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短篇 — 水窪(上)

正文 短篇 — 水窪(上)

「我决定了!」我坐在沙发上,环抱着膝盖蜷成球状,「凯萨琳丽塔琼斯(CatherineZeta-Jones)是我的女神。」

赵宜嘉懒洋洋地瞥了我一眼,懒得应我。

电视上播着洋片台重播了千万遍的电影,可能六、七年前的院线片。只要出现在电视上的就绝不是新片,但是看着看不出什麽岁月的痕迹,失去了计算消逝时间的依据,要说旧好像也不怎麽合适。

「你瞧,你瞧,我可以整天都不进食!看美女吃东西就饱了。」我大叫着,看凯萨琳丽塔琼斯演的主厨把斜管义大利面送进口里,从容地咀嚼,「呜呜,我也想吃义大利面。」

「你饿了。」赵宜嘉结论,亦有所指,「各种方面的饿了。」

「你看她吃东西不饿吗?」我亦有所指地回应。拜托,那双唇咀嚼东西的模样真是有够性感!

「嗯,不饿。」

她懒懒回答。

「毕竟我不是足不出户、不修边幅、蓬头垢面并且空窗五年爱乱发花痴的同性恋女子。」她伸长腿,填满了沙发上我收腿让出的空位。

「好吧,那姑且原谅你。」我说,视线甚至舍不得从电视机上挪开,「喔喔…妈呀!枕头仗太萌了,犯规!犯规!」

赵宜嘉半眯着眼看电视,她懒到镜架松脱的眼镜从脸上滑到沙发底下都不愿意去捡。那条她当作睡裤的男生四角裤只遮挡到大腿的三分之一,虽然那双腿是相当漂亮修长——以男生、女生或是空窗五年爱乱发花痴的同性恋女子的标准来看都是,不过就跟赵宜嘉这个人一样,即使魅力、电力十足,在我眼前几乎跟亲生姊姊一样,看着食不下咽。

…老实讲亲生姊姊我还比较吃得下去,至少还睡在不同房间里头,不用面对口水痕与糟糕睡姿的逆袭。

热血大学生就应该要修习各式各样的学分,是吧?应该各方面的满足才对。尤其终於没有个大考在前面叫嚣,漫漫长四年不谈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恋爱这不是愧对生命、愧对青春吗?

(主题曲请下JuliePietri-Évelèvetoi,当然可以配个比基尼妹在大树後面玩「哎呀!你抓不到我!」、「哎呀!你抓到我了!」的游戏画面,雾气与泡泡的滤镜。)

惨是惨在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我连交个正常的朋友都有难度。赵宜嘉甚至也难得的露出困惑的表情,最後只能勉强推断,应该是我们系上的氛围与众不同。

所以大一开始我只能勉强跟在赵宜嘉屁股後头,中午跟她系上的同学一起吃饭。她的朋友惊呼:「哇!高中同学哦!你们感情好好耶!」的时候,我还要努力不要去看赵宜嘉的冷笑。

到了後头我跟她的同学还比较熟,乾脆转系算了。

不过我终究是没有勤劳到这麽做,虽然说,嗯,热血大学生要积极面对生命的困顿,排除万难、风雨无阻地吸收知识以达到人生的最饱和,不过到後来我对上学这件事情终於失去了热情,算了算有达到修习最低学分的门槛,那便收手不再选课,看一看只要翘礼拜二早上那堂课就能够周休四天,变相地感到没有损失。

「呀!」

赵宜嘉看到这里终於有反应了,跟我同步惊呼了起来,

「提拉米苏!」

虽然在内容上让我有这麽点欲哭无泪,但我很高兴她不是冷血无情的。

以上都足够证明我是命中带屎气的扫把星,於是随之而来在後头的体育课被当、可能得因为体育课延毕、宿舍抽不到、租了有温馨小沙发跟电视却不够两人空间的房…,听起来就是合情合理的故事情境。就像没带雨伞淋了场倾盆大雨,而後不小心踩进水坑里头,那也不过是很能够被忍受的、相当稀松平常的、附加的衰。

还好多年的熟识使得我们有患难般的情谊,於是在这个应该单人使用的狭小空间得以携手度过……个头咧!

要庆幸赵宜嘉越过门槛就只是一具有温度的屍体,我们因为如此而没有活动空间互相犯冲的问题,如果她愿意勤劳点使唤我,大概还会叫我帮她泡泡面吹凉了喂她。

(嗯,我猜的,其实我不确定她会不会乾脆叫我帮她咬碎算了。)

结论:我是个周休四日(是了,我已经不感到困难地去忽略礼拜二早上的课了)、足不出户、不修边幅、蓬头垢面并且空窗五年、爱乱发花痴的同性恋女子,跟邋遢程度其实没有好我多少的高中死党,基於激愤学校住辅组政策的缘由、以及省钱的考量(大都是後者),租了两人居住肯定摩肩接踵的单人房,像是忠诚的战士死守着这个空间,没有要事(例如:饿了)那便不出门。休闲娱乐是填满这张有霉味的小沙发,然後我意淫电视里的女子,每天都有新的女神提供我精神上的安慰、赵宜嘉垂涎电视里的食材,每天就看看那些食物然後得到精神上的饱足。

「是只有你,还是只要是喜欢同性的女性都有这麽广泛的兴趣?」当然又是个亦有所指的问句。

「我个人有异常开阔的视野与宽广的心胸,我想凡夫俗子是不可同日而语。」

她连叹口气都懒,用沉默直接句点我。

赵宜嘉对这个空间只有一点抱怨,就是床——床太小、床太窄、床太短、床太热、床太低、床太硬、床…….仔细看不只一点。

「你不要花太多时间跟床待在一起,仅是维持友谊的距离,或许你们都会比较快乐。」

「我办不到,我离不开它,对它又爱又恨的。」

我想她爱的是「床」、恨的是「这张床」,其实少了定冠词在意义上有点差异。那床跟床垫一样是租房附的。我俩刚入住时,一把床垫搬到外头晒太阳就感到有点不妙,单人床的宽度就已经让我们叹息,更多,因为它没有比我们高非常多,若是加上枕头躺在上面,一不小心脚很有可能就晾在外头。

「其实算蛮可靠的高度啦!」我挨在直立的床垫边缘说着,用头掂了掂,「感觉会是值得信赖的肩膀。」

赵宜嘉却摇头,「你当然觉得蛮可靠的,女生能长到这标准不容易了。」她说着撇嘴,「问你根本不准,你的对象都比你矮,都不是好床垫。」

「不好意思喔,我也不想把我的对象当床垫。」想着就脸红了。

「这还是太矮。」赵宜嘉抬头,看床垫的高度,摇头。

後来拿铁卷尺量,那床垫只有170公分长。的确,以男生来看的话不算高,不过我很讶异赵宜嘉原来对男性的拣选有身高的标准考量。(我更讶异原来她有标准。)

「你昨天说梦话。」赵宜嘉一早从浴室出来,我跟她擦肩而过、准备进入盥洗时对我说着,「大喊什麽『左搂膝』、『拗步掌』、『三阳开泰』、『白鹤亮翅』…」

我狠叹了口气,「原来是潜意识里头的顺序都错了,难怪太极拳会被当掉。」她耸肩,我转身时告诉她,「我昨天有帮你翻身,因为你的鼾声突然停止,我怕你窒息。」那张床上可没有秘密。

夏天的时候我们会争谁要睡外侧,最後的共识是奇数天她睡、偶数天轮我。为什麽要这样斤斤计较?因为只有睡外侧的人享受得到电风扇。

评评理,有电视、有沙发、有床垫,为什麽就不附个冷气机?但我们谁都没有真正怨言过。你了的,附加的衰。

昨天百叶窗正式宣告寿终正寝,定定地卡在任由阳光穿过的角度,於是西晒的窗勾出了一方阳光,下午四点过後就这麽亮闪闪地横躺在沙发上。我跟赵宜嘉站在沙发的阴影旁面面相觑,最後两人合力把沙发抬立起来,推到窗户前,压在罪有应得的百叶窗上头,挡住鲁莽闯进来的阳光。

然後我们谁都没再去提过窗户、沙发、或百叶窗,彷佛租房时它们的配置就是这模样,然後往地板上坐,开了电视进入每天的固定作息。

对赵宜嘉而言,我无疑地是她人生中的扫把星。我不敢去想像这一切发生着而没有她陪在身边,更不敢想未来哪天她有了新的归宿、毅然离去的情状。

如果有天赵宜嘉表示她受够了,那也绝对是合情合理的。

只是想到了这里,我没办法如同以往,只是当作踩进一场倾盆大雨後的水洼。

赵宜嘉要是离去,那会是最大、最凶恶的一场暴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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