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落花生》 — 〈落花生〉番外.盛夏光年

正文 《落花生》 — 〈落花生〉番外.盛夏光年

很久很久以前,你就知道,自己与其他人不一样。

那是高中二年级时某个午休时间,阳光斜斜地撒入教室窗棂,金色的尘埃在空中浮悬。几个女孩抱着午餐便当坐在走廊尾端的小角落,其中一个女孩缩起肩膀窃笑着,她说,我有喜欢的人了,而那个人,是文瑄。

你回想起一年级时的历史老师,当开学第一天她走进教室时所有人都以为是某班的体育老师走错了教室,那总是穿着运动服、留着跟男生一样发型的历史老师。

她是文瑄。

你从一年级时就听闻过有多少女同学倾慕着她,甚至每日送早餐、送礼物的事情也时有耳闻,一直到升上二年级,你的历史老师不再是文瑄,而文瑄的办公室也从社会科办公室被调到了学校图书馆,她当上了图书馆主任。

那日班上的历史老师临时请假,由文瑄来代课,下午最後两堂历史课,你忍受着胃痛的惊扰,痛苦地趴在座位上,冷汗滑下脸庞,你不知道文瑄是什麽时候走到了你的身旁,她拍了拍你的肩膀,看着你的脸色让你伸出手,两手相握,感受着文瑄带着厚茧的指尖按压着你虎口的穴道,文瑄看着你痛得惨白的嘴唇,皱着眉说了一句:「身体太虚了。」

而你在疼痛之中,无从多想。

自那女孩说出她喜欢文瑄後,便时常拉着你在早上时与她一起送亲手做的早餐给文瑄,你知道这女孩的个性,只要任何女生找文瑄聊天都会气得跺脚,尽管她只是众多倾慕老师的女孩中的其中一个。她会拉着你,也许是因为你长得不太好看吧,在她眼里构不承任何威胁,文瑄每次看到女孩那是一脸的尴尬,你总会假装要看书而躲到书柜间给予她想要的独处时光。

你知道她自始至终,没有收下过女孩做的任何一份早餐,而那些食物,都被女孩泄愤似地丢到了你的桌上,帮你的高中生涯省下了许多早餐钱。

某日你代替班上的图书股长去图书馆搬学期的班级图书,你去得晚了,其他班级的图书股长早就走了,图书馆剩下你与正在埋头办公的文瑄,而桌上剩下两箱没有注记的书,你犹豫地看着文瑄,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你从来都不是擅长与人交际的,文瑄似乎也没发现一直以来都过於安静的你,直到午休时间快要结束,她离开座位要去饮水机装水,才发现一个学生站在图书馆中间发愣了不知道多久,她走了过来,用着你熟悉不过的步伐,笑着说你傻,怎麽不出声叫她,你看着她因为笑而露出的虎牙,你看着她眼镜夏微眯的眼尾。

二年级开始你因为大学考试在即,申请了留校晚自习,你所就读的高中虽然在县市中能数得上排名,但其实只是乡下的小高中,真正认真的学生除了每年级两班资优班外,其他学生每天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也许有人会笑说这是所没有竞争力的高中,但曾经在升学国中读过三年的你却是最珍惜高中三年的时光,因为在那里,你找回了自己。

全年级申请晚自习的学生只有三十多人,所有人被集中在同一个教室,你认识了几个语文资优班的同学,常陪着他们在晚自习前的休息时间到图书馆练书法字,你拿起许久没有碰过的毛笔,看了看正在整理杂志的文瑄,小心翼翼地写下,墨色晕染在宣纸上,这是你自那场车祸後第一次写的书法字,带着颤抖,没有人知道在那场差点失去性命的车祸後,你曾经再也无法抬手写字,更别说提笔写那从小练习到大的书法,肩上的伤甚至使你从此手无缚鸡之力,但你从来没有与任何人提过,独自忍受着天气变换时那刺骨的疼痛、忍受着复健时带来的沉重,在多少个夜中,躲在浴室里,用水声掩盖过哭泣的声音。

文瑄自你身後经过,突然驻足在你的身後,笑着问:「有练过?」你的手因惊吓而颤抖,最後一笔收尾变得虚浮无力,她向前自身後握住你提笔的手,你感觉到她手上粗糙的茧子,文瑄的声音贴在你的耳畔,饶得你一阵养,她说:「收尾时应该要先这样,之後慢慢提起……。」

你成了图书馆的常客,你平时就是喜欢看书的人,但是以往的刊物主编工作使你太过忙碌,没有心力抽出多余的时间,直到卸下了主编一职交与学弟妹,才终於有时间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你总是在午休时间窝在图书馆的沙发上,看着从某个架上偶然翻到的、使你感兴趣的书,文瑄会在她的办公桌上敲着电脑键盘或是批改学生的作业,在只有两个人图书馆各自盘据在习惯的角落。

某日下午,文瑄走到你的面前,蹲下来与坐在沙发上的你平视,开口请你帮忙与她做图书馆的期末盘点,要将每本书从新归档,书柜重新整理,这是一项庞杂的工程,只有她一人显然是完全不了的。

一连好几日你都在图书馆帮忙,只要是下课或是午休时间,甚至放学後,她时常将手机放在书架上,拨放着乐团五月天的歌,为枯燥的整理工作添上一点色彩。

那次模拟考完的课余时间,你正在书柜间,垫着脚尖想要拿出最上层的书,但无奈你的身高太过迷你,这成了一项不可能的任务,文瑄来到你的身後帮忙,她的手臂将你环在她与书柜之间,她抬手拿下了你正在寻找的目标,低头看着你,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惊奇的笑了起来:「原来你这麽矮。」

你生气却也无奈地笑着回望她。

你们日渐熟稔,如同朋友般的相处,她会用学校的室内电话打到班上找你,用下课时不多的时间随口聊两句,她总是笑着嫌你胖,却又总是塞给你一堆糖果,你知道这些是喜欢着她的女孩们送的。

有一次她的家里寄来了一盒蛋糕,她不是喜欢吃甜食的人,文瑄让你坐在她特别从家里搬来的躺椅上,切了第一块蛋糕,用着她惯用的餐具给你,文瑄转头招呼起其他老师一起来分蛋糕,你知道文瑄的人缘很好,不仅限於学生,与其他教师的感情也很好,受到许多人爱戴。

她与你坐在同一张椅子上,手环过你的腰,明明有多余的蛋糕,却拿过你手中叉子,从你的盘中叉起你咬了一口的蛋糕,後又把叉子还给了你,那动作就像是曾经做过了一百次那般熟练自然,你垂下眼眸,感受到了其他老师的视线,分不清,也不想认清,那里面究竟有着什麽。

你从小就知道你与其他人不一样。

拿起书架上刚整理下来的,陈雪的书——《蝴蝶》,看着封面上相拥的两个长发女子,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在不远处的文瑄。

暑假过後你就要升上三年级了,整个假期你都在图书馆度过,文瑄每日开着车接送你到公车站,你是第一个坐上她车子的学生,坐在她的副驾驶座上,你会在等红灯时看着她在方向盘上跳动的指尖,你会在她遇到突然闯入的车子或行人时听到她低声的怒骂,你会听着她哼着的那一首,五月天的盛夏光年。

暑假快要结束时,她拿着一本蓝色封皮的书,递给你说:「这本书很好看,希望你会喜欢。」

你看着蓝色的封面,指尖拂过书名——《蓝调石墙T》。

你并不明白这本书会成为你们之间唯一的告白,可那时的你太过懵懂、挣扎与迷惘。

暑假过後你升上三年级,仍旧是每天到图书馆报到,只是你与文瑄的话题中多了你的未来。

那日你写着英文习题昏昏欲睡着,文瑄拍了拍你,让你躺在她的躺椅上休息,困倦使你无暇思考,当你醒来时,身上盖着文瑄惯穿的那件运动外套,而文瑄趴在办公桌上睡得正熟,你看着文瑄闭着的眼,眼镜拿下来放在一旁,鼻梁下有着深深的压痕,桌子上透明的桌垫下压着你送给她的教师节卡片,只有名片大小,写了简单的几个祝福的字,你知道每年教师节她会收到数不清的卡片与礼物,你知道她是多好的一个老师,为每个学生尽心尽力,但她乾净的桌垫下,只留着唯一一张,你混在班上所有同学中的卡片。

将属於她的外套披在她的肩上,小心翼翼地收拾完东西,离开图书馆。

你们之间太过复杂,却也简单明了,复杂的是,她是你的老师,而你们相差了十三岁,简单的是,你们都是女生,你知道学校中多少人谣传着你们之间关系不平凡,多少人看过你坐在她的车上,看过你们俩的独处,但你们彼此清楚着、清醒着,多少次你们的指尖明明只间隔着几毫米的距离,但却无法更进一步。你知道你喜欢着文瑄,在很久很久以前,比那个女孩还要久,比那些女孩还要亲近她,却也比任何人都还要绝望。

学测成绩公布後,你的成绩不慎理想,但你没有像其他女生一般落泪,成绩公布的那日,你一直到了放学後才来到图书馆,你知道文瑄早已经看过了你的成绩了,她记着你每次模拟考的成绩,这些成绩学校中所有老师的电子信箱中都会收到一份。

在书架与书架的阴影之间,文瑄拥抱着你,你感受着她的指尖摸着你的发,感受着她臂膀的力道,你们谁也没有说话,她落在书架间的手机拨放着五月天的那首盛夏光年,那时你才知道,原来文瑄的肩膀是如此单薄,却因你而支撑起许许多多。

毕业典礼那日,原本说好不会参加毕业典礼的文瑄却穿着整套的西装,从人群中一眼找到你,她的身旁围绕着想与她拍照留念的女学生们,她挥着手穿过人群,揽住了你的肩膀,她的鼻尖擦过你的鬓发,在你的耳畔轻轻地唤着你的名字。

你们留下高中三年唯一的一张合照,她的手环着你腰,笑容如往常般令许多女孩痴心。

那日盛夏,你们谁也没有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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