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孩，她很可爱。怎麽说呢，就是笑的时候灿烂让人无法移开视线；哭的时候，泪眼汪汪地，让人很想保护她、抱抱她，告诉她我还在这。何况，她还是个爱哭鬼。」
小时候的我，以为妈妈不要我了，所以都不回家陪我跟爸爸。在家里我不敢哭，因为爸爸自己也会在我去睡觉时偷偷掉眼泪。妈妈不回家让爸爸很伤心。我那时是这麽想的。
爸爸假装坚强，对我总是笑笑的。我也是，笑笑的。
不知道是从谁遗传来的呢。
我和爸爸个性真的蛮像的。
「现在才发现吗，澄新。」他笑了笑。
「……」我一语不发。
「还好吗？吃冰淇淋？」
「你以为喂个东西我就会被打发吗？」我狠狠地啃他的冰淇淋一大口。
话说，他吃冰淇淋的样子真的很奇怪！他是火星人吗？舌头伸出来又缩回去的动作太迅速了吧？
「至少你讲话了啊！」他幼稚地露出整排牙齿。
「你真的是小猫？」
「不然，你有理由说为什麽我知道你家在几楼吗？」
对吼！他还帮我按电梯耶！
我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啊～那你为什麽不告诉我啊……」
他突然一脸想到什麽的表情，「你喜欢我啊？」
「没、有！」
「哦？『我的初恋也是幼稚园的一个男孩呢。』这句话是谁说的？」
我脸红了一阵，「不、不是我。」
只能硬拗了……
「你听错了吧？」
「哦？那我听成什麽啊？」他一脸坏笑。
「谁、谁知道啊！」我左看看右看看，就是绝对不要对上那张看似无辜心里却邪恶的脸！
「什麽时候打算去告白？」
「哈？」
「你忘了啊？」他凑近我的脸，「还是，你要跟我？」
无法动弹。空间有种紧张感。我的心跳很快，不知道为什麽。
我还是不敢看他，故意撇头过去却发觉有种温温的吐气在耳边，越来越近，他抓住我的手，在我的额上亲了一下。
温热的触感，有点软，很温柔的一吻。
我有点惊讶，也有点火。
就算是小猫，也不能就这样乱亲吧？
我转头瞪他，他却温柔地笑了笑。我对那种笑容最没辄了……叹了口气，我只好收回我的怒意。
「什麽时候？」吃完最後一口冰，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不知道。」我苦笑了下，「电影里，配角什麽时候去告白，有差吗？重点是主角吧？」
他沉默，眼神却深邃地看着我，「澄新，你知道我喜欢你吧？」
「我？怎麽可……」我停顿了下，「等等，你之前说你的初恋是个爱哭鬼……」
我又想起他说过的那句话，目光对上他，他眼神充满笑意，看着我，脸颊微红。
「你真的很迟钝。」他轻揉我的浏海。
「小猫不是去美国了吗？那为什麽……」
「怎麽，不准我回来喔？」
其实，知道梓岚是小猫时我不是到非常惊讶的地步，毕竟，我总觉得他给我的味道就很像小猫。
「我回来，只是因为爸爸被调回来而已，没什麽，在那之前还去过英国、法国和加拿大。」他缓缓地伸出三根手指头。
「那以後，还会走吗？」
他淡淡地笑了，「你不想我走的话，那我就不走罗？」
下午的淡水飘着雨，风有点大，坐在河畔街道的木椅上，後面是白色的小碎石和一片不算太大的草原，我静静地什麽也没有说，他也是，坐在我旁边，看着对岸的建筑物，视线彷佛比那更深远。
「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他牵起我的手，脸颊比方才还红了一些。
我笑笑，摇摇头，「我不是这种人，而且，我跟你想像中的澄新，不一样吧？我没有你想像的这麽好。」
跟他在一起，就表示我不用告白了，但是，我对於安霖，还是有些话必须说。
他眼神满是失望，「我早就知道会被拒绝了啊！没想到这冲动也真是可怕啊。」
「谢谢你。只是，我没有值得你喜欢的价值，我只是一个胖子，电影里面不是都这样演的吗？扮演推动情侣增温的角色什麽的？我大概就是这样吧？」我浅浅地勾起嘴角。
「澄新，你把自己想得太差了。」
「不要让自己太抱有幻想，不是比较好吗？」
「我不在的时候，没人陪着你，怎麽就让你这样长大了……」他有点苦涩地看着我。
「没什麽，习惯一个人，就好了。」话说，这口气听起来真像个老妈子，虽然我妈应该是不会说这种话。
所谓的一个人，指的就是不给人困扰地，自己安抚自己，然後把检视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怎麽改进，怎麽补好心理的洞，大概就是这样吧？
正当我淡淡地思忖一个人的定义时，温热的触感轻轻地环住我，我听到梓岚轻轻地在我耳边说了对不起。我没有把他的手松开，他一直都是这样抱着我，他头轻轻地倚在我的肩上，熟悉的感觉充斥我的心，彷佛那些心中因为分离所带来的伤痛都被填满了。
回家前，我去了趟书店，暖黄熟悉的灯照使我全身放松下来，我游走在日本文学的书柜，拿起了一本书翻看，故事的内容不很刺激，给人的感觉很平淡、日常，我坐了下来，把这本不厚的书捧在手上。
看得入神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澄新，该回家了喔。」温柔的嗓音和关心的眼神看着我。
我记得我小学知道妈妈其实是飞机失事时，我也在这里找了本书，看得入神。
那是小学五年级吧？大概。我不太记得了。
只是那天，导师把叫出去，找我聊聊跟妈有关的事。
我很喜欢那个导师，她很爱笑，上课也很风趣，不只我，大家都很喜欢她。
「澄新，你对妈妈有什麽感觉？」她有点高亢的嗓音问着我。
我相信老师，於是我很属实地说了，「我很喜欢她。可是她讨厌我，所以离家出走了，我希望她回来。如果她愿意回来，我会让自己喜欢她的。」
她的表情显得有些惊讶，她睁大着眼睛，「你爸爸是这样跟你说的？」
「不是啦，可是爸爸说妈妈不回来了。我想妈妈应该是讨厌我了。」
「澄新，不是这样的。」她眼眸里有满满的关心，「你妈妈很爱你。」
「才不是呢。」我赌气说。
「澄新，你妈妈不是不要你了，而是不能再见你了。」
「什麽意思？」
「你的妈妈，飞机失事，去世了。」
这句话，在我脑海深层回荡着，接下来的几堂课，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甚麽，只记得老师最後一句话是叫我要打起精神。我浑浑噩噩地按照惯性走到了家附近的书店，同样舒适温暖的灯光使我放松，这时才慢慢意识过来，阿，原来我在书店。我掉不出一滴眼泪，心理原本期待着妈妈总有一天会回来的，结果却是这样，原来，妈妈不是讨厌我，而是因为回不来了，心情很复杂，心里一方面因为妈妈还是爱我所以感到开心，另一方面却知道，妈妈即使爱我，我也同样再也不能听她说声「澄新，妈妈想你了。」
再也不能了。离开的人就这样离开了。
没有人喜欢分离，即便这会使人成长。有悲伤，有快乐，这样的人生才会完整，翻开书，我便撇见这样的起头。
我在书店里待着待着，思忖着这句话的意涵，也许我的人生，遇到这种事也是必然的吧？是人生这条路叫我要成长。
我的背後被轻轻点了下，「澄新，该回家吃饭了喔。」与现在比起来，那时爸的笑容显得十分疲惫。
「爸，谢谢你。」我和他隔着小小的间距，即使是如此，她带来的温度还是传了过来，十分温暖地。
「怎麽突然这麽说呢？」
「就突然，很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抛弃我。」
听到这一番话，爸爸失笑道，「怎麽可能抛弃你呢？我看起来这麽没责任感啊。」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也要谢谢你呢，澄新。」他微笑，轻轻把手放在我头上，「要不是有你，我可能早就撑不下去了。」
「嗯，不客气。」我笑笑道。
电灯一开，白色黄色灯光把家里照亮了，餐桌上摆着煮好的饭菜，妈妈的照片放在餐桌後的柜子上，家里静静的，却让我有种放下心中的某样东西似地，舒缓了一口气。
我把包包放到房间的椅子上，没开灯，空间却意外地明亮。
今天一整天又发生了好多事，那是以前从未遇过的，以前的日子总是平平淡淡，一天又一天，不好也不坏，我着实感觉到自己的某个部分正因此而改变，会不会，这也是我人生的一种历练呢？
心中的空洞也彷佛被一些温暖的东西补满了，伤口痊癒了，身体感觉轻松许多。
「今天是跟谁去淡水呀？」爸爸一副忍不住想问的表情，「跟静玟吗？」
「不是。」这时我想到了梓岚体谅的微笑，「跟小猫。」
爸爸睁大眼睛，「你是说你幼稚园的男朋友吗？」他皱起眉头道，「我的女儿也长大了啊……」
「不是啦，爸！」我红着脸解释。
「唉，澄新，不要安慰我了，爸爸知道！」深邃的眼眶随即泛起一点红，爸爸真的太夸张了啦！
「爸！你也真是的，居然真的哭了！」
「爸爸才没有哭呢！我只是希望他不会像我一样，总是放你一个人。」他揉柔眼眶，「对不起呐！澄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