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去上课吗？」
彭正勳依然紧抓着我的手，指痕已经深到快成瘀青，但我不打算挣脱。
此刻的我，仍在不停流泪，像断了线的娃娃，盯着地上某一处，不停落泪。
「现在这样……怎麽回去……？」我仿若失了灵魂一般，脑袋全被罪恶感填满。
彭正勳扫了我这模样一回，尽管心中气我对他妹妹造成的伤害，却也不再那麽火大。
他蹲下身子，明亮的黑眸端详着我哭花的容貌，接着缓缓伸出手，迟疑了一会，替我擦了脸颊上的泪珠。
「……！」我的瞳眸缓缓移向他，看进他那双塞满复杂情绪的黑色眼珠。
我又想哭了。
因为太过愧疚，又想再哭一次。
「你……你干嘛啊？」他见我脸又皱起来，一副又要哭的模样，眼神有些慌乱又无奈。
「对不起……」我眼珠流泪流的发疼，但怎麽哭、怎麽道歉，心中却依然如此痛苦。
我移开视线，难受的闭上，没被他抓住的手颤抖的捶打了自己的胸前。
好闷、好闷。
像感冒一样、全部情绪都闷在胸口。
好难受。
好……难过。
彭正勳见我这模样，不知所措的吐出一口气，眉头紧皱。
「你哭了又能怎样啊……」他带点不耐烦，却又充满无奈的低声抱怨。
我抓住胸前的制服，低垂着头，颤抖不已。
「对不起……」
只能不停的，重复这句毫无作用的话语。
▲△
他後来把我带到保健室，自己也留下来陪我。
「怎麽哭成这样？」保健室的校护，见我眼眶红肿的模样，十分担心的朝我走了过来，捧起我的脸。「身体不舒服吗？生理期？」她一边温柔的擦拭我的眼泪，一边轻声问着。
「……！…我……」我打算开口解释，却因为哭过头，胸口不停抽咽，不让我好好把话讲完。
「她心情不好，可以借休息一下吗？」彭正勳替我回答，校护这才注意到他。
「……」她来回看了我跟彭正勳许久，用有些责备的口气质问道，「你害的吗？」
彭正勳一愣，却也难以否认，因为的确是自己造成的。
「啧啧啧。」校护用着彭正勳是个坏男人的眼光，有点敌视的扫了一回，并轻轻将我带到保健室的床上，自己坐在我旁边。「吵架吗？唉，不是我在说……最近怎麽一堆女孩子跑到我这里哭啊？上礼拜才来个三班的…郑…郑什麽的同学，也是哭的哩哗啦。」
校护指的是郑依帆。
上礼拜才刚被允琴海骂了一顿，怎麽可能不哭。
「唉，我说你们这些男生，不要一天到晚惹女生哭好不好？」校护一边碎碎念，一边抽卫生纸替我擦拭。
而一旁的彭正勳则是尴尬的听着，两手恭敬的交握在身前。
「成熟一点、大肚一点，不要常常冲动行事。」校护将面纸放到我手上，打算让我自己拿着的时候，发现了我手上的红痕，惊讶的提高音量。「这…这是──喂！这是你弄的吗！」她有些生气的对彭正勳吼道。
「……」彭正勳被凶的莫名，凑上前来瞟了一眼，一见我手上红红的指痕，黑瞳一闪，露出有些愧疚的表情。「嗯……是我弄的，抱歉。」他音量瞬间降低了好多。
「什──」校护听了火气开始上升，眼看着就要往彭正勳身上一敲，我立刻阻止了她──
「没关系，不痛……很快就会消掉的。」我轻轻拉住校护的手，双眸凝视着尴尬的彭正勳，柔声说道。
「什麽没关系！」校护无法理解的望着我。「呼、真是！受不了你们这些沉浸在恋爱中的少女！被男生打了还替他讲话？」校护受不了的站起身，狠狠瞟了彭正勳一眼，往办公桌走去。「那个萧允琴，不是也被一个男生打了吗？结果也一样替他讲话！呼、真是愈想愈气！完全不能理解！」她边碎念，边拿出签表单。
闻言，我这才从槁木死灰情绪中苏醒，心中起了一波涟漪。
是在说……影片的事情吧。
回想起影片，便回想起自己曾帮助了允琴的「计画」。
心中又没来由的一沉。
──又是罪恶感。
我垂下视线，眼眶周围又开始躁热，鼻子有点酸了起来。
──这麽痛苦……这麽难受的情绪。
──为什麽允琴还愿意做那种事？
──难道……她不痛苦吗？
──不会…产生罪恶感吗？
「过来签名，臭小子！」校护对彭正勳不善的喊着，而被使唤的彭正勳一脸尴尬无奈，乖乖走上前去替我跟他自己签名。
我隔着些距离望着彭正勳，视线又因泪水模糊，他的背影愈来愈不清，变的像糊掉的图像一般。
而我这副表情，又被校护抓个正着，她气得毫不留情往彭正勳头顶一敲，破口大骂：
「女朋友又看着你哭了啦！还不过去安慰人家！」
彭正勳按着被莫名打了一下的头，清澈的黑眸转向我，双瞳中对我的怒意，早已消失无踪，一见我泪眼模糊的样貌，他竟也闪过一丝情绪。
原谅我了吗……？
一想到如此奢侈的愿望，正在慢慢被实现，我不禁觉得自己尤其低劣可耻。
我移开视线，眼泪又无声落下，滴在发肿的手腕上。
「……」我看向自己的手腕，接着伸出另一手，继续朝红肿的部位按压，甚至拿指甲刺入。
彭正勳瞧见我的动作，立刻快步奔了过来，将我施虐的手抽开，有些紧绷的道：
「你在干嘛？」
──自虐啊。
「……」我心中一颤，说不出口。
彭正勳盯着我低垂的头，接着坐到我旁侧，大手抚上我发肿的手腕，将伤痕全部盖住。
我抬起眼看他，表情脆弱不堪。
只见，他凝视着我垂在床上的手，良久，他缓缓说道：
「别做跟我妹妹一样的事。」
那一刻，时间彷佛停止了。
脑中的回忆一片一片的叠出，从最近的回忆──那天在超商的偶遇──叠到高中刚入学重逢、再叠到小学毕业典礼、再叠到小学玩捉迷藏……
最後，那摊血的画面浮现在眼前，盖过彭正勳的脸。
「……」
我的手指颤抖的抓紧被单，他手上的温度有些滚烫，影响到我手腕上的脉搏，不禁跳动快速。
彭正勳将原本凝视着我手腕的视线，移到我惨白的脸孔。
「答应我。」
他那双明亮的黑瞳，闪烁着跟彭品妍相似的真挚，都是如此的清澈乾净，不受晕染，光是这样对望着，便彷佛内心被净化了一般。
我内心一热，脸部又因泪意，不自觉的皱起。
他见我又要哭，表情有些惊慌无奈，「你…你不要再哭了……！」他笨拙的想安慰我。
我却皱着脸摇摇头，眼泪又是无声的滑落，接着我又点头，手指再次紧抓被单。
「你…又摇头又点头是…是什麽意思啊？」他被我搞得糊涂。
但我只是垂下头，任凭眼泪轻轻滴落在他覆上的大手。
「你又害人家哭了吗！」停留在办公桌的校护，眼尖的捕捉道我垂头的画面，立刻尖锐的一喊。
「不…不是啦──啊啊，我也不知道……」彭正勳一脸揪结的想反驳，但也搞不懂我的状况。
我就这样哭着。
并不自觉的，露出欣慰的微笑。
──对不起。
──谢谢你。
只是，简单的三个字。
却足以，道尽心中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