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西有鹿鳴 — 十四

正文 西有鹿鳴 — 十四

我那晚睡得并不好,深深浅浅地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睁开眼,屋里一灯如豆,我伸出手摸了摸,发现阿缜的衣裳拉在了我的床榻边,便再也睡不着了。我在床上翻着身,嗅着熟悉的安神香,可眼睛依然睁到酸痛,身上像是比一夜未睡还要疲惫,我捂着胸口,不知为何竟有心慌的感觉。

“阿缜!”我叫道。

门口一阵窸窣的声响,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风顺道灌了进来令我往被窝里又钻了钻。

“什麽事?”他走了过来,说话的声音有些含糊,像是还没有睡醒似的。

“现在什麽时辰了?”

“寅时了。”他掌中托着一盏小灯,腰带还未来得及系上,外襟就这样敞着,也不觉得冷。

我怔怔地看着他,也不知接下来该说什麽,世上竟有我这麽坏的人,自己睡不着还偏要把他也弄醒。

“你回去睡吧。”我道。

他看着我,忽然将手中的灯置於一旁,快速地掀起我的半边被子我还未来得及惊呼,他就已经钻了进来。

我目瞪口呆,昨日是我让他睡上来的,可没让他日日都睡於我的榻上。我推了推他的肩,他却转了过来,把大半的被子推到了我的身上,待我张口之前就把我给裹了个严实。我怔怔地看着他佯装熟睡紧闭双眼而微微颤动的睫毛,忍不住笑了笑,伸出手指摸了摸,这才安心地闭上了眼。

在学堂的时间枯燥又漫长,我在邬先生那通君王应当如何用士、礼士的解说中心怀愧疚地昏昏欲睡。老头子十分有学问,是位有名的通儒大家,讲解起来常常引经据典,古今多少名士巨着他都如数家珍,张口即来,却甚少提到当代第一名士冯幻之名。初时我以为大概是因为冯幻乃当朝之人,而且不过二十来岁,老头子大概有些好面子,不愿过多地提及後生,可有一次我却见他坐在那儿摩挲着一本有些旧的《源律》,连连叹气。

偶尔也曾有学生问过他《源律》中的内容,他总是先要沉默一会儿才慢慢讲解。

邬先生说那本《源律》尽是治国治民之良策,天若假年让冯幻能写完它,则必是一本奇书。而如今,我等凡夫俗子只能读着这位旷古奇才的半部着作,从中亦能窥见他的奇智与雄心。

我单手支颐,唯恐自己低着头的模样太过明显,眼皮直打架,视线有些飘忽,书上的字变得越来越模糊,我立刻抬起了头,殊不知正好对上了邬先生的双眼。

“鹿鸣。”

“学生在。”我立刻起身,低着头,不敢看他。

“何为以德治国?”

我低头答道,“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指的是若为君者有德,犹如北辰星,民众自然会围绕在为君者身边。”

他抽出戒尺慢慢朝我走来,我有些心慌,回想刚才自己所答,并无出错,只听他又问,“那当今天子据苍那关,入东泠,攻城略池,乃有德还是失德?”

我闻言大惊,直接跪了下来,俯首答道,“学生不敢妄议当今天子。”

岂止是我,四周一片寂静,其他人也是大气不敢喘,不知邬先生今日是怎麽了,竟在太学院的学堂里议论圣上。他一挥广袖,留下一个冷冷的“哼”字,道,“今日便到这里吧。”无人敢动,唯有先生一人提着戒尺走了出去,身旁有人将我扶起,纷纷小声议论,却又害怕自己说错了什麽,显得又紧张又谨慎。

我转过头,透过窗棂发现阿缜正坐在廊下,身旁有个不认识的小孩,两个人两颗头凑在一块儿也不知在做什麽。待走近了,才看见小孩儿的手上抓着一只草蚱蜢,见我来了,立刻一溜烟儿地跑了。

“我又不吃人。”我看着那孩子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这麽早?”

“嗯,邬先生今儿不知怎麽了,有些不对劲,”我看着他,“你刚刚干什麽了?”

他没说话,却折了一根还未枯的草,我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的手,可他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手指也十分灵活,不一会儿,就跳出了一只小小的草蚱蜢。我笑了起来,放在手中看,“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个。”

他点了点头,“现在的草不好。”

我把它揣进了衣袖里,冲着他眨眨眼,笑眯眯道,“我觉得还挺好的,送我吧。”

“少爷……”他蹙眉,“老爷交代,小玩意不能让你沾手。”

“我知道,怕我玩物丧志嘛。”我上前拉住他,一同往外面走,“我不赌花,不玩蛐蛐,不过是个小小的草蚱蜢而已,而且还是阿缜亲手做的,我就把它吊在床头,也不会碍着多大的事儿。”

他听着,却默不做声。

因为不着急回去,所以我特意放慢了步子,今日难得是个好天气,天高云淡,除了有些冷。路上的人还挺多,路过我家铺子的时候,还看见里头的生意不错,这倒是有些稀奇。毕竟我家布庄卖的都是些轻薄的织锦绸缎,华丽漂亮,价格昂贵,但在这个季节里不怎麽实用。平日里生意一向是不咸不淡的,就算是旺季也未见过这样人头攒动的景象。

“这是进了什麽新货色了?”我说着就要往里走,想要去看看他们在买些什麽。

手臂上忽地一痛,被人牢牢地拽住,我扭头,见阿缜面沉如铁,一只手抓着我的胳膊不放,对我摇头,“那些人看起来来路不明。”

“啊?”我吃惊,听他这麽一说,再去看时,竟然觉得是有些不对劲,那几个女人的举止不像是大户人家里的女眷,跟着的男人竟塞满了半个大堂,还各个眼神如鹰隼一般锐利警惕,绝非寻常的家丁。

“怎麽回事?”我带着阿缜低头迅速离开,心里却是无比忐忑,不知是什麽人竟盯上了我家。

“不止如此。”阿缜突然道,“容城里突然来了许多面生的人,而且都很厉害。”

我大惊,立刻想起了昨晚出门在街上遇到的那些陌生人,现在听阿缜这麽一说,更是确定了,再看这大路上人来人往的,只觉得各个都不是好人。

“莫不是东泠的奸细混进来了吧。”

“不是。”阿缜压低声音道,“不会有这麽多。”

“最近我们还是不要出门比较好,我怕是会有什麽大事要发生。”我说道。

殊不知,那大事偏偏就在家里等着我。

如果您喜欢,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