态。食盒里乘了两碗白米、两碗稀粥、一碟茯苓糕、一盅黄芪乌鸡汤、一盅杏酪、一碟翠玉笋干、一碗青椒鸡丝面、一碟白玉丸子。
六娘子只捡了青椒鸡丝面和黄芪乌鸡汤的乌鸡，又挑了几只白玉丸子，道：“这汤怪油的，杏酪有股子膻味，灶上许是加了牛乳，剩下的你们分了罢。”
素锦往白米加了几片笋干便用了，素蓉寻了碗稀粥和几只丸子，静夏取了稀粥并黄芪乌鸡汤，静冬捧了余下的白米就着笋干吃，柏季杉竹两个小的要了茯苓糕和杏酪，柏季拿了几块茯苓糕就吸吸呼呼地吃着杏酪。
冯妈妈瞪了柏季一眼，斥道：“又不是不经事的，翻了年也有十岁了，在娘子面前吸吸呼呼的成个什么样子？”
柏季瞅着各人都用了干净，麻利地收拾碗碟拎了食盒就走。
六娘子问道：“妈妈，现在是什么时辰？可别误了给老夫人请安，省得娘又罚我。”
冯妈妈笑答：“还差一刻便辰正，可行至丹青院了。”话落，便引着六娘子并静夏春晚杉竹去了丹青院。
丹青院后厅内地龙烧的正旺，杉竹只扫了一圈儿就垂下眼眸。头戴赭色抹额的想必是老夫人许氏了，旁边的昌平侯夫人沈氏着藏青色马面裙，那发插金丝掐花步摇的应是七太太韦氏，一与杨三娘有些许相似的妇人则是四太太罗氏，四人正抹叶子牌，只余二太太唐氏在一边磨娑着茶杯观望。
六娘子道：“孙儿请老夫人安。”
许氏道：“慧娘在小佛堂里抄着经书，你就不必去了，等薇姐儿茵姐儿来了便一块顽罢。”
这话刚说完，薇七娘茵九娘就进了后厅，惹得罗氏道：“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那边薇七娘茵九娘请了安，薇七娘不好找六娘子顽，茵九娘也不愿，只好拉了两个才留头的小丫环跳百索。六娘子也不多话，让杉竹陪着她翻绳。韦氏见此毫不自觉，唐氏叹了口气，罗氏觉着韦氏就是个拎不清的，沈氏倒是无动于衷。
僵了一会儿，许氏的大丫环秋水捧着眷抄好的经文进了后厅，跟在后头的蕙二娘接过并递给许氏，道：“老夫人，孙儿已抄完了一卷《法华经》。”
许氏随手翻了几张便道：“慧娘的簪花小楷长进不少，这样，潘妈妈选个好日子，十五后永昭媳妇、永晓媳妇带着几个姐儿去大名寺上香，虽没有广云寺的盛名，却胜在景色清幽，尝尝斋菜也是好的，小娘子们可不能过了个年就满肚子的油水，日后赴宴相看像个什么样子？”
恰似平常的婆婆敲打儿媳妇，有心人可看出了门道，唐氏罗氏纷纷应了是。
唐氏敛了目光，心道这许氏看着正常，却不满长媳沈氏，人前还好，关起门来就不留脸面，逮着机会就下沈氏的脸面，弄的莜姐儿凑近丹青院都尴尬。上香若是将将翻年还好，借口年后宗妇事多就成，这都过了十五……许氏也忒高看罗氏了。
罗氏好生无语，暗啐一口。许氏一招，她再长袖善舞也没法子堵住别人的口了，何况还有个不着调的韦氏，今年倒是热闹。不过她这位长嫂沈氏也不是吃素的，肚子也争气，嫁进来就一气儿生了俩儿子，又得了个姐儿，绝了许氏塞房里人的心，且看这回谁更胜一筹罢。
在外头跳百索的薇七娘茵九娘的进来打散了再次凝固的气氛，罗氏打着圆场：“薇姐儿、茵姐儿不踢百索了？”
薇七娘道：“四伯母，外头日光刺眼，九妹妹嚷着口渴，就进来讨盅茶吃。”
唐氏忙张罗婢女上了两盅碧螺春，开顽笑，在姨母面前总不能晾着人家，而且摸着良心说薇七娘被崔氏教养的也不差，不像茵九娘同韦氏那般一脉相承。
沈氏瞧着几个小娘子伏在炕上，使了个眼色给罗氏。罗氏会了意，道：“大伯娘，咱几个老的抹叶子牌，那几个小的就无所事事的没个正形，不若让慧娘带着她们去做做功课。”
许氏在后宅最纵容的是韦氏，最疼惜的是手帕交的女儿唐氏，可最信重的却是侄儿媳妇罗氏。许氏打了一张五万贯，道：“随她们去罢。”
蕙二娘让自己的大丫环紫云在前头引路，不稍片刻便到了清婉阁。紫霞取了针线匣子放在几上，蕙二娘便扯了细布些制荷包。紫云手执一块半月形漱金墨锭研磨，案上堆的是几张生宣、架着几只狼毫的笔搁，约是备着给众小娘子使的罢。
蕙二娘道：“六妹妹、七妹妹、九妹妹，你们功课若完了就抄着狼毫练几个大字，我这荷包过了初三那陈大娘可是要校验的。紫霞，去灶上要两碟白玉糕给妹妹们垫垫肚子。”
薇七娘拿了《颜勤礼碑》的拓本摹颜体，六娘摹的是欧阳询的《化度寺碑》拓本，茵九娘只好在一旁做功课。
紫霞把两碟白玉糕摆在小几上，道：“灶上的说是用贡品江米和着茯苓、莲子粉新蒸的，益气舒心，几位娘子用些也是顶好的。”
茵九娘遂拈了一块入口，薇七娘笑着打她，道：“那写着大字的手便沾了入口，你也不嫌脏？”
茵九娘道：“七姐姐休要笑我。”
便有紫云端了水盆让一众娘子净手。
几位娘子皆食了些那白玉糕。
蕙二娘道:“这白玉糕甜而不腻，原想着作待客之用，便宜了你几只馋猫。”
六娘道:“给自家人吃也是好的，只待客反而不美。”
蕙二娘道:“六妹妹说的对，是二姐姐思虑不周了。”
薇七娘笑着打了岔:“两位姐姐此番谦让却教我同九妹妹傻愣着了。”
蕙二娘闻音知雅意，道:“二姐姐给妹妹们赔个不是。紫霞，把剩下的白玉糕拿去分了罢。”
茵九娘却道:“给那起子奴仆做甚？不若食个干净，也能省些米粮。”
薇七娘恨不得教她昏死过去，自家妹妹就是个没眼力劲儿的，只不情不愿的圆了过去:“瞧你，不就是想多食几块白玉糕，却口不择言了。”
蕙二娘和六娘具是笑着揭过，薇七娘不由得松了口气儿，这当头，背上个贪食的名儿都比由着茵九娘胡说好多了，若是放任不管，保不齐一个苛待下人小家子气的名头就落了下来。先不说韦氏，就连昌平侯府一众夫人太太都不会让她好过，小娘子的名声可是关系着嫁娶的要紧事儿。往小了说，倒楣的是她们姊妹；往大了说，整个侯府的小娘子的婚事都得遭殃。
茵九娘被薇七娘捏了一把也静了下来，这会子也艳阳高照了。
秋水进了清婉阁，道:“婢子传老夫人的话，几位娘子随婢子至丹青院用午膳罢。”
紫云塞了几个银锞子到秋水的手里，道:“姐姐拿去买些胭脂水粉的小物件儿，过年总是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