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得泣不成声，哭到最後甚至乾脆在原地蹲了下来，然後继续哭。
我无暇去顾及周遭的状况，所以我也不知道余兆珽就这样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我哭了好一阵子。
他大概是受不了我永不停歇的眼泪，所以他走到我面前，抓着我的手腕，一把把我拉了起来，拖出咖啡厅。
店内虽然人烟稀少，但人烟稀少还是有人啊，他们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我们。
「黛西。」他放软说道，语气添了一分柔。
他没有放开握着我手腕的手，而是顺着握住了我整个手掌，像是在握着婴儿的小手，他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捏着我手。
我现在才发现他的手是这麽样的大，比起我成天做家事粗糙的手，他的手要比我的更加粗。
大概是这样被他直辣辣地盯着猛瞧到有些发窘，尽管我停不下哽咽，但我还是用手背抹了抹被泪水洗净的眼，尝试着专注看向他。
「我理解选择的痛苦，」他的眼神暗了暗，「每个人一生当中总会有一次是要面临这种事情，我也一样不例外。」
我看着他抿唇露出的神情──那就跟他每晚等我下班时，站在门外的表情是一样的。
「我也有必须做出取舍的时候。」
我心里怔了怔，但也不是很惊讶，毕竟在看到他那种表情後，我就知道他必定是有甚麽过去的。
「但我还不都是这麽过来了。」
他的薄唇呈现一个完美的幅度，方才寂寞的神情稍稍减淡了些，「虽然偶尔会寂寞，虽然偶尔会质疑自己当初的选择，虽然还是有许许多多的虽然，但是，我并不後悔。」
我吸了吸鼻子，听他讲着往事，无论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就算是包覆着谎言，我也觉得舒坦了许多。
「……我真的觉得很难过。」带着哭腔，我说：「无论选择甚麽，都有让我挂心的，而且会产生无限的罪恶感。」
「我那时候也是。」他点点头表示赞同。
「你觉得我到底该怎麽办？」讷讷地看着他，我脱口就问了愚蠢的问题。
「我只能告诉你意见，从旁帮助你，但我不能替你决定，这是你的人生。」他听了也没有取笑我，反倒很认真地回应我的问题。
「好吧，」我感到非常无力，但我终於肯鼓起勇气面对事情，不再逃避，「让我回家好好想一想吧。」
「嗯，我相信你。」
他注视着我的眼神流露出真诚，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一句相信，究竟给了我多少勇气。
脱去了一身疲惫，将身子浸泡在热水里，顿时一切的紧绷都松懈了下来，白天在忙碌时还不觉得怎样，一回到家满身的劳累感都出来了。
等我正要吹头发时，我忽然发现一张黄色的便利贴贴在我化妆台前的镜面上，十分显眼。
我好奇地翻开查看里面的内容，一翻开见到那熟悉的字迹，我猛然顿住了──那是我妈的字啊，我认得。我也不晓得自己究竟在激动些甚麽，原本就哭肿的眼睛又留了咸湿的泪水出来了。
『黛西，』
『我不会奢求你原谅我，但我希望你不要再为了我牺牲这麽多了。』
『亲爱的，去追求你想要的吧。』
『我永远爱你。』
看完，我眼泪掉得更凶了。
我并非感动。
……
好吧，我是感动。
我知道她现在肯定还在灌酒，就连在写这张纸条时，意识也绝不是清醒的，但是，坦白说我心里感到一股温暖的情绪。
那种情绪是既熟悉又陌生的，那种情绪在爸爸离开以後就不曾再出现过，那种情绪是真真切切的，那种情绪……无非是爱。
我也顾不得那麽多，头发完全是湿的，也才裹着一条浴巾而已，我就跌跌撞撞地冲下楼跑到我妈面前。
我没有抹掉眼泪，「妈。」我想我这一声妈叫得真的很有爱。到底有多久我没有好好的叫过她一声妈了？
「你不要再喝酒了好不好……」近乎是带着祈求的语气，我冲上去紧紧的抱住了她。
「嗯？黛西。」也许是酒醉的状态下，我妈神智不清的，也没听懂我在说些甚麽，她只是傻傻地笑了，笑得很开怀，也很开心。
可能，她就算醉到不行，她也感受到了我内心那股失踪已久的情绪吧。
那一刻，我下定好决心了。
说起来其实颇心酸的，我犹豫了这麽久、跟痛苦挣扎了这麽久，我却只需要那麽一秒钟做出决定，然後从此一切都可以改变。
「余兆珽。」虽然我的眼睛肿到不能再肿，但我还是能够清楚的看见他微微一笑的朝着我走来。
「你做好决定了。」那口气不是疑问，是笃定。
「我做好决定了。」我点头。
「说来听听。」
「我愿意为了我妈，做出取舍。」我坚定地看着他。
「割舍不是那麽简单，选择亦不是那麽容易，但是你做到了。」
我们相视一笑，在我告知他答案的这一刻，我心里的重担全都卸下来了，坦然了许多。
我明白这种放松的感觉，称之为释放准没错。
「你让我很惊艳。」
对於他突如其来的赞赏，我有些害羞，「呃、嗯？」
「我对你刮目相看，因为我一直以为你到最後选择放弃的会是家人，而不是学业。」他用开玩笑的语气继续道：「我怎麽从来不知道你这麽有伦理道德的观念？」
「不对。」我一口否定，「不管我今天做出甚麽选择，家人也好抑或是学业，都不代表着我放弃另一方。」在他还没开口之前，我又立即补充：「还有，我不是有道德，我是顺着自己走。」
「黛西，」他勾起嘴角，「有没有人跟你说过：Youmightbesimple,butyou’rereallysomething.」
余兆珽是个安心的存在，也许我们称不上朋友，但我相信，他会是我人生这条路的路灯。即便不起眼，但在我这条暗淡的路上，每一盏灯都将是带领我向前一步又一步的亮光。
我知道他会在无形中替我消除痛苦，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