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纸上用属於男子的字迹写着: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另一张纸上用属於女子的字迹写着:
世情恶,人情薄,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倚斜栏。
难!难!难!
人成个,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这两张原本该在各自该拿到的人手中,此时却因有人先截了去,转身便放在一间清幽的书房里的黑檀木桌上,让坐在桌前细看之人笑了笑。
「这丫头还想得到这方法,字倒是模仿挺真。说说,她要做什麽?」低沉又醇厚的嗓音环绕於书房内,一名下人打扮的小厮候在门边躬着身,听见主人如此问话才稍稍抬头回答。
「男子字迹的是送至周二姑娘的路上被小人先截了过来,另一张便是老陈接到时送至小人手中的。听老陈说,那是大姑娘要给世子爷的信,大姑娘说不信旁人只信老陈,便将信交至老陈手里……」说到最後显得迟疑,心中是绝不相信那一位大姑娘知晓老陈的身份,可如果不是这样又为何如此说?
端坐於桌前的男子穿着藏青色常服,发上不束冠只用一根木簪插着,男子周身自有只属於他的高贵气息,平日里上朝皆用此来压制那些不长眼的同僚,毕竟,年纪轻轻坐到宰相之位也是挺令人不服气的,但每战每败的情况下,先前想找碴的同僚们倒安份了不少。
不似文人的书生之气,宰相大人不仅高大挺拔且面润如玉,偏偏就是这长相让人以为他温和好心好欺负,所以,只有吃过亏的人才知,这人比任何人都来得心狠手辣,千万别以为他面上长得好就以为他的心肠也好。
邵鸩将两张信纸重新放回信封里,封口甚至连火漆都没用上,还特地交给老陈摆明是晓得老陈是谁的人了,他倒好奇那丫头是如何得知的。
唇角随随有些笑意,面上却依然温和,要不是笑意随即不见,那抬头接过信封的小厮还没办法窥视自家主子的情绪好坏,想来该是好的,记得前几天传来大姑娘那脸肿得像馒头的同僚,据说亲眼瞧见咱们这位主子真是冰寒的气息有多吓人,吓得那人至今都不敢往主子面前凑,想来自己今个儿算幸运不少。
「她吩咐怎麽做就怎麽做。」邵鸩的笑意又消失了,微微闭上眼启口问:「从庄子上回来救起的人又是怎麽回事?」
「那人是西域泥泊国的大皇子……」小厮将戏风楼内的一字一句全数叙述一番後,头重新低了回去,因为自家主子那低冷的不悦令自己不适。
邵鸩闭着眼不禁想了想,脑中描绘出一张与周耀宗相差无几的大男孩脸庞,那个小子,他记得今年已到二十的年纪,如果真向周家提亲,周俊文那家伙不见得不同意,可圣上却不会同意的,他还记得圣上对那个小子挺记得的,似乎是那小子十五那年曾替其父皇来我国献贡,当时皇帝就称赞过那小子,那时有没有提婚约他忘了,不过,在皇帝心中露了脸又称赞过的,怎可能放任他娶国内贵女而不娶自己的公主。
适婚年龄的公主目前就有三人,其中,十公主的母妃逝世,要真下旨赐婚她的可能性最大,而且,十公主挺中意临风,把这麻烦给抛出去倒是一箭双鵰,女的不用中意临风自己不用得到一个公主媳妇;男的不用再纠缠丫头,自己也不用担心丫头会嫁去西域,呵,挺好。
「丫头最後没回覆他?」刚才都是他的想法,那麽丫头呢?似乎受了伤活过来的人儿有些变化了,上次见着,她眼里有的是对他的打量却没过多的认识,不知是不是受了伤连他也给忘了?不过,她又重新记起了沉塘事件了,要不是底下人在他回府前匆匆传来她的异样,恐怕自己的荷包也送不了给她。
「大姑娘还没说什麽,少爷倒是气势着急地把人带走了。」
「也就是说,於她来说,与大皇子之间还没完,那大皇子的事先放着,看看那丫头打算怎麽处置再说。下去吧。」
与此同时,周小珊自然不知邵鸩将自己心思猜得几乎都中,她要是知道,恐怕会指着邵鸩惊慌追问这人是否有读心术,但因为她不知道,所以她只能在睡得还算可以的早晨,慢悠悠地去请安然候再坐在周夫人屋内一脸无奈,原因无它,只为了昨个儿邵临风进她院子里的事。
提到邵临风,周小珊第一反应还以为是自家娘亲要来算帐,毕竟男女不能私下见面这一点,这个朝代还是规定得颇严的,可当她听清楚自家娘亲的话时不禁无语。
「娘,您为何如此中意邵大公子?」
听了周小珊的话,周夫人反倒颇纳闷,「珊儿,你不是从小就说要嫁给他吗?」
搞了半天,罪魁祸首是原主本人。周小珊下意识想伸手揉揉眉心的动作被奼紫一个眼神给阻止,是了,原主可没这个习惯,一次两次做一下不要紧,但如果太过频繁了,身为亲娘又天天见面不可能不察觉到,现在她的後路还没布置好,冒然与亲娘对上实在不是件好事。
揉眉心,这也算是她在现代里的习惯动作之一,原主是没这个习惯,现在她倒真是佩服奼紫了,自己主人的灵魂换了一个不但不怕还跟着隐瞒,就不知是对原主不满还是真心疼原主了。
「娘,小时候的童言童语怎能当真?况且,女儿与邵大公子见面的次数实在太少,情谊这种东西是会被消耗掉的,我相信,於我们两人来讲,彼此的关系只定义於邻居大哥哥与小妹妹罢了,婚嫁之事就别提了。」周小珊一见亲娘还想劝说的表情不禁又抢了句:「况且,他也不符合女儿提到过的婚嫁条件,不是吗?」
周夫人到嘴的话都被堵住了,但现在听女儿再度提起那荒谬的婚嫁条件不禁瞪圆眼,「难不成你真想小小年纪就成了继室不成?」女儿那条件自己还真是记得,毕竟女儿自从一件件丑事发生後,就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天天来请安天天没和自个儿说多一句话,闹得她真是恨得想把那两父子给教训一顿,可是,现在好了,女儿又恢复过往的活泼之外还多些精明,虽说自己还在调适之中,但比起先前不吭一声的女儿,自己是喜欢现在的女儿的,只不过,那婚嫁条件实在太过荒唐了。
周小珊被这样一问,还真不能斩钉截铁地点头,要不然照周夫人的距离,打她一巴掌都算轻的,更何况,正常姑娘家哪个会想当继室对夫人行妾礼还养前夫人生的孩子?
周夫人想不通女儿提的条件究竟是受了什麽刺激,倒是知晓女儿不愿意生孩子这件事。伸手捉过女儿的小手,明明这屋内挺暖,现下外头也就早晚凉一下,偏偏女儿这手就稍稍凉了些,偏偏她还不愿穿多些――
「珊儿,娘那里有件貂毛做的披风,你拿去穿吧。」
周小珊什麽都没听到,只听见一个「毛」字,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好热。
「娘,不用了,现在才秋天呀。」
周夫人心里也明白,但手里的小手真是凉得很,让她忍不住对身後的姚嬷嬷道:「嬷嬷,你现在去请大夫过来。」
周小珊实在跟不上今日周夫人说话的节奏,但不妨碍她一个眼神阻止姚嬷嬷欲出去的动作,继而面露温和地看向周夫人道:「娘,怎麽突然要请大夫?」
周夫人拍拍她的手道:「你的手太凉了,你又不肯多穿保暖一点衣物,再者,你曾说过……」忽地一顿,想起女儿先前提起那条件时屋内可没人,一时间,话就硬生生止住,咽得周夫人的好面貌都显得不悦起来。
周小珊转瞬就明白周夫人是指她先前说自己不要生孩子的事,可能周夫人误以为自己身上是不是有哪里不好才会不要生孩子,本来打算开口解释一番,不过转瞬一想,不管她有没有所谓的宫寒症,她和萨鲁甘之间的「生意」还没做成功,想到之前她被打,他亲自如入无人之境看她,那她用看医之事诱他来也不是不可以。
「好,娘担心女儿,那就请大夫来吧。」
听见女儿改口了,周夫心喜地催促姚嬷嬷,自己又盯着女儿愈见愈美的容颜说:「珊儿,娘之所以问你对临风的意思,是觉得咱们两家是邻居,你与他又是青梅竹马,不管怎样,看在两家的情谊下,他总能容忍你一些小脾气,况且他又是个温柔的孩子,对你来说绝对是个好丈夫,你别看他们家上门的媒人不多,那是因为别人家有女儿的都先和宰相提过的,你可别以为他没人上门争着提亲喔!」
是呀,邵临风是个温柔的男子,如果真喜女子的话,那未来妻子肯定是最幸福的人,可问题那人是个龙阳,而且摆明是被压的那一个,那自己怎可能和一个如女子般的男人结婚?本来她还觉得嫁给邵临风不错,但问题是,自己的丈夫爱自己恨不得杀掉的大哥,光凭这点她就无法同意,光想就作恶!
府中是有专门的大夫的,老大夫连胡须都白了,自然不存在什麽外男不外男的规定,所以周小珊连帕子都不让垫就伸手放到脉枕上等着,大夫见她如此爽快也就爽快诊脉,速度挺快,就在大夫要开口说话时――
「大夫,刚刚忘了问,我是否有宫寒之症?」
周小珊态度从容完全没个脸红害羞,听得大夫一脸错愕之余又再度伸手细探,一旁的周夫人倒是脸色有些吓坏了,姚嬷嬷听了也有些拧眉,独独奼紫若有所思望向一脸泰然的自家姑娘。
「确有宫寒之症,倒也不严重,只要――」大夫的话还未说完又被截走――
「我想确定这宫寒〝完全好了〞,不知需要多久?」
大夫本来还因为被打断而心中有些不快,现在听大姑娘的要求微微挑眉,然候在周夫人一脸严肃望过来的同时道:「是药三分毒,最好还是用食补,而食补自然慢些成效,最少需要两年之久。」大夫说话时自然是看着周小珊,一一抓着她的反应来确定下一句欲说什麽,直至那两年脱口才见对方眼里的笑意,他便明白这才是这位大姑娘要的。
「啊,要两年?!可……」周夫人听见两年就紧张了,她就是不想那两父子再折腾出什麽破事影响珊儿的婚事,现在听说要两年就忍不住蹙了眉头,两年,时间太久,期间很容易出什麽事……
周小珊观察周夫人脸色一会儿才笑道:「不妨事,娘,您既然希望女儿嫁到好人家里头,自然也希望女儿一嫁过去就能立即怀孕的,等个两年後再嫁,总比先嫁了却被夫家嫌弃生不出孩子再逼女儿同意纳妾的好。」
周小珊说得太理所当然,全然忘记自己身处的地方可不是男女平等之地,她一个未嫁人的大姑娘,说起这种事还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的,不惹人侧目都难,至少那走出去的老大夫就差点被门槛绊倒,要不是奼紫手快扶了下,老大夫可丢脸丢大发了,当然,收到自家姑娘暗示的奼紫不忘藉着这机会送了荷包给老大夫,老大夫收到了面色不改地迳自走了。
周夫人原先的担忧都因周小珊的话给逗笑了。
「瞧你这个没脸没皮的,你一个未出阁的丫头怎麽可以讲那些话呢?」
「哎哟,」周小珊搂着周夫人的手臂撒娇道:「女儿要不这麽讲,娘亲还要纠结多久呀,再说了,世事无常,可不是您担忧就不会发生的,该来的总要来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