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浮生歸夢 — 浮生歸夢 卷一 煢魂賦 (八三)

正文 浮生歸夢 — 浮生歸夢 卷一 煢魂賦 (八三)

一场午前微雨方歇,空中飘散着泥土与青草的味道,教风吹拂进敞开的屋舍,爬上屋外矗立的梧桐与屋内正焚烧的沉水香清幽的香气结合,颇有心旷神怡之感。

柳舒洵恍似无感地以袖为扇拼命搧风,身着新裁秋装的他受不住秋暑似地频拉衣领,若非眼前仍坐着作妇人装扮的表姊,只怕他早已打起赤膊。

他看看她,再看看站於门外看似站岗实则监看的二堂兄,视线最後落至身前的案上,案上有匹丝绸,丝绸上绣的是西域全貌地图,地形地势,国界绿州一应俱全,较之皇家军中用的地图还要精细。

「这是为何?」柳舒洵揉揉眉心,好似表姊丢给他一团火球而非地图,「这地图怎麽来的?」

「此图乃是妾身原家遭罪,落至良奴的原因。」卫语怅然一笑,抚过地图上的绣线,「皇上派人出使西域时,妾身原家里有人跟随,随後他与使节博望侯失散,辗转西域间流浪,那家人的足迹,全在这幅地图之中。」卫语挽袖指着远方写着罽宾(阿富汗)二字的地点,「他最南至此,最北至大宛(中亚一带),据那家人说,再远还有个安息王国(中东一带),南方有身毒(印度)。」

「皇上抄妾身原家时,独独未抄出此图,那时男丁已斩於市,女眷如我已被卖为官奴,那时经手的人见我年纪太小,一时心善便将我记为良奴,改了名姓出身,与原来的家人切断关系。料是皇上也想不到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能将地图的内容背得分亳不差。」卫语脸上的悲伤消逝,「我听阿泛说你有意组西域商队,西域广阔,地势复杂,若有此图,会少走很多冤枉路。这图於我无用,於你却大大有用。所以这两日我将图背出绣之,聊表心意。」

卫语一提柳舒洵便知她语间的抄家是抄哪家。彼时中国与西域的关系尚未完全确立,博望侯的出使带回来的不过是凤毛麟角的消息,虽是前所未有的创举,可到与各国建立通商路线,还是卫霍两将军大败匈奴後的事。

尚未大败匈奴之前,刘康汲汲营营於西域版图,远交近攻的策略一直没变,於是卫语口中的地图便成了至关重要的关键,本这便是不一定要上呈之物,然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刘康即便是掘地三尺也没找着的地图,现下便躺於案上。

他直视表姊,终是明了翠羽先前为何只愿居妾,不愿以正妻嫁予柳舒泛,那抄家之事不过八年,盖是怕惹祸上身,「你从未说过。」

「这种事,一出口便招祸。」

「那又为何现在拿出来?」的确,地图於他大大有用,他不解的是他干了什麽让翠羽送他地图,曝露她的真实身份。他自不会怀疑卫语想害他,如今她亦是柳家人,到时连坐灭族她亦有份。

卫语直勾勾地望进柳舒洵眼里、心里,微弯唇角,「你的眼神跟妾身遇着阿泛以前一模一样。」她未竟的话意藏於眼眸。

你身边早已得刘衡相伴,何以仍恐惧至深?

刘衡虽贵为皇族,可他将来若未能即帝位,到时就封国,根本毋需担忧後嗣的问题,且王无嗣者,封国便会去除由中央收编为郡县,或者该说,皇帝巴不得他的兄弟叔伯们都绝嗣,才能把分给他们的国土一一回收。

他们之间唯一的阻碍,即是男女之别。柳舒洵都想得出让她「死而复生」的法子,还有什麽解决不了?

她一直以为,他们之间不过是尚未说破,其实彼此对对方的心意了解得很。只不过是因一些小事闹别扭才会拿她在中间作筏,看似爱重她,其实根本就是拿她当气对方的工具。

「小弟不过是个纨絝,哪来那麽多国仇家恨?」柳舒洵垂眸,一语带过,避开她语间的探究。翠羽能以正妻身份嫁予二堂哥,好好为柳家留下血脉最为重要。至於她的过往她的想法於他来说已属次要。

地图,算是意外之喜。

「我不能无故拿你的好处。」柳舒洵收妥地图。上一次他也曾走过西域,那时有可琹在,仍是吃了不少苦头,还因此成为罪状之一。「这麽着,商队的获益你皆可分得一份,若是日後你觉着我二堂哥配不上你想离缘,也能有所依凭。」

「喂!」柳舒泛横眉竖目。

「妾身此生有阿泛足矣。」但有好处她也不吝收下。

「如此便好。」柳舒洵慈爱地望着她,上前扶起她,亲爱地拍拍她的手背,挽着她走至门前,「表姊,二堂哥,前往临淄之时,请恕小弟无法前去送往,还望二位自爱*。」

卫语凝望柳舒洵良久,最後深深一福,眼眶微湿地颔首道再见,柳舒泛则一抱拳便扶着妻子离去。

柳舒洵遥望相互扶持的两人,伸手轻握系於腰际的雀栖梧桐章,抚过章上的裂痕,久久无语。

*自爱:保重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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