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傀儡師 — 5

正文 傀儡師 — 5

营养皿里躺着一个萎缩发黑的头骨,里头蠕动着不知名的虫子。亡灵法师挑出一只肥硕的虫,将它丢进研磨钵里捣碎;他顺手接过新来的仆人递过来的水晶试管,将黄褐色的虫汁倒进去,正要开始处理魂魄石时,才发现那封存着陈年灵魂残渣的石子已经被磨成粉末盛放在加热用的小盘子里。

他眯起眼睛,望向自己新来的仆人。

因为亚肯特再三保证,他才让他踏进实验室,试试他的深浅──没想到还挺像一回事。

「我说过会让你满意。」他新来的仆人一脸若无其事,一面启动加热器一面说:「我曾经当过法师助手……在我被告知自己没有才能之前,还打算成为大法师呢。」

此刻,亚肯特已换上水蓝色的袍子。他的动作随意,甚至有些漫不经心的味道,但用的却是标准的程序,那模样比起战士更像个法师──但又太散漫了些,寻常法师是不会用这种态度对待施法的,包括法瑞斯特;他们一向专注且仔细,毕竟在魔法的领域,一个微小的错误就可能引发严重的後果。

哦,很好……法瑞斯特阴测测地冷笑,他喜欢猜谜,这会增加他的实验慾望,避免他一不小心就把自己要用的材料喂给食人花当零嘴了。

他将魂魄石加热,直到不详的黑烟袅袅升起,薰陶其上架着的虫液,亡灵法师看着试管里翻腾的液体露出满意的微笑。

「你打算把魔心虫用在哪?」亚肯特冷不防地问。

想不到他还是个识货的。

亡灵法师的笑容僵了一瞬,然後掺上了危险的味道,但他马上把那情绪压下来。

「这是我的傀儡药水的配方之一,用来加强控制。」法瑞斯特盯着仆人扭曲起来的脸,笑得分外邪恶:「哦,放心,在你成为我的正式仆人前不需要这个。」

「如果你真的那麽做了,你会失去我的。」亚肯特说。

「失去?啊,瞧瞧你短浅的目光!我会得到许多有用的副产物,再加上一个完美的仆人!」

亚肯特不屈不挠地盯着他,「我会死的。」

「所以?」法瑞斯特露出奇怪的表情。「别担心,你会死得很有价值……比你那些蠕虫般苟活的同类有用得多,我保证。」

「你可享受不到我煮的茶和贴心服务了,」亚肯特说:「我还能给你排遣寂寞呢。」

「你没见过我的厨子吗?他还时不时研发新食谱呢。」法瑞斯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你在求饶,一般人都不太想被改造,我差点忘了这个。但这不成问题,到了那时候你就会了解,成为我的仆人是你的荣幸,你会为此感激涕零。」

「你总是这麽疯狂吗?这样做你能得到什麽?进行这种惨绝人寰的研究,成为全人类的公敌──总有一天会有人杀死你,或者你会被自己的魔法反扑,一个人孤独地死在这里。」

法瑞斯特大笑起来。

「啊,凡人的幽默感总是如此让人惊讶。」他说:「你觉得我会怕死吗?」

他温柔地望着冒泡的虫液,添了些乾燥骨粉进去,液体马上化为浓稠的黑色。

「不,死亡不足为惧,可怕的是庸庸碌碌,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如同牲畜一般的活着。」他轻声说。

亚肯特脸上浮现出无奈的表情。

「这些东西,真的让你那麽快乐?」他问

「当然。所有事都在掌控之下,我无所不能──我支配这座堡垒的全部!」

亡灵法师将滚烫的魔心虫汁倒进水晶瓶里密封起来。然後他从房间角落取了另一个水晶瓶,里头装着微微冒泡的淡青色液体。

他转过头,对着亚肯特咧出一个笑容。

「你不用对我做什麽,我也会受你支配。」亚肯特快速地说。

傀儡师伸出手,一把抓住亚肯特的脖子。

「来吧,让我看看你的身体资讯……」他柔声说,将水晶瓶抵在仆人唇上。亚肯特没多作挣扎,只是静静盯着亡灵法师,顺从地张开唇,让淡青色的混浊液体滑进口中。

瓶里的药水尽数滑进他的喉咙。亚肯特伸出舌头,舔去瓶口残留的液体。

法瑞斯特马上放开了手。仆人如此听话,他却没有预想中的愉快;轻微的不适感觉在心里升起,在接触到仆人直勾勾的视线时变本加厉。

「闭上眼睛!」他出声喝道。

亚肯特闭上眼,睫毛乖巧地伏在深邃的眼皮摺皱下。法瑞斯特不自觉盯着看,过了好一阵子,才大梦初醒般挥动手中的法杖,开始念动咒语。

魔法能量从皮肤钻入,融进血液里;浸泡消化系统中的药水随着法术蒸腾,漫延到四肢百骸,回应外来者的魔力呼唤。亡灵法师细细感觉这具身体的资讯细节,在心底给这次的新材料分级。

「平庸的体能与资质,各方面都不突出。」他无情地评断道。

「当然了,我只是个医务兵。」亚肯特耸耸肩。

「肌肉适中,身材标准,体质健康。」法瑞斯特绕着他缓步行走,从不同的方位检视。「总体来说不优秀,但属平均品质;以容器而言则是上上之选。」

「谢谢夸奖。」亚肯特说。「但我向你保证,我作为助手会比作为材料有用的多。」

「也许吧。」亡灵法师皮笑肉不笑地说。

亚肯特也露出了微笑—真诚的发自内心的—至少看上去是如此。

「那是你的习惯吗?」他问。

「什麽?」

「开头的简易抑魔咒。」他顿了顿,「这是很好的措施,能避免法术失控误伤到别人。刚才的法术对你而言应该不成问题,但你还是用上了,表示你一直以来都这样做,很好的防御性施法。」

亡灵法师放下法杖,玩味地盯着他。「哦,医务兵……」

「我说过我当过法师助手,自然也听得懂简单的咒文。你该不会认为我光凭包紮技巧就能加入讨伐军吧?」

当然这也有可能,毕竟他们太缺人手了。亚肯特在心里补充道。

「又一个妄想成为法师的凡人,让我猜猜……你念过海瑞金法师学院?」

亚肯特不禁露出苦笑。这是再也合理不过的猜测了──同时也是再也恶毒不过的讽刺。

海瑞金法师学院,全大陆学员最多、毕业率最低的正统法师学校。他的特殊之处并不是来自於多困难的训练或多严格的审查制度──仅仅只因宽松到不可思议的入学条件。

你不需要天赋异禀,只需要一大笔钱──比其他学院学费贵上许多的钱──以及能够说服面试官的强烈入学慾望,你就能进入这间号称「有教无类」的学院就读。

然後,能不能毕业就看你的本事了。

因此,海瑞金学院素有梦想摧毁学院的别名,并且备受抨击。照反对者的说法,学院创办人卡兹莫卡‧海瑞金简直是个无良商人,将法师教育商业化并高价贩卖,给予无资质者希望,赚走他们手中仅有的最後一分钱—行径和诈骗没有两样。

「是。」亚肯特乾脆地承认,「也许我还是你的同学呢。」

法瑞斯特闻言敛起笑容。

傀儡师在口舌之争上犯了个愚蠢的错误──众所皆知,让全世界闻风丧胆的傀儡师法瑞斯特,就是海瑞金学院毕业的。

他只是没想到。因为求学时光已离他太久远,也因为他早已摆脱了母校的包袱,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并得到大法师泰利斯的大力提拔。

没有人会怀疑他的魔法天资。当然,也许还是有──如果他真的有资质,何必选择最贵的一所学院就读?法瑞斯特并非望族出身,没有结交权贵的考量,术法之国内首屈一指的托里斯金学院,或者是东方大陆的冰兰魔法学院,以神圣魔法闻名的塔尔洛萨圣职者学院……对於真正的法术天才,他们去念这些赫赫有名的学院甚至不需花一毛钱。

「许多人说,从你学生时代起,就与恶魔做了交易。因此你获得了无上的力量,却也失去了灵魂。现在的傀儡师法瑞斯特,只是个恶魔,批着那曾经光明的皮囊。」亚肯特说:「但你念咒前仍会加上那段拗口的抑魔咒变体,多耗费心神调整後续的咒文避免造成干扰。」

他凑上前,探究地盯着那双灰暗的眼睛。

「那是这具身体的习惯作祟吗,法瑞斯特?」

外来者靠得极近,属於生者的温热吐息拂在长年冰冷的皮肤上;傀儡师忍不住舔了舔乾燥的唇。

「你勾起了我的回忆。」他轻声说:「他的灵魂的确很美味,在我的口腔里挣扎,像活跳跳的血肉……然後我剖开他的头盖骨,吸食他搏动的脑浆。他惊恐的脸看起来,就像你这样可口……」

亚肯特笑了起来。「你说谎的样子真可爱,法瑞斯特。」

傀儡师扶在法杖上的手指动了动。

空气中的能量震颤了一瞬,像一枚叶片偶然飘落。亚肯特感觉到左耳流下一股热意,他看着傀儡师伸出手,直到热辣辣的耳际被撕起一小片皮肉,他才後知後觉地叫了一声。

法瑞斯特愉快地眯起眼睛,他享受着猎物震惊的目光,将指尖的血腥味含进嘴里,缓慢地将那片组织嚼碎。

「傀儡师不需要说谎,」亡灵法师柔声低语:「你很快就会知道这点。」

那瞬间,他显得异常邪恶。黑雾在他周身涌动,不怀好意地缠绕上猎物的脖颈,只消一个指令,那些黑雾就能轻易拖出目标的灵魂,或是渗入体内,从中崩解。

这是个警告,但并不是虚张声势。事实上,要不是这个容器对他的胃口,他早就挖出他的鼻子,割断他的舌头,只留给他一只眼睛,让他看清冒犯傀儡师的下场。

「你……」

亚肯特仍然维持着震惊的表情,定定盯着他,彷佛对於那些凶暴的黑雾毫无所觉。

良久,他才蠕动着嘴唇发出声音。「好吃吗?」

傀儡师上扬的嘴角不自然地抽了抽。

「如果我很美味,那是我的荣幸,但为什麽这样做?这会破坏我的外表,我对自己的长相满意极了,这让我至少是个花瓶而不是草包,我相信你也同意我的蓝眼睛多麽深邃、鼻梁多麽挺直、笑起来的模样多麽赏心悦目。」亚肯特真诚地望着他,「但现在,我最引以为傲的对称的耳朵要留下疤痕了,说真的,我很难过。你有数种惩罚我的方式,为什麽偏偏是这个?」

傀儡师没说话。他的表情有些僵硬,彷佛拿不定主意该说些什麽好。

「我戴耳坠遮得住疤痕吗?」亚肯特哀伤地询问。

这人类似乎是真的不怕他,法瑞斯特想。有趣的素材—一再地提起了他的兴趣。

「不会留下疤痕的。」他难得和蔼地回覆道,顺手丢了个小法术。

那是一个治癒术,柔和的光晕、温暖的能量,和白法师或牧师施放的治癒术并无二致。

亚肯特忍不住伸手去摸。他闭上眼,感受那纯粹得让人心悸的魔力。

傀儡师法瑞斯特‧凯尔冯斯曾经是个赫赫有名的白法师。

他的名字被记录在史书之中,他的传记钜细靡遗描述他大起大落的一生—一个天才,精通治癒术及圣裁术,精通大多数抵御黑魔法的魔法,师承神圣大法师泰利斯。

亚肯特以为当法瑞斯特投身黑暗之神麾下同时,也将失去光明之神的宠爱。但他的治癒术依旧精湛,他唤起圣光如同念动诅杀咒语流畅。

──是光明之神并未遗弃他,亦或是他心里仍保留着一丝良善?

亚肯特试图从那双灰暗的眼睛找到答案,但他只看见一片虚无,像战争後的荒原,乾涸的血迹将死亡凝固,永久刻印在此。

「回去吧。」傀儡师随意扬了扬法杖。浓重的黑雾奔腾起来,彷佛刚才的那抹圣光不过是一场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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