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憶起 — 你好,鄭曙偉

正文 憶起 — 你好,鄭曙偉

太快的失去,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回到校园後,一切并没有因为我暂时的缺席而改变。该放闪的仍然闪着,该黯淡的仍然黯淡。

「你没事吧?」回到宿舍,行充问着。

「没事,说到这个,你怎麽都没来看我?」

「拜托,我每次去你都在跟人气王学长聊天,我好意思喔?」

「……」

「欸,说到人气王学长,他今天有场喜事欸。」行充的眼神突然闪耀着兴奋和八卦。

「什麽喜事?我没听他说啊。」

「不要装傻了,虽然我有点失望竟然不是你,但是今天下午四点啊,在体育馆前面,记得喔!」说完,她像风一样消失了。

在体育馆前面?是什麽盛事?还是关於他?

我摇摇头,行充这个女人常常没有神经和大脑,她说的话不用太在意。

「庭羽,楼下有人找你。」门突然被推开,是隔壁房的同学。

「谁啊?」我盖上刚掀开的笔电,走到门口。

「排球队队长,郑曙伟。」当她说话时,她的眼神还露出一点兴奋的光芒。

我走下楼,想着郑曙伟为什麽会来找我。

在我们学校,只要是校队的队长,不管手上有没有长蹼,眼睛有没有三颗,鼻孔到底有多大,又或是脾气有多暴躁,一定都会有一大票女生追在身後。

尤其排球队,前几天得了全国冠军,听行充说在全校掀起一阵狂潮,每条走廊上都听得到「郑曙伟」排球队队长的名号,很多女生都变成他的超级粉丝。

「你知道吗?前几天我有去看郑曙伟练球。」

「真的吗?球场不是很挤吗?」

「为了他,还有什麽好在意的?」

「他从学校最默默无名的排球队一跃而起,现在是学校的明日之星欸!」

「对啊,跟摄影社的那个社长的人气差不多了。」

「啊,还有啊,排球队那个公关啊……」

「…………」

然而,郑曙伟绝对不可能是要招兵买马,因为我的体育一向是最差的。

打篮球时,我可以用尽力气把球传给「对手」;打排球时,我也可以用尽心思把球打给身後的队员,如果我是发球的人,那就是身後的观众遭殃,所以当我打球时,身旁不会有太多人;跑步的话,我会像是喝醉酒一样,跑遍所有的跑道。

走到宿舍门口,有很多人在附近聊天,我没有看到一个人是形影孤单的,正想放弃回宿舍睡觉时,有人叫住我。

「林庭羽。」

我回过头,一张熟悉的脸孔映入。

「你是……上次帮我捡纸的人。」不知道为什麽,我竟然能够认出他来,不过脑中突然浮出另一幅模糊的画,似乎在别地方也见过他。

命运:「记得,是故事的开端。」

「哈哈,我是。我也是拿球砸中你的人。」他笑着。

「喔,找我有什麽事?」

「上次抱歉,请你的。」他手上拿着一盒巧克力,脸上腼腆的酒窝浮现。

「喔,谢谢。」我的心情瞬间变的美丽,因为巧克力一直都是我的最爱,每次一拿到手,都会迫不及待拆开来吃。

但国中那次,我还记得他送的是饼乾,还是薄荷口味的,是我最恨的食物,所以我後来就转寄给在北部的姊姊。

他,一直都不了解我。

「嗯……」

「怎麽了?」当我走到附近的桌子,把巧克力打开正要吞下去时,他的表情变得僵硬而怪异。

「嗯……就是……一般人都会推却吧?而你……」

「喔,对了,我忘记了。」

「太慢了,你都在流口水了。」

「抱歉喔。」

「嗯……那个……今天下午你会去吗?」他问。

「去什麽?」

「就是我们社长和陈子蔷的那个啊?你不知道吗?你跟我们社长不是蛮好的?」

陈子蔷?

陈子蔷是我们学校的校花,她们家不但在台北拥有好几栋透天宅,她还是我们学校里几个双修法律和经济的「少数民族」,重点是她长得很美,水汪汪的大眼不会太过分的圆大,但是电力十足;她常常会带着两个深深的酒窝,很多人说她笑起来就像是糖浆一样,甜死人不偿命的。

「我好像知道。」原来行充这次是认真的。

「要不要一起去?」

「好啊。」

「那……一下要不要一起吃中餐?」他的脸颊越来越红。

「不了,我要睡觉。巧克力我收下了,再见。」收起巧克力,我笑着和他挥手告别。

***

睡醒,已经下午三点半了,我想起早上和那个刚认识的郑曙伟约好要一起去体育馆前,去一探究竟到底要发生什麽事,我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爬起。

我看着衣柜,试想着八卦记者在去采访时,都会穿什麽样的衣服,是方便的还是慎重的?我扫视过每一件衣服,好奇的想他今天下午究竟会发生什麽事,还有郑曙伟说的那个陈子蔷和他有什麽关系?这是两件事还是一件事?

想着想着,突然有个念头闪过,今天还是穿正式一点,不知道为什麽会有这个念头,不过时钟的指针彷佛在催促我,穿什麽都没关系,还是不要迟到比较好。

我快速地拿出一件短裤,尽管天气已经有些微凉了,配上一件格子衬衫,我还把衬衫稍微扎进裤子,配上一条皮带。穿好衣服後,不禁想到鞋子和皮包,我把在後背包的东西都拿出来,放进一个新买的皮包,还从鞋盒中拿出不常穿的长筒帆布鞋,看起来就像是要去联谊的人。

站在镜子前,我拿着梳子梳着刚睡醒被压扁的头发,试图让它恢复蓬松。

全身都打理完毕後,我不自禁偷笑,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有这个念头。

我看了一下手表,三点五十分。再看了一下镜中的自己,确定完美无缺後,才开门离开。

「你等很久了吗?」一到宿舍楼下,就看到郑曙伟在门外等着,我很快地走上前。

「嗯……没有没有,嗯……」他搔搔後脑杓,脸上浮起一块块的羞红。

「你怎麽了啊?脸怎麽红红的?」

「啊,有吗?哈哈……我们走吧?」他很快地抬起头,乾笑了几声,转身先走。

我小跑步跟上他,他的脸还有一点刚才泛红的痕迹,我好奇地盯着他看。

「怎麽了啊?」他问。

「你没事吧?」

「我很好啊。」

「那刚刚为什麽脸红啊?」

「那是因为……啊,不要问啦。」

「讲话吞吞吐吐的,算了。」我别过脸。

「……你生气了?」过了一会,他有点瑟缩地问。

「没有啊。」

「可是……你的脸看起来就有。」

「那是因为……啊,不要问啦。」我刻意重复他刚刚说的话。

「真的生气了,好啦跟你说啦。」

「你为什麽脸红?」我转过头盯着他。

「我就……就……觉得你今天穿的很漂亮啊。」他的脸又发红了。

「就为了这件事?」

「对啊,你要知道,我很久没有跟女生讲话了。」

「最好啦,你是排球队队长,最近红透半边天欸。」这时,行充的话闪过我的脑海:

「跟你说喔,我觉得那个队长郑曙伟还蛮嗯……也不能说是帅,就是比帅还丑一点,但是比丑还帅很多点。可惜他好像不太擅长交际。」

「我高中读男校,大学读的科系又是工科的,校队里面也都是男生,社团虽然因为社长很有女人缘,可是要搬东搬西的,所以也都是男生比较多啊。」

「喔。」

「嗯,体育馆。」他指了一下前方的体育馆。

体育馆前方的广场聚集了不少人,有些人交头接耳的在窃窃私语,有些人路过时,被这些人吸引,也停下脚步,好奇地等着接下来发生的事。

「我们去站那里吧?」他指着一个还没有人聚集的地方。

「好。」

我看了一下手表,四点整。

「欸,男主角找来了没?」在人群中央的人的窃窃私语越来越沸腾。

「有,在科技大楼前了。」

「蔷蔷加油!」

「不知道陈子蔷会不会成功?」

「听说校刊社的也都会来,要把这个写在校刊上。」

「拜托,不过就一个双修法律和经济的高材生发起的,也太势利了吧?」

「说不定是陈子蔷自己找来的。」

「哈哈,至不至於。」

「欸,男主角来了。」

「……」

不远处,他和一群同学正往有点偏向我的这个方向走来,看来他和那个陈子蔷的事情,是同一件事情。

突然我感到不安,好像我站在这里是一件错误的事情,我想要逃跑,正当我想要移开步伐时,身体却不协调的倾斜,身旁的郑曙伟眼明手快的扶住我。

「没事吧?」郑曙伟问。

我想要抬起头告诉郑曙伟没事,但我似乎接收到他的眼神,当我看向他时,却又消失。

「没事吧?」郑曙伟又问。

「没事。」我说。

我看向人群的正中央,陈子蔷已经站在那里等他了,他被身旁的人推向陈子蔷的地方。

「蔷蔷加油!」周围的人喊着,校刊社的人有些在拍照,有些拿着录音笔。

「嗨。」陈子蔷的说。

「嗯……怎麽回事啊?这麽大阵仗的。」他问。

「或许你会很好奇为什麽会被骗来这里,但是我却很清楚我和你为什麽在这里。」陈子蔷开始说。

「我常常被人家笑蠢,一直在暗地里偷偷的喜欢你,但真正和你邂逅时,却没有勇气跟你说出我的心意……」

我的心,开始剧烈晃动。

「不过今天,我要让你知道我的心意,我喜欢你!」

「答应她,答应她,在一起……」身旁的人开始起哄。

「我们可以在一起吗?」陈子蔷问。

这时我才发现,我和他的角度刚好是面对面,我可以看到他脸上的表情,看的到却无法解读。身旁的人还是一样在起哄,我很害怕结局,我害怕他口中说出「好」,我紧张地都冒出冷汗。

「林庭羽,你没事吧?」郑曙伟问。

「没事。」

「你的脸好白喔。」

他的眼神转向我,又不是全然的在我身上,但也不是不小心瞄到,我无法得知他的眼神究竟落在哪里,只知道他的眼神似乎很失落却又很复杂。

「你……现在可以回答我吗?」陈子蔷的声音开始颤抖。

不可以……我的心剧烈的跳动,像是要离开躯体的束缚。

「当然可以。」他说。

拒绝她……拒绝她……没有她还有我一直在等你……

「那就在一起吧。」他淡淡地说。

刹那,身旁起哄的人的尖叫声像是被关上静音,我的世界忘记运转,郑曙伟在我耳边叫我好几声,我没有回应,我的表情呆滞而僵硬,思绪复杂而纠结,视线紧紧的落根在他和陈子蔷相拥的画面。

「林庭羽,你怎麽哭了?」郑曙伟紧张的问。

我没有回答,只是快速地转身离去,不想要解释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解释为什麽我的眼泪就这麽脆弱的流下。

我不知道我该往哪个方向去,我只是跟着心的方向,找一个可以安静疗伤的地方。

***

於是,我来到淡水。

我坐在不知名的草皮上,我甚至连这里是淡水的哪里都不知道,一切凭感觉,但或许是因为这里让我想到高雄的西子湾。

眼泪像是找到理由出来狂欢,完全不顾脸上的表情,我用手想要擦去所有的眼泪,告诉它们我还是很坚强,我不可能这麽容易就被它们打败,把软弱毫无遗漏的流露出来。可是,我的假装已经被他和陈子蔷在一起的事实,攻打的体无完肤,无法再坚强了。

风轻轻的撩起我的发丝,像是想要安慰我,又或是把心里对他的想念吹走,却发现那些想念已经被泪水哭湿,重重的压在心里,即使它再用力地吹,却徒劳无功;就连远在好几光年外的太阳都怜悯我,努力的散发出温和而不毒辣的阳光。

可惜,命运仍然不放过我。

我想起当年努力考试,就是为了要到台北,到这个有他的城市,不惜离开住了几十年的屏东。当初认为只要有他的地方,不管离屏东多远,都会是天堂。但如今这个有他的地方,我却觉得像是地狱一般。

「用这个擦眼泪才会乾。」身边,突然有个人递出一张卫生纸。

我没有抬起眼,也没有接过卫生纸。

「手很酸欸。」那个人又说话了。

我用手用力的擦乾眼泪,确定没有任何一点眼泪残骸坠落在脸上,我才缓缓站起身,看着身边的这个人。

「郑曙伟?你怎麽在这?」我问。

「就……看你……嗯……在学校的情绪那麽不稳定,我想说……不知道怎麽了……所以就跟来了。」他说话时支支吾吾,脸上还是像今天一见面时,带着红晕。

「我没事。」我语带哽咽的说,看着他的眼神,风彷佛真的帮我吹走那些想念,阳光也真的洒进了我的心里。

「卫生纸拿去,手很酸。」

我接过卫生纸,坐回草地上,他坐在我旁边,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我怎麽了,只是静静地陪我坐着,让我感觉身旁好像没有人,眼泪就肆无忌惮的流下。

而郑曙伟的关心,就是默默的在一旁陪着我,不会努力想要看穿我,只是让我发泄。

我用力的想擦乾眼泪,但是他抱着陈子蔷的画面,就是擦不掉,彷佛已经狠狠地烙印在脑海。

「好吧,我的肩膀可以借你。」他说。

「谢谢喔。」我靠在他的肩膀上,继续任凭眼泪不断的滑落。

靠在他的肩膀上,我像是一朵即将倾泻的云朵,终於找到一个山头依靠,尽管这个山头陌生的如此尖锐,但我还是依恋着。

「给你吃。」一阵子後,他拿出一盒巧克力。

「……」

「上次你好像很喜欢巧克力,而且听说心情不好吃巧克力很有效,我刚刚顺路去买的。」

我接过那盒巧克力,先瞪着它好久好久,才一块接一块地吃。

郑曙伟接着沉默,反倒是我边吃边哭,狼狈的模样是我从来没有过,明明是巧克力,但放到嘴里就带着一丝咸味,当它顺着喉咙经过心时,就变成苦涩。

为什麽……我一直相信只要我一直等下去,总有一天他会知道我的心意,他会明白我想做的从来都不是他可以掏心掏肺的朋友,我想要和他在一起,我只是想要我哭的时候,他可以在我旁边,我可以放心的在他的肩膀上大哭,他会温柔的抱着我,告诉我,没事的,他在这里,他会一直陪着我。

「没事的。」郑曙伟的手轻轻的环过我的肩,小小声地安慰我。

不知道我又吃又哭了多久,意识到这种的蠢样在别人面前毫无遗漏的呈现,很丢脸。我收起巧克力盒,站起来。

「再见。」

我转过身,迈开步伐离开,虽然这样的突兀或许会让郑曙伟觉得我很没礼貌,或是莫名其妙,可是这个时刻还是想要一个人,一个人静静的舔着自己的伤痕,就算郑曙伟在一旁,安静地就像是不存在一样。

而那个伤痕,明明就是自找的,我从来都没有向他表白过我的心意,却要他自己解读出我的心思,还一昧自以为是的等着他,有时候还幻想成自己是小说女主角,有一天他会突然发现我一直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的陪着他。

「答答答答答……」

不知道走了多久,觉得身後有个人,有个陌生人,因为如果是熟人会上前打招呼吧?他像是影子一样的跟着我。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害怕,因为在这麽多人的地方,我想很快就能够摆脱他了。

我刻意绕了好几条小路,拐过好几个弯,可是身後那个人真的就像是影子一样,一直跟在身後。这时我才开始害怕,如果再让他继续跟下去,会不会发生像新闻社会版上那些可怕的事情?

想到这里,我的手指开始颤抖,思绪纠结、缠绕成一团,呼吸也变得急促,我该向谁求救?

身後的脚步声越来越大声,好像是恨不得我听到。颤抖的手指下意识的从口袋想要拿出手机,手机明明已经握在手中了,却被慌张打翻,从手中滑下,掉在地上。

我停下脚步,全世界的脚步彷佛也都停下来,我的呼吸瞬间停止,心跳却反而放肆的狂跳着,我紧张的弯下腰要把手机捡起来,突然出现另外一只手,把我的手机捡起来。

我害怕的不敢转头看对方是谁,甚至还紧紧抓着包包,准备如果被攻击的话,可以拿来当武器。

「你的手机。」身後的人开口了,这个声音,却莫名的觉得熟悉。

我缓缓的转过身,身後那个人比我高,身上穿的衣服很面熟,很像刚刚才看过的面熟。我慢慢地抬起头,一张几分钟前才见过面的脸映入眼帘。

「你的手机掉了,怎麽不捡啊?」郑曙伟说。

「你怎麽在这?」

「我……我看你刚刚的情绪不对啊,这里又那麽靠近大海,怕你要是真的想不开……想不开……」他的声音缓缓的落下,脸也低下,看起来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噗。」不小心的,当我看到他的表情时,笑了出来。

「笑什麽?」

「没什麽,我不会去跳海的,你不用像个变态一样的跟着我了。」

「可是……」

「我没事,只是心情有一点差而已。」

「……」

「不用担心我,我很好。」心里突然涌现一股被关心的温暖,蒸发了眼泪。

「嗯,那……」

「很谢谢你今天一直陪着我,谢啦。」我捶了一下他的肩。

「嗯……不会。」

「哈哈,感谢那颗球吧,让我多了一个朋友。」我笑着。

「是啊。」他似乎勉强的扬起了嘴角。

「再见。」我挥挥手,转身离开。

我却不知道,原来这个男人一直都在蒐集我的背影,努力在我转身的背影中找机会。

「我真的很不敢相信,你那个人气王学长和蔷蔷学姊在一起。」行充说。

「我也不敢相信。」从淡水回来後,这是第一次我的声音再次跌倒。

「你不相信什麽?学长怎麽可能没有跟你说?」她问。

「没有啊,我去洗澡了。」

「不要逃啊!」我在她的爪牙抓到我之前,先一步溜进浴室。

在浴室里,我才发现我忘记把手机拿出来,所以我只好再小心翼翼地走出浴室,谁知道行充那女人就已经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再走进浴室,热水缓缓地纾解今天紧绷的心情,疲惫和沮丧也随之流去,只是他和他身旁那个女生的画面,却无法流去。

在一个人生命中,会遇见几个让自己无法掌控自己的心情和记忆的人?

很快地结束洗澡,我走出浴室,拿起吹风机,手机响起。

「喂?」

「林庭羽吗?」电话中的人问。

「是啊,你是?」我问。

「我是郑曙伟啦,哈哈。」

「郑曙伟?」

「嗯,你现在可以出来一下宿舍吗?」

「要做什麽?」

「出来就对了,你们宿舍有门禁吗?」

「时间还没到。」

不太确定郑曙伟要做什麽,或许只是要确定我真的没有去跳海,人还好好的一尊。走出宿舍,郑曙伟坐在摩托车上低头滑手机,

「嗨,这个,给你的。」我拍拍他的肩膀,他转头看我。

「这是什麽?」我接过盒子,好奇的问。

「我从淡水回来的时候,突然看到这一只,就想说把它买来送你。」他说。

盒子里,是一只拉拉熊。

「……」我没有说话,看着那只拉拉熊。

「干吗不说话?」他问。

「我……谢谢。」

「哈哈,没什麽啦,以後想哭就跟他哭吧,不要一个人坐在淡水哭了。」

「我以後才不想哭了。」

「好啊,那就不要哭,坚强一点。」

「啧,再见。」

「欸,你知道你很特别吗?很多学弟都说想把你,可是你又让他们不知道怎麽相处。」

「相处?」

「对啊,因为他们说看不到你真正的情绪。」

我没有回答,只是瞪着那只拉拉熊。

「明天有课吗?」他问。

「早上有一堂。」

「改天想不想去探险?」

「去哪里探险?」我问。

「先知道哪里就不叫探险了,而且你不觉得我们现在都很缺乏探险吗?」

「什麽意思啊?」

「我们都活在我们自己自以为很安全的小圈圈里,任由别人帮我们做安排,却从来没想过要踏出那个小圈圈不是吗?」

那他,就是我自己安全的小圈圈,不是踏出而是习惯,而不敢探险。

不过,在不远的未来,我终於踏出那个小圈圈,冒了险。

「听不太懂……」

「好吧,要不要去探险?」

「好啊,什麽时……嗨……嗨啾!」我问,还附带了一个喷嚏。

「没事吧?」他从口袋拿出一张卫生纸。

「没事。」我接过卫生纸。

「你该不会今天去淡水吹风,感冒了吧?」

「我很强壮的,放心。那个,什麽时候探险?」

「我再打给你,晚安。」说完话,他又笑了一下,骑车离开。

回到房间,我把拉拉熊放上床上,自己走到窗边,倚着晚风,看着头上那轮明亮,想着即将侵入意识的睡意。

在闭上眼前,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是郑曙伟。

***

当当当当……

下课钟声响起,我把桌上拿来写笔记的笔收进铅笔盒中,把刚刚上课时的专心也收进包包里。明明我每次都尽力的收很快,但是还是教室里最後一个才收拾完的。

走出教室时,走廊上早已人山人海,大家的交谈声在空气中喧哗。

「嗨……嗨啾!」我又打了个喷嚏。

那天郑曙伟送给我拉拉熊的晚上,我回到宿舍後竟然真的发烧了。行充紧张的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怎麽办,她的紧张彷佛我得的是SARS而不是感冒。

「这麽晚了,小羽羽,你的额头好烫啊!」她叫着。

「我没事啦,你帮我问问看谁有退烧药。」我全身无力的躺在床上,试图用残存最後一丝的力气安慰她。

「对对对……要退烧……退烧药……」

看到她手忙脚乱的样子,我只好自己爬到隔壁房和一个同一堂选修课的同学借药,再爬回房间,行充还在慌张。

「小羽羽……你怎麽在那里?」她看到我瘫在门口,赶紧帮助我回到床上。

吃完退烧药後,我很快的进入梦乡,当我在起床时,太阳已经要下班了。

而在我的睡梦中,我梦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我在作梦。

我哭得好惨,我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麽,但我知道我找不到郑曙伟,我拚命的翻过所有我们去过的地方,努力大叫着他的名字,但是就像一根针掉进万丈深渊,连一点声音都吝啬给我。

他出现,他一脸歉意的一直跟我道歉,我没有回答,只是用尽全身的力量推开他。

好怪的梦。」

「小羽羽,你醒了!」当她看到我终於清醒时,整个人像是中了大乐透一样的兴奋。

「我睡多久了啊?」我有点头昏的问。

「昨天晚上到今天下午,没事了吧?」

「我本来就没事啊,烧大概退了吧,我去看医生好了。」我拿起挂在椅子上的外套,准备出门。

「小羽羽,你一个人去很不安全欸。啊,对了,你的手机……」

「手机?」我顺手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手机响了。

「喂?」我接起。

「喂?林庭羽吗?」电话中传来郑曙伟的声音。

「嗯。」我回答。

「你发烧好点没?」

「你怎麽知道啊?」我惊讶的问。

「今天早上打给你,你朋友接起来说你发烧一直在睡觉。」我斜眼瞪了一下行充,她吐了个舌头。

「我没事了,我有吃退烧药,正要去看医生。」

「我带你去看医生吧?」

「没关系啦,你不是很忙吗?」

「不会啊。」

那天,郑曙伟带我去看医生之後,还带我去附近的公园放风筝,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放风筝,看到风筝在天空上自由自在,心情和病情也全都好起来了。

其实从小时候我就一直很想要放风筝,只是爸妈一直都很忙,所以我也没有机会放风筝。上高中之後,每次放假和同学去西子湾时,也都会很想要放风筝,不过我同学们都放过风筝,一致通过放风筝很无聊。

「你好像很开心。」在我跑了十几分钟,终於甘愿的收起风筝,走到郑曙伟坐的地方,他抬起头问。

「嗯啊,我一直都很想要放风筝。」

「为什麽?」他问。

「我觉得每次只要看到风筝那麽自由,就会很想要变成风筝,自由自在的。」

「你不自由吗?」

在人身行动上,我很自由,爸妈每天忙着工作的事情,也无暇管我,只要我能够每天晚上平安地躺在家里的床上,这就是他们的要求。

但在爱情里,我一点都不自由,我总是被他的一举一动綑绑住。

「可是你知道,其实风筝一点都不自由。」沉默了好久,郑曙伟才又开口。

「为什麽?」我问。

「因为它随时会被线拉回来,说不定它刚遨游的自在,但是就又被你拉回来了。可以说小孩就像是风筝一样,都会受到拉线的父母影响。」他解释着。

「对啊。」我轻抚着我手上的风筝。

「断了线的风筝,才是最自由的,可是也是最寂寞的。」说完,他落寞地起身,离开。

那时,我盯着他的背影好久,试着理解他的落寞,但直到他转身叫我起身,我都还是无法理解。

「喂?」我接起电话。

「林庭羽,你有没有吃药?」电话中,郑曙伟问。

「有啊,我很乖的。」

「那你有没有好点?」听到他的关心,突然觉得很温暖。

「有啦,你等一下有课吗?」

「没有,你要干吗?」

「那……你可以带我出去吗?反正你有车啊。」我沿着走廊走出教学区。

「可是你还在生病,应该要多休息啊。」

「谁跟你在生病啊,我好的不得了,而且我要是不出去走走整天闷在宿舍,病毒会疯狂恶性循环,病怎麽会好?」

「可是……」

「拜托你啦。」当我走到学校旁的停车场,我看见他坐在他的摩托车上,手上拿着正在和我通话的手机,我走到他身边在他耳旁恳求着。

「吓死我了。」他挂上电话,惊吓还在他脸上残存着。

「拜托你啦。」我继续恳求着。

「好啦好啦,上车。」他递给我安全帽,转身戴上他的安全帽。

「这里是哪里啊?」到了一间小房子外,我问郑曙伟。

「我打工的工作室啊,你等一下坐在旁边不要吵,我下班之後再带你去别地方玩。」他说。

「把我当小朋友。」我咕哝着。

他推开一道玻璃门,迎面的是一个柜台,後面还坐了一个女生,不过她没有在忙着工作或接待客人,却忙着滑手机。

「阿伟,来了,阿张说叫你去五号摄影棚。哇,今天带女朋友来喔,长的很漂亮喔。」那个女生抬起头,先是对郑曙伟说着,突然看见他身後的我。

「不是女朋友啦,玲姊,帮我照顾一下,我下班再领回。」郑曙伟先是用大拇指对她比着我,才转身对我说。

「你在柜台和玲姊坐一下,我等一下就下班了。」

「好啦。」我说。

「嗨,你是阿伟的女朋友啊?」那个叫做玲姊的人问我。

「嗯……不是。」

「阿伟是个好男人,要好好珍惜。要什麽自己来,饼乾这里也有,如果要喝饮料,我这里只有茶包,那边有热水,把这里当自己家。」说完,她继续低头滑手机。

好男人?

在这个世界上,好男人这个名词还真是稀有。

而我曾经相信我身边有一个,可惜他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我鼻头又酸了一下。

虽然我认为我身边曾经有那麽一个好男人,但或许他只是我身边最接近好男人的男人。

所谓的好男人,定义到底是什麽呢?

是不是和女朋友出去逛街的时候,会贴心的帮忙拿她手上的包包或是买来的战利品?还是会记住女朋友喜欢的所有东西,记住她的月经周期?又或是在她难过的时候不离不弃,她被欺负的时候挺身而出,打跑她的害怕?

那好男人,是不是接近超人了?

之後,我才深刻的理解,原来郑曙伟真的是好男人。

我看着玲姊拿出的饼乾,拿了一个巧克力口味的吃,可是又觉得很渴,我四处找寻茶杯的踪迹。

「不好意思……有茶杯吗?」我问。

「茶杯?你要泡茶包吗?」

「对。」我点点头。

「那就不能用纸杯了,你拿阿伟的杯子好了。」她指着一个蓝色的马克杯。

我点点头,拿着那个茶杯把茶包放下去,心里想着,这是郑曙伟用过的茶杯欸……

呵呵,我要用了,心里莫名朵朵小花绽放。

我想要提起那个装热水的茶壶,想不到它的重量远超过我的想像,一个不小心,那个茶壶里面的热水被我打翻,不过好险我有立刻反应回来,所以只有一点的热水在我手上沸腾。

「你没事吧?」原本坐在柜台的玲姊,听到一阵声响,立刻冲到我旁边。

「没事,水壶没事,水没有打翻。」我笑着对她说,不过我的手,被热水沸腾的很痛。

「我不是问水壶,你的手,天啊,赶快冲冷水。」她把我推进一间厕所,把冷水打开猛冲我的手。

「玲姊,我朋友……」这时,郑曙伟刚好经过,看到玲姊半个身躯在厕所外,就凑了过来。

「阿伟啊,你来的正好,你朋友被热水烫到了。」玲姊说着。

「在哪里?」郑曙伟的声音突然变得紧张。

「在这里。」我身後的玲姊好像走了出去。

「林庭羽,你没事吧?」我的身後换了个人,是郑曙伟。

「很痛。」我转过脸,没想到他靠我靠的那麽近,我和他的脸距离相差不到一公分。

我听到我的心脏扑通扑通的疯狂乱跳,我的脸颊像是刚刚在我手上沸腾的热水一样的烫,我的呼吸也跟着急促。

「我等一下帮你擦药。」他伸出双手,把我整个人从背後抱住,他的手握着我的手,轻轻地搓揉我被烫伤的手。

我的脸变得像是熟透的番茄,我甚至不敢回头继续看他。

第一次被一个男生从後面这样环抱着,我的心跳已经不再听我的指挥,像是想要挣脱我的躯体,到外面这个世界,看看到底是哪个男生让它这样兴奋而害羞。

「啊,好痛。」当他帮我上药时,我不小心喊了出来。

「没办法,我赶快帮你擦完药,我还要工作。」

「对不起啦,替你惹麻烦了。」

「没差啦,我帮你包起来。」他低下脸,眼神认真的用绷带小心翼翼的缠绕我烫伤的手。

我看他看得出神,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精心包装一个无价之宝一样,双眉紧紧皱在一起,像是害怕力气一使错,他手上的无价之宝就会瞬间粉碎。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我的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

「好了,你干吗被烫到还那麽快乐?」他包紮完,抬起头看我。

「没什麽,你快去工作。」

「好啦,我帮你倒热水。」

「欸,当红的感觉如何?」等他倒完热水,我问着。

「什麽当红?」

「拜托,你现在是学校里面超红的人欸,感觉如何?」

「喔,你说那个啊,老实说……还蛮爽的。」他笑着。

「人红招忌,小心暗器啊。」我接过他拿来的杯子。

「想太多,谁会忌妒我啊?我要去上班了。」

「这里又是哪里?」等到他下班,他把我载到郊区。

「放心,不会把你卖了,这是阿张老师下礼拜要来这里取景,要我先过来拍几张照片。」他拿着脖子上的单眼,开始拍照。

「阿张老师?」

「是啊,我很崇拜的一位老师,他拍出来的照片,就是我想要的,所以我一直跟在他的身边,学习他摄影的技巧。」

「你真的很崇拜他吗?」

「当然啊,他可是我的偶像,也是我的老板。」

「哈哈,你在拍什麽?」我好奇的凑在他身边。

「欸,拍到了。」他突然转过身,把镜头对着我,按下快门。

「你干吗?」我吓了一跳。

「放心,很美的。」

「最好是,拿来我看。」

「你拿的到吗?」他把单眼举高过他的头。

他原本就高了我一粒头,现在又把单眼举的那麽高,我怎麽可能拿的到?

如果换成是其他人,我会觉得这个男生幼稚透顶,用这种老梗来唬我,不过我不知道为什麽,这次,我竟然有种冲动想要努力拿到那台单眼。

「我……拿的……到。」我用力的向上跳,只想拿到他的单眼。

「真的吗?」

「拿……拿的到。」就在我跳最後一下时,我失去平衡感。

「小心!」他惊呼着。

我感觉到一只手臂把我往前紧紧抱着,虽然我还是往地面的方向倒下,但我没有直接拥抱地面,而是降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是郑曙伟。

「喔,抱歉!」我叫着。

「很重欸。」他在我身下叫着。

「抱歉抱歉。」我把他从地板上拉起来。

「我没事,没事。」

「我拿到了!」看到他没事,我从他脖子上从走单眼。

「你……好好,败给你了。」他无奈地笑着。

「哈哈……」我笑着。

很快乐地笑着,真诚的快乐。

那时,我真的好快乐。

***

「又是压马路,来点新鲜的好不好?」坐在郑曙伟的摩托车上,我抱怨着。

「林大小姐,压马路是要花油钱的,我都没叫你贴我油钱了,还抱怨。」

「我们可以一起去做别的事啊,像是……」

「像是什麽啊,你说的到我就陪你去做。」

「你说的喔,完蛋了你。」

「你说啊,先说得出口再说啦。」

「去……去……」

「去什麽啊,林大小姐。」

「去………」

「我在等你呢。」

「去……去彰化吃肉圆!」

「什麽?你有病是不是?彰化?你当我这台是火车喔。」

「不管,你刚刚都答应我了。」

「行了吧,我怕你了。」

「走啦,我想去吃肉圆。」

「可以不要吗?」

「不行,快点啦。」

不久,我和他坐在彰化的一间肉圆店,我一脸幸福的吃着肉圆。

「林庭羽,你真的很感觉欸。」郑曙伟说。

「什麽意思啊?」

「你就为了这碗肉圆,竟然从台北搭火车来,你真的……」

「我真的超棒的,对吧?」

「喔,是喔。」

「郑曙伟,你很敷衍。」

「喔,是喔。」

「你……」

「喔,是喔。」

「……」

「干吗不说话?」他问。

「喔,是喔。」

「生气了喔。」

「喔,是喔。」

「我等一下再陪你去淡水吃阿给?」

「好哇。」我很快投降在阿给的美味。

後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个男人可以为了我到天涯海角,只要是有我的地方,他都愿意存在。

「啊,一天可以尝到彰化肉圆和淡水阿给,我真的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也不想想是谁帮助你的。」他在一旁边啃着阿给,边抱怨着。

「能跟我这个幸运女神一起吃东西,是你这个男人的福分。」

「是吗?快吃一吃,我还要回去练球。」

「练球?」

「对啊,又不是得了名就可以不练球。」

「我可以去看吗?」

「又要跟?」

「拜托啦,我闲着也是无聊。」

「……」

「曙伟哥哥……」我装嗲的叫着。

「好啦好啦,可是你自己要看球,不要再被我打到了。」

「呀,那我们快吃快吃。」

原来,那时我吃的不是阿给,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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