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三十岁那年提出辞呈,公司里掀起小小的波澜。
我的主管艾咪第一个跳起来,约我下午喝咖啡。
她劝我:「公司很器重你,而且再过几个月就要人事考核了,你铁定在晋升名单里。你这麽年轻,还有大好的前途。」又说:「你的年纪也不小了,现在辞职,想好退路了吗?现在找工作不容易啊。」
她的前後矛盾,只让我忍不住想笑。
「我想休息一阵子。」我说。
她大概想起我最近失恋,忽然语气小心翼翼的:「是因为感情的事吗?」
我於是顺水推舟,脸色黯淡的点头:「嗯。」
艾咪没有再多说什麽。
几日之後,我接到人事通知,我留职停薪,归期未定。
我後来再也没有回去。
我的胆子小,做事瞻前顾後,总怕踏错一步路。加上天生脸皮薄,没有勇气冲撞现有的规矩生活,所以人生就是按部就班。
毕业之後,我在一家颇有名气的出版社上班,工作量繁重得不可思议,但是我看着同事们都习以为常的扛下了,身为菜鸟的我也只好咬紧牙关。
後来日子过得久了,反而觉得这就是生活的常态。有时候早点回家,竟然感觉莫名局促,坐在沙发上都不知道该做什麽才好,只好打开新闻台发呆。
有那麽一段时间,我好像置身於时间和工作两大齿轮之中,它们总是不停歇的往前推进,我被尴尬的夹在中间,慢慢的,我连我自己都要被磨没了。
在那样昏暗无光的时期里,我勉强挤出一些时间,积极寻觅男友。
当时我二十七岁,预定寻找男友人选一年,交往两年,三十岁刚好结婚。
然後我遇到了阿正。
阿正是朋友的朋友,第一眼看到他,我想,大概就是他了。
我到现在还是搞不清楚,当初怎麽会有这样的直觉。可能是初次相遇的时候阳光太好,他就坐在那样美好的日光里面,冲我一笑。
我乌天暗地的世界里从此有了光亮。
当阿正和我提出分手,我没有什麽反应。或者说,我反应不过来。
我坐在他的对面,呆滞的看着他的嘴巴开开合合。
「我们都太忙了,一个礼拜只见一次面。」
「好像就算生活里没有你,我也无所谓。」
「我对你没感觉了。」
「我想尝试一个人的生活。」
而宣称要试着一个人生活的这个男人,在我们分手後的第三天,从不随意新增近况的脸书,却难得上传了一则餐厅打卡纪录,一个娇小可爱的女生甜蜜依偎在他的胸前。
我明明没有做错什麽事情,却成为双方朋友圈中最狼狈的那个人。
朋友都很担心我,因为我失恋後的表现特别平静。好像我一定要大哭大闹、食不下咽、酗酒失眠,才能合格的成为一个被甩的人。
对於这些关心,我总是说「哎,这就是人生」、「我还好,反正死不了」、「快把身边的优质单身男全部交出来,老娘准备好了」。
事实上,我觉得非常的疲倦。
那种疲倦难以形容,像是身体里某个你也不知道的地方破了一块大洞,空空的,不停有东西流出去。要堵住也没有办法。一来没有力气,二来我也不想。
我更加埋头工作,反而工作本来就是阿正和我之间的小王。他扶正了他的小三,我也顺理成章给我的小王一个名分。
只是我越来越无法和我自己独处。
白天我疯狂工作,晚上回到家里,我就把新闻台转到最大声,然後不断的上网看文章,藉由不断的声音和文字轰炸,我才能够觉得自在。
後来分手两个月了,我还是无法顺利好起来。
我会忽然在凌晨醒来,然後发现自己脸上全是眼泪。
我再也不会觉得饿,只是定时喂食自己,好让自己看起来和常人一般。
我戒掉了脸书,因为知道只要看到有他及她相关的只字片语,都能瓦解我的世界。
最惨的是,我直到走到这一步之後才终於明白,那个绑架我除了睡眠之外大部分时间的工作,其实我也没有那麽的喜欢。
回顾我三十年来的人生,一事无成。
走了爱情,没了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