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影单脚一蹬,便从栅栏上跃起,手上拉着一把木制长弓,当他右手倏地放开时,羽箭向前飞去,精准地刺进怪物的脑袋,怪物哀嚎了一声便倒地,挣扎了好一番才呜呼哀哉。
白影落在一面倒塌的石壁上,他抹了抹自己的嘴唇,看着一地的怪物屍体,只担心这些怪物恐怕还不够族人填饱肚子。
这些怪物身上只有心脏的地方是人类可以食用的,其他地方都遭受到病毒跟辐射的污染,怪物的心脏大小与人类相同,甚至有浓烈的腥味,然而在这种穷山恶水中,勉强还有个东西塞口腹对他们来说已经很幸福了。
这个区域只有两种状况,住在中央的人类建立起了保护罩,将三次大战之前所存有的食物以及水都私藏起来,而住在外围的人不是被疟疾感染就是被怪物当作点心吃下肚,简单来说便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毫无二致。
第三次大战人类也简称为「核武战」,不仅如此,人类甚至动用生化武器,人口几乎在一瞬间减去了一半,另外一半还得受到恶劣环境的考验,当时谁也没料到生化武器竟然使得人类基因突变,一开始只是人类之间互相啃食,到之後人类的外观开始改变。
眼前这没有眼睛,头颅细长,外壳漆黑坚硬的生物若是不说,压根不会有人知道这便是之前的「人类」。
白影用小刀敲开怪物的外壳,将怪物的心脏掏出,装在网子中,便起身看了一眼远在天边的夕阳,夕阳照过漫天尘土,听说这区原本有丰美的水源,如今却是一片坑坑巴巴的黄土;听说这一片大地在十几年前是雪窑冰天,如今早晨的温度好说也有摄氏四十度。
白影无法想像这片大地原本的容貌,只觉得可惜,前人留了这片穷山恶水给後辈,生不如死还不足以形容。
黄土中隆起的是以前的建筑物,那些建筑物倒塌後便与尘土相融,在地表上的只是大楼的冰山一角,却也有些建筑物没被淹没,至今仍笔直地挺立在地表上。
白影往一栋废弃工厂的窗口跳了进去,他这一出现把里面的人吓了一大跳,所有的人蜷曲在角落,一看到白影後,脸上惴惴不安的神情才收起,孩童们手足舞蹈,各个欢乐地上前迎接白影。
然而这里的居民没有一个人是「体有完肤」的,上了年纪的通常是在战争中断了手脚,新生的儿童都因为受到辐射感染,不是身上皮肤不完整,就是少了一只眼睛,也有许多生下来就没手没脚,只能在地上缓缓地拖行身子。
然而白影算幸运的,他好手好脚,头发却染成一片霜白,瞳孔一边带紫蓝色,另一边眼睛失明,也因为如此他对声音和嗅觉比一般人来得敏感许多,而他行动迅速,白色幽影穿梭的模样好比幽灵,故得「白影」一称。
年长的阿法姆上前看了白影带回的战利品,没说些什麽,只是长吁短叹了好一会儿,才握住白影的手说:「我实在很感谢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要是没有你,孩子恐怕已经饿死了,我们也不会努力生存到这一日……」
白影苦笑了下,只道:「这没什麽。」
阿法姆脸上忧虑的神情仍未褪去,他眉头紧蹙,思索了会儿,才说:「政府的军队又来了,他们这次好像是要来找你的。」
听到这话,白影愣了许久,他面色慢慢黯淡下来,「找我?我可不记得我跟政府的军队有什麽关系。」在这地方,任何扯到政府军队的都绝对不是好事,那些住在保护罩中,不受辐射影响的人们拥有一切,便将住在保护罩外人的性命视如土芥,常常以打猎为理由,到这附近滥杀无辜的居民。
当人类太多而造成环境的负担时,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除掉那些贫穷、无用的人类──他们是这麽说的。
阿法姆两眼眨巴眨巴地看着白影,欲言又止,哽咽许久才吐吞说:「白影,大家都想到保护罩里的世界生活,没有人喜欢这片荒凉,但你……我实在很不想自私地这样问你,要是他们邀请你到那个世界去生活,你会接受吗?」
白影看了阿法姆一眼,便松开他的手,冷冷地说:「对我来说在哪里生活都一样,还没确定对方目的前,先别下定论。」
阿法姆不发一语,只是轻轻颔首,而白影将网子交到他手上後,便转身坐在身後的楼梯上,他看着饥肠辘辘的孩子们因为看到食物而愉悦,看着眼前的人们即使失去了一切,却还是努力求生存。
孩童们将柴木堆成一堆,再用着细木枝起火,那小火苗仿若所有人一线的希望,努力地燃烧着,人们开始将刚刚白影狩猎而来的食物串在铁勾上,便往火中烤,没多久,香气四溢,木柴发出「啪嚓」声响,孩子们载歌载舞的围绕着火苗,各个垂涎三尺。
木柴来自於更北方的一片森林中,而那也是这片大地上唯一还保有树木以及水源的地方,然而却也是大多数蒙诺多栖息的地方,人们渴望那片土地,却也只敢偷偷锯断些树干,为起火所用,森林旁也有条小河,而蒙诺多畏惧强光,故只有在曙光升起时,才能悄悄前去取用。
久而久之人们也都知道这原则,所需要的用水都得在一大早就一次装好,却也会有些前去取水的人杳如黄鹤,再无复返。
白影拔出背後袋子中的细铁管,铁管一端绑着羽毛,另外一端绑着锐利的箭头,箭头是用金属打造的,这样的武器杀伤力并不高,猎杀蒙诺多的关键在於精准,蒙多诺全身有坚硬外壳,唯有脑袋侧边以及颈子是脆弱的肌肉,从脑袋侧边射入即可直穿脑袋。
他作势拉弓,而一名叫做露安的女孩站在一旁,双眼水灵灵地望着他,指着他手上的长弓,说:「母亲曾经说──以前这土地上有许多叫做动物的东西,人们也是用弓箭狩猎的,那是真的吗?」女孩纯真地眨着双眼,先天就失去左臂的她却也在两年前一场政府军队的屠杀中就失去了父母亲,虽然内心有许多悲痛的记忆,但女孩的双眼仍然纯真,总是笑盈盈地面对眼前的事物。
白影放下弓箭,「我不知道,那种叫做动物的生物我也没看过,比起那种叫做『枪』的东西,弓箭更应该是为了保护人而存在的吧?」他想起政府军所拿的武器,照老一辈的说法,那是一种叫做枪的东西,威力很大,被打中後果不堪设想,而白影确实也在多年前验证了它的威力。
据说住在保护罩的人类还有各种令人发指的武器,发明这些武器後,枪口却同样都是对着人类,有时候白影也无法理解那些人类的想法跟行为。
「妈妈还说以前这片大地会下雪,雪就像棉花一样,可是我也不知道棉花是什麽,妈妈只说那是个软绵绵的东西,啊!对了,她说就像天上的云朵一样呢。」露安右手比画着手势,天空上绵延不断的云朵浮现在白影的脑中,而他莞尔表示着内心的理解。
「你不饿吗?」白影问道。
露安腼腆地笑了笑,摇头直说:「白影哥哥不饿我就不饿。」
其实白影并不是不饿,只是想到方才阿法姆慌张说着政府军的事情,不禁觉得一阵忧虑涌上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好先沉静自己紊乱的思绪。
「你看起来很担心,我感觉到了。」冷不防地,露安如此说道,脸上却还是挂着一抹安心的笑靥。
白影托着下巴看着露安,大手拍上她的头顶,笑道:「没事的,有些事情不必多想,想得太多,心有罣碍也很难行动吧?」彷佛讽刺着自己,白影苦笑了一下,便说:「就像这句话,你也不必想太多,再不过去,食物可要被抢光了。」
露安望着白影呆愣了几秒,乖巧的点了头後便往其他孩子的方向奔去。
──到那个世界生活吗?他没想过这样的问题,却也不想将身边的人牵连进这件事情,他知道自己握住的弓还没能力保护所有的人,也知道自己绝对不是政府军的对手。
顿时,四周的人掀起一阵惊慌,所有人乱了方寸,到处躲藏着,而一大群穿着黑色衣服,手持枪械的人冲锋而入,他们一进来便朝天上开了几枪,示意要众人噤声,而白影立刻拿起长弓,警戒地站在楼梯上,望着那群人。
对方一看到他手持武器,便对准他举枪,怒斥了声:「放下你的武器!」
白影啧了声,便将长弓往旁边抛去,那人看白影心有不满,不满地嚷了句:「你最好识相点,我们可不会为了你再造访第三次。」
其中一个壮硕的男子从军队中走出,他对那口出恶言的人比了一个「制止」的手势,语气平淡地说:「别这样,先闯入别人家是我们不对,我们是来找人,不是来绑架人的,应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下次别再犯了。」语落,男子脱下戴在头上的头罩,四周的人不约而同惊呼了声。
那男子留着一头金发,两眼翠绿,比任何一颗宝石都来得鲜艳夺目,那便是未受辐射污染的人类,以前虽然有所听闻,却没有真正看过保护罩中的人类将头盔脱下的样子。
男子步上楼梯,走到白影面前,友好地伸出手,说:「你就是白影吧?不好意思引发了这阵骚动,我是里昂,我就直白点说了──请问你有没有意愿接受我们政府军的邀请到城内走一趟呢?」
被这麽一问的白影伸出手,原本大家都以为他会直接接过那只代表合作的手,没想到他将男子的手蛮横地拍开,更讽刺的却是他连话都没说,只是两眼直勾勾地瞪着眼前的男子。
後方的军队愤怒得想要上前理论,却被男子回首制止,当男子再度将目光转回白影身上时,他脸上并没有挂着任何一丝不悦,反而还挂着一抹温和的笑容,说:「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邀请你过去的用意,这攸关着人类未来生活环境的问题,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白影立刻想到北方的森林,他早有耳闻政府想要将开发扩建到那块土地上,但却没想到会找上他。
他踌躇了许久,两眼却是笔直地看着眼前这个彬彬有礼的男子,但谁又知道他是不是道貌岸然而已?但直觉告诉他眼前这男子和其他人不同,真要说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只是觉得那双眼睛仿偌可以看穿他人。
「你们就算找上我,我又能帮上些什麽?」白影问道。
「我们需要一个熟知附近地形的人领路,况且……据说你还擅於跟蒙多诺作战,不知道你是否也愿意帮这忙?」男子说道。
白影只是冷笑了一下,天知道这些过河拆桥的「人类」还会提出什麽要求,搞不好在将北方森林抢过来後,也不会让他们靠近那边,也不会再让他们掠夺那边水源,与其转让给一群忘恩负义的人类,他倒宁愿那地方被蒙多诺占领。
彷佛看穿白影心中的想法,男子继续说:「当然我们在成功後也打算让你们一同迁徙过去。」
听到这句话的白影明显也动摇了,他半信半疑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嘴角微微上扬,他掠过男子身边,往楼梯下的军队中走去,回头说:「如你刚刚说的──只是到城内走『一趟』,希望你们不会忘记。」
从废弃工厂到保护罩内仅有几公里之远,这种距离说起来并不远,然而可笑的是如此近距离的两个地方在生活上却是大相迳庭,平常没有一个人会想到三餐难继的他们,不得已像这种需要他人帮忙的时候反而才会拜托别人。
白影知道即使到时候他们出尔反尔,不让他们迁徙过去,他也别无办法,来此一趟的目的只是想要看看住在「摇篮」内的人类过的是怎麽样的生活。
一路上黄土滚滚,军队的车子行驶在凹凸不平的土石上,原本有些人执意要白影穿戴上手铐,明显是对於「异族」不信任,但是那名为里昂的男子却拒绝了这要求,他只说了句:「对待客人不该无礼。」
里昂坐在白影旁边,他双眼定定望着前方,若有所思的模样彷佛盘算些什麽,白影对军人一向没有好感,说起来有些讽刺,里昂同样身为军人却给人感觉有些不同,白影知道政府军所说的话从来不可信,但不知道为什麽对於那名叫做里昂的男子竟然较为放心。
里昂的双眸坚定不移,青色的眼眸如宝石熠熠生辉,若要找个词汇形容,或许说是种「希望」也不为过,那双眼好像随时都充满希望,祈祷着什麽。
注意到白影正注视着自己,里昂弯下腰,两手撑在膝盖上,看着白影问:「怎麽?你的表情写满不信任呢?」面对里昂的调戏,白影立刻收回方才心中所想的话。
他将脸撇开,静静地说:「没什麽。」
里昂兀自垂下肩子,脸上表情倒逗趣,他口吻自嘲道:「你心里铁定想着政府军何必信守承诺吧?」既得利益者又哪会去在乎弱势一方的感受,在利用完毕後便过河拆桥,这等兔死狗烹之事以往不是没有发生过的。
白影噤声,他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问:「你承认了?」
里昂笑得清爽,两眼眯得灿烂,但那模样不失稳重,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他显得处之泰然,说:「我只承认军人确实是政府的走狗,百分之百听从教主是应该的,但总有例外的,而那例外我会判断。」
对於里昂所说的「例外」,白影是嗤之以鼻的,若真有那所谓例外,又怎会有如今这惨绝人寰的下场?白影只当那是军人一概的逢场作戏,只为了博取信任才掏出一片假好心。
「你口中的教主是……?」白影问道。
里昂愣了一会儿,他若有所思地挠了挠自己的下巴,说:「我们的政府和宗教是一体的,宗教组织被称为『安格利娜』,教主也就是掌有最高权力的人,这整个被保护的城市也被称为安格利娜之茧。」
白影毫不赏脸,他闷哼了一声,说:「茧?就是因为有那东西所以我们才会被迫害。」
里昂脸上并没有不悦,他继续说:「其实多次有人提出想要将全人类迁居於茧中这件事情,不过这件事情多次遭到教主反对,你知道原因吗?」
白影用着诡异的眼神看着里昂,明明表面上是个摇着尾巴的走狗,但是不难看出他对於教主以及自己的国家有些讽刺,而且……谁会来问一个局外人原因呢?对於里昂,白影越来越觉得摸不透,并更加断定他是一个不好应付的人。
眼看白影没说话,里昂接着说:「因为弥赛亚即将降临,他们宣称若是不将肮脏的人类排除掉便会受到弥赛亚惩罚。你听说过吧?四福书中记载着耶稣预言了假弥赛亚现象与真弥赛亚的再来。」里昂缓缓举起食指,又说:「那时若有人对你们说、看哪、基督在这里.或说、基督在那里.你们不要信。因爲假基督、假先知、将要起来、显神蹟奇事,倘若能行、就把选民迷惑了。」语落,他对着白影莞尔。
「这段话选自圣经,是人类以前的信仰。」里昂说道。
白影好奇地问:「现在呢?」
里昂讽刺地笑了笑,「假的弥赛亚象徵着人类无知的贪婪,而那不久後就会降临,就像这样,我们的确有信仰,但是人们时常扭曲信仰。」
然而白影没说什麽,只是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车子渐渐地停下,里昂起身,他打开车仓的门後,外头的光芒洒了进来,光线刺眼得令白影遮住双眼,里昂回首,食指轻轻碰触着嘴唇,说:「刚刚的话可是你我之间的小秘密呢。」
金黄色的头发在光线照耀下熠熠生辉,那一头稻穗色的金发显然和白影的完全不同,里昂的发色鲜艳夺目,而白影一头白发却像是千年寒潭,只给人一丝冰冷、难以靠近的感觉,更别说里昂那双动人的眼眸,明明彼此是敌人,白影内心却对於里昂有那麽一点为之动容,对於这点,白影自己也感到讽刺至极。
车仓外的景色令白影震慑,他从未看过如此湛蓝的天空,又或是草木蓊郁的景观,在保护罩内人们拥有的是和他们截然不同的东西,就连保护罩内的温度都能维持在生物适合生存的标准内。
一只蓝色蝴蝶停在白影鼻头上,他吓得举起手想要将蝴蝶拍掉,却被里昂一把抓住,里昂慢慢松开白影的手说:「别怕,这种生物没有毒。」他手轻轻抚过白影鼻尖,那蓝色蝴蝶缓缓地爬上里昂的手指上。
白影立刻退了开来,他警戒地看着里昂,然而里昂只是保持着绅士的笑容,说:「抱歉,看来你不太习惯被人碰触呢。」他抬手,那只蓝色蝴蝶翩翩起舞,从里昂指间起飞。
白影没多说什麽,只是冷冷地向前走去,然而其中一个政府军箭步上前一把将手铐铐在白影手腕上,里昂原本想要上前劝阻,却被白影冷冷地扫了一眼,「只是手铐而已。」他说道。
「这是上头的命令。」那军人说道,便牵起连接着手铐的锁链引领着白影向前走,那模样和运送囚犯毫无二致。
保护罩的人类模样极度不同,他们四肢健全,路边孩子们一个个都白白胖胖的,他们嘻皮笑脸地看着从「边疆」来的白影,那眼神和看待家禽没两样,有些孩子甚至捡起石头就往白影身上丢,虽然一路上有人劝阻,但是围观的人数越来越多。
白影不瞅不睬,双眼只注视着笔直的道路,在後方的里昂明显有些不悦,却无力说些什麽。
刹那间,一名中年妇人忽然大喊了声:「异类!那家伙是肮脏的人类啊!弥赛亚大人会发怒的啊!」
白影驻足,前方的人使劲拉了把锁链,只见白影没前进也没说什麽,他乜了那妇人一眼,那片朦胧的瞳孔中看不出任何的愤怒,白影就像个毫无情感的机器,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妇人看,终於他开口:「弥赛亚不会降临。」
刹那间,四周噤声,原本还闹轰轰的街道瞬间静谧十分,白影说完话便将头转了过去,然而没多久後,人们的反应更为激烈,原本只有孩子们丢石头,这下连大人们都参与战争。
「妖孽!玷污神的妖孽!」
一下子整个街道上「枪林弹雨」,石头直接敲上白影的左边额头,擦出一道血丝,他却没露出任何一丝疼痛的表情,步履仍然规律地向前移动着,原本还有些军人袒护着他,这下他身边的人皆退去,一个个露出了嫌恶的神情。
剥夺他人的土地、杀害他人的手足,明明是先同室操戈的人们到底还有什麽资格训斥对方?若不是那些自私的人,他们又为什麽会身处於窘境之中?
里昂向前奔去,一把护住了白影,白影呆愣愣地望着里昂,对於里昂的举止他煞是不解,只好努力说服自己──「那只是一种故作善意的表现。」
「抱歉。」里昂说道。
白影这下更是错愕,他露出一抹苦笑说:「为什麽说抱歉?」
他将手上的布递给白影,示意要他擦拭掉额头上的血,「因为你看到了人们的『弥赛亚』。」那所谓弥赛亚正是里昂方才所说的──人类无知的贪婪,对於这样的借代,白影一笑置之。
安格利娜的周围都是一般住户,虽然身在保护罩内,但是城市也有阶级制度,一般人民都有相同的宗教信仰,却只有少数的官员以及教主被归类於贵族等级而居住在城市的中心。
中心的建筑物取於中世纪的哥特教堂的外型,原本这块土地上多数是信仰东正教的人们,直到战争後出现了基督徒引导人民避难,他们扭曲原本的宗教,更改了原本的名字,自立新教,那也就是现在的「安格利娜教」,但是在教义上他们仍旧信奉耶稣,仍然相信弥赛亚的存在。
新的教主最近刚上任不到一年,这也就是里昂所指的「假弥赛亚」。
教堂内一片静谧,彩色玻璃反射在地板上,站在神像面前手中握着一根蜡烛的是一个年纪在四十上下的男子,他面色苍白,右半脸都被一面银白色面具遮蔽,他一身正气凛然,而教主身边站着一个身穿蓝色长袍的神职人员,那神职人员的脸也被面具遮蔽,而当教主回首看见白影时,并没有说什麽,只是慢慢地步下阶梯,来到白影面前。
一旁的军人原本想要上前阻止教主前进,毕竟白影是个外人,身上有没有带暗器也难说,但是教主只是挥了挥手,示意要他们退下。
「白色的头发很少见呢,真是漂亮的孩子。」说道,教主脸上的凌厉褪去,取而代之是一张慈祥的面容,他伸出手想要抚摸白影的头。
白影下意识地後退,他不语,只是两眼警戒地看着教主。
教主将手抽开,斩钉截铁道:「北方那片森林是蒙诺多的栖息地,我军虽然有强大的武器以及科技,但是对於蒙诺多的生活习惯以及特性,我们不是很了解,若是要对付群体的蒙诺多恐怕有困难。」
「你们屠杀我们的人。」白影冷冷地说道。
教主忽然拍起了手,说:「很棒的眼神啊,我很欣赏你。」教主莞尔,他双袖拂起,大声地下令了声:「所有人都离开,我想单独和这位少年聊聊。」教主双袖长而触地,这话使得四周一片惊慌失措,然而反弹归反弹,其他军人依然诚惶诚恐,一个个面面相觑後便整齐地离开了教堂,只留下一些神职人员以及方才那穿着蓝袍的男子。
里昂在离去之前不安地回首看了白影一眼,无奈之下他也只好跟着队伍向外离去。
当教堂只剩下教主以及其他神职人员时,教主的脸立刻从温和转变为讽刺,他鄙夷地看着白影,指着白影的鼻头说:「屠杀?那就像是你们对待那些蒙诺多的道理是一样的,肮脏的蝼蚁啊!这是神的旨意,是违抗不了的……」教主一脸陶醉地说着,一旁的神职人员一齐鼓舞着。
「我不会帮助你的。」白影更是斩钉截铁。
教主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脸,又说:「我知道你会这麽说的,但是你已经入了虎穴,便不免虎口。」
「虎穴不是说走就能走的。」教主莞尔,他转过身後,站在他旁边的蓝色男子迅速上前来到白影身边,白影怔愣了一会儿,正想要抬腿将那男子扫开时,那男子的拳头俐落地打上白影的腹部,白影向後踉跄一步,甩动手上的手铐,手铐打上男子的额头,男子单手攫住白影的双手肘,再往他腹部补了一脚,白影眼前一片模糊,倒下身子便昏了过去。
男子一手拎起白影,回首问:「教主大人,该如何处置呢?」
「丢到地牢里。」
※※※
水滴在砖瓦上,在密闭的空间内发出巨大声响,白影头痛欲裂,他爬起身子环顾四周後立刻意识到自己被丢入了牢房,但是这牢房的陈列十分老旧,和中欧世纪的牢房相似。
白影起身想要移动,却发现自己除了双手铐上了桎梏,就连双脚也失去了自由,枷锁的范围勉强可使白影触击到栏杆,他在牢房里晃了好一会儿,扳开栏杆、敲开墙壁甚至是钻地洞他都尝试过了,这牢房虽然简陋,但是要手无寸铁地突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从时间上来推算,太阳大概已经下山了。
他沉静地坐在地板上,忽然觉得颈子有些刺痛,他扭了扭自己的颈子,总觉得心中有几分愤恨,纵然一开始就知道这是虎穴,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对方手段会如此强硬,仔细想想……他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若是他从一开始就不答应前来,那麽自己的族人也会有成为人质的可能。
──打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结果。
白影愤怒地一拳打上石壁,现在唯一的生机就是逃出去,然後赶紧带领族人逃往其他地方。
石壁凹了一个洞,但是却未被白影击破,他将拳头收回,上面全是血迹,他索性将血迹全部抹在石壁上,便坐回了地上,正当他觉得疲倦不堪的时候,栏杆外忽然出现了一名男子的身影,白影揉了揉眼才发现站在那的正是里昂。
他手上拿着钥匙,一脸着急地说:「快起来。」他一边说着一边开启了栏杆上的锁,当白影还傻愣愣的时候,他一把握住白影将他往外牵,一出牢房白影便看到在楼梯口躺着一名昏厥的军人。
「你做什麽……」白影问道,对於眼前这男人的诡异举止,他可以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然而里昂却也是他唯一的生机,他不得不选择相信。
「这里不方便说话。」里昂急促地回应。
里昂牵住白影的手,口中碎了声:「啧,希望博士的判断不会错……」语落,他摸上前方的墙壁,那墙壁忽然向旁边移动,里面伸手不见五指,里昂开心地握住了拳头,便拉着白影往里面走。
当後方的墙壁关上之後,里昂打开胸前的一盏小灯,出现在前方的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楼梯,里昂回首看了白影一眼。
「手。」白影说道。
里昂还没会过意,手就被白影给甩了开来,正当白影上前想要自己走下楼梯的时候,他忽然一阵晕厥,踉跄了步差点摔下楼梯,险些里昂反应快,一把揽住了他,要不然他就会像颗皮球滚落。
里昂噗哧一笑,「你的身体还不太舒服吧?」
白影没说什麽,只是低下头避开里昂的视线,然而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里昂蹲下身子,说:「我来背你吧,这样总比搀扶你来得快。」
「你把我当什……」白影欲言又止,顿时感到羞赧,却说不上其他更好的法子。
里昂原本放弃,他也知道依白影倔强的个性是不可能会依附他的,当他正要起身的时候,他却觉得背後多了一份重量,而白影的两只手环绕上他颈子,只见白影就如个羞涩的少年,撇开了头说:「麻烦了。」
里昂莞尔,他脚步快速且轻巧,即使视线不清楚,他仍旧可以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下阶梯,白影贴着里昂背上心里莫名觉得一片安心,从里昂的模样以及身材来看大约已经是二十来岁的人了,而白影自己今年才刚过十八岁,即使时常锻链,身材却不如里昂来得结实。
「为什麽帮我?」白影问道。
「原来帮助一个人需要理由。」里昂笑道,接着又说:「其实也没什麽,因为你长得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实在很像,再加上助纣为虐是不对的吧?」
白影问:「那你怎麽办?」
里昂不语,他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忽然开口说:「我会保护你们,我会和你们一起反抗到底的。」说出这句话的里昂没有一丝迷惘,他的想法更是让白影说不出话来。
白影没说什麽,他安心地闭目养神,只觉得心里涌上一阵温暖,他没见过这麽傻的人,以後大概也不会再见到了。
大约过了二十几分,他们才来到了底端,里昂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白影这才从里昂的背上醒来,里昂看他一脸睡眼惺忪,还笑说:「我背上有那麽舒服?」
白影抹了抹嘴角的口水,有些不悦地撇开头说:「我、我自己走……」
楼梯的底端是一片圆形广场,里昂拿起胸前的灯巡视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角落一处有个通道,通道的高度大约是里昂猫腰才能过去。
「这里以前果真是个鸟不生蛋的地方……」里昂一边说着一边弯腰进入那通道,然而通道不算长,大约五分钟就走到底,但是迎面而来的却是一个老旧的长梯,光是看着那长梯,里昂和白影就觉得一阵无力。
里昂一脸无奈,看着白影问:「身体还可以?」
白影看着长梯,没多说什麽,两手便攀上了长梯,尾随在後的里昂无可奈何下只好跟上,这楼梯长不见「天」,中途若是想要休息恐怕不是那麽容易的。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里昂回首看了下方一眼,由上往下看早就不见地面了,可是往上看也看不到一个终点,若是这时候忽然手松开那必定也会呜呼哀哉,想到这边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白影……你的本名就叫做白影吗?」里昂问道。
在前方大汗淋漓的白影回头看了里昂一眼,说:「不是。」
里昂立刻好奇了起来,「是吗?那你的本名是什麽?」
白影没有搭理里昂,他继续向上攀爬,里昂看自讨没趣也没有再说什麽,大约隔了五分钟之後,白影忽然说了句:「我忘记了。」
对於迟来的回答,里昂大大了「啊?」了一声,却又觉得白影十分有趣,果然他静默五分钟的原因只是在想该如何应对那问题吗?
回头看到抿着嘴唇,偷偷窃笑的里昂,白影只是嗤之以鼻地别过头,便加快了攀爬的速度。
约莫又是半个小时,两人到了尾端,白影敲了敲头顶上的盖子,才发现那是一个水沟盖,那水沟盖早已被其他人打开过,只要轻轻一推便可将它移去,在後方的里昂拔出腰间的小枪以防外头有蒙诺多活动。
白影推开水沟盖,外头的月光照亮了两人,险些外头并没有任何蒙诺多活动,而出口本身也距离安格利娜城有了一段距离,站在这依稀可见安格利娜城的灯火,也可见到那栋哥特式的大教堂,但是最让白影瞠口结舌的则是围绕着整座城的保护罩。
保护罩如一层膜,整个安格利娜城仿若被包覆在一个气泡之中,虽然白影曾经靠近过安格利娜城,但是周围的保护罩却只有在晚上才看得清楚。
里昂疲倦地坐下身子,白影看着里昂,走到他面前也坐了下来,对於白影这举动,里昂有些吃惊,却也只是淡淡地笑着。
「我休息一下就能走了。」里昂说道,他感觉到自己双手肌肉颤抖着。
白影轻轻地碰上里昂的手臂,里昂看了白影一眼,忽然觉得眼前的白影就像个孩子一样,两眼眨巴眨巴地看着自己,然而每当他与白影对话,他总忘记白影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
白影轻轻捏着里昂的肌肉,似乎是想要帮助他放松,他却发现白影的手上伤痕累累,从手臂到手掌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里昂觉得心里有些抱歉,他左手抚上白影的伤疤,白影意外地并没有退缩。
「这些……很痛吧?」里昂说着,眼看白影没有回答,里昂立刻摀住了自己的嘴说:「真是,我在说什麽啊,那是当然的吧。」
然而白影依然不语,他仅存的那只紫色眼眸如秋星,在夜中闪烁着,里昂越觉得那眼神似层相识,但是脑子打了好几个结就是想不起来是谁,白影将手抽离,说:「我得尽快回去。」
里昂也跟着起身,「走吧。」
出口到废弃工厂的距离并不算太远,对於常在这一带狩猎的白影来说,附近就如左邻右舍一样熟悉,然而他脚步越来越急,一旦到了晚上,附近刚好有蒙诺多活动,那麽会跑到工厂内袭击人类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从出口到废弃工厂大约需要一个小时的路程,然而当两人终於来到工厂门口时,白影忧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成群结队的蒙诺多在工厂外徘徊,似乎是畏惧着工厂内的什麽东西而不敢肆意妄为。
白影和里昂加快脚步,蒙诺多立刻转移攻击目标,正要往他们两人扑袭而来时,里昂拿出手枪朝其中一只开枪,另外两只立刻却步,里昂向前又朝天上开了一枪,那两只蒙诺多才落荒而逃。
工厂中血腥味浓厚,孩子们害怕得嚎啕大哭,他们蜷曲着身子躲在角落,大人则是手拿着一些铁制的武器,一看到白影他们发疯似地哭倒在地上,然而地上倒卧着一只全身是血的蒙诺多,以及失去了双臂,倒卧在血池中的露安。
见到这幕,白影更是慌了手脚,他跪倒在露安身边,将露安的身子搂起,慌张地大吼:「露安、露安,醒醒!」
「别动她,她在出血!」里昂抓住白影颤抖的手肘,示意他把露安放下来。
里昂啧了一声,便对着其他人喊:「这里有没有布或是衣物之类的东西?有的话,撕一段给我,我会想办法救这女孩……」
其中一个少年赶紧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里昂,里昂将衣服缠绕在露安右臂的断肢上,鲜血沾满了里昂的手,他模样也有些吃力,缠绕完毕之後,他问:「附近有没有木柴或是铁板之类的东西?」
白影将弃置角落放弃的铁板拿了过来,里昂将铁板固定在露安的手下,并说:「让她把手抬着,别放下,只是……她的伤口并不适合移动,否则会提高感染的危险。」
白影沉默顷刻,才说:「你的意思是……要我在露安还有所有人之间选择一个?」以露安的情况来讲,断肢这种大面积的伤口感染率非常高,外面风沙弥漫,外加若是现在迁移也不知道会不会碰到蒙诺多,在种种因素下,若是露安伤口不慎感染,那麽也是死路一条。
即使如此,待在这边也是会有感染的机率,难道要因为这一点渺茫的机率而放弃大家逃生的机会?
白影内心一片混乱,从利益上来看,应该是要放弃掉露安的,但是他完全无法考虑这个可能性,在这里的所有人对他来说如同家人,他怎麽可能轻易地就能将一个人割舍掉?
终於,白影开口:「里昂,我有个办法……」
「提出来看看。」里昂总觉得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拜托你了,带大家离开,我会和露安独自留下,北方森林的事情我会帮助他们,我会以治疗露安作为前提。」白影说道,然而里昂却无处可反驳,若是要两全,眼下也只有这办法。
「在利用完之後,教主那老狐狸会下令铲除你的。」里昂说道。
「也只能这样了,到那时候再说……」白影摇了摇头。
里昂坚毅地说:「就算要那样也是我留下。」
白影错愕地看着里昂,脸上一副「你疯了?」的表情,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骂里昂,因为他的确是白影看过最笨的人了。
「这毕竟是你的族人,而我也是军方的人,我想他们至少不会对我痛下毒手……」里昂越说越无力,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逃过一劫。
弹指间,年长的阿法姆站了出来,後方的人们也站了起来,他们脸上写满的并不是畏惧而是一种坚毅,而带头的阿法姆吆喝了声:「我们哪里都不去,也不会丢下露安的。」
白影愣了一会儿,他愤怒地说:「哪里都不去……你们想在这里等死?」
阿法姆颔首,「再逃跑下去也不是办法。」
只见白影咬牙切齿,双手握拳,他彷佛随时都要爆发,过不多久他却垂下了肩膀,只丢下了句──「随便你们。」便踩上楼梯往工厂的顶楼走去,他的脚步声沉闷,比所有人的心情更为沉闷。
里昂有些错愕,他回头叮嘱其他人要照顾好露安,便随着白影向顶楼去。
工厂的顶楼并没有屋檐,从那里可以看到四周的动静,也可以看到满天的星宿,到了晚上天气骤降,从早上的高温度到夜晚的寒冷,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了十八年的白影是头一次觉得如此不适应。
里昂爬上楼梯,看见白影独自一人坐在栏杆旁,总觉得他背影有些落寞,不擅长安慰他人的里昂只是悄悄地溜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人们不该待在笼子中生活的。」里昂说。
白影睨了他一眼,他起身想要离开,却被里昂唤住,「别闹脾气了,有话坐下来好好说啊。」里昂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要白影回来。
白影生气地跺了步,回首说:「我没有闹脾气。」
「你啊,或许你觉得这是为了大家好,但是不见得每个都人想要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吧?」虽然知道这种话会让白影更生气,但是里昂相信白影绝对也清楚这样的道理。
白影停下脚步,他背对着里昂,便坐了下来,「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方法可以生存。」
「那就宁鸣而死吧!」里昂开怀地笑说。
白影低下头,「你原本可以好好地在保护罩内生活的,而你也不知道我是多麽努力保护他们,多麽努力想让他们生存到今天……」
里昂摸上白影的头,像是在对待一个孩子似的,白影像是个炸毛的猫儿,原本想要拍开里昂的手,却又忽然温驯了下来,乖乖地将脸埋进自己的手肘间。
「这样刺激一点的日子我也喜欢啦,况且永远被一个『保护罩』局限着又有什麽意思呢?白影,放掉那『保护罩』,有其他的方法可以生存的,那种东西慢慢找没关系,找不到也没关系,至少别让自己活得那麽累。」里昂说道,手轻轻拍上了白影的背部安抚着他,白影低语了句「怪人」,却又觉得里昂说的话令人安心。
白影忽然开口问:「我母亲曾经说过神蹟会显现,你觉得这次它会吗?」
「人活着就是种神迹了。」里昂笑说,「你第一次提到你的母亲。」
白影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怆然,他哽咽了一会儿,才说:「她也是被军队的人带走的,有时候军队会屠杀我们这些人。那一天也是,军队的人来到这里,我不知道发生了什麽,只知道他们开枪杀了很多人,而我则被其他大人带去躲了起来,等我出来的时候,只剩下遍地的屍首,但是我却找不到母亲的……」
里昂将视线从白影身上转移到天上的星宿,说:「你第一次说这麽多话呢,真抱歉挖到你的痛处。」
「我只是在陈述过去而已,没什麽关系的。」白影莞尔,那还是头一遭他脸上出现一抹温暖人的笑靥,忽然白影问:「那你呢?」
里昂愣了一会儿,说:「啊,我啊,我打从生出来就没看过我的父母,这些都是从博士那边听来的,听说他捡到我的时候我还是个婴儿,还说什麽他一直在等我出现,大概是因为老人家一个人过日子太无聊才会这麽说吧?总之博士跟我很好,我一直在他身边照顾着他。」
白影有些疑惑,「博士?」
「这个嘛……我身上的确是有些小秘密,不过我保证有一天会跟你说的。」里昂有趣地将食指放在自己嘴唇前,眨了个眼,忽然他从口袋中拿出一个东西,那是一个古老的怀表,里昂将怀表放在掌心把玩着,白影则是有些好奇地凑了过去。
「我就知道你会好奇。」里昂莞尔,「这是博士给我的,不知道为什麽他叫我把这带上,而且只要太阳一下山这怀表的时间就会停止,根本一点用处也派不上。」
里昂将怀表递到白影手上,「送给你吧,纪念礼物。」
白影模样喜悦,他拿起怀表,左看右看,怀表上面刻满了新艺术的花纹,上面有卷曲的花花草草,就连表面也是采用罗马数字,而他忽然发现怀表的右方刻着一排小字,他不识字,却觉得那一排字有些熟悉。
「阿列克西。」看穿白影的疑问,里昂说着。
「阿列克西……?」白影重复着里昂的话,表情有些改变。
里昂靠近白影,便将他手上的怀表打开,说:「那似乎是博士刻上去的,你看这里面的东西叫做表面,这些数字代表着时间,这怀表会在下午五点停止以及早上五点开始运转。」他也不知道为什麽博士要将怀表改造得如此,只觉得这或许也是博士恶趣味的一部分。
白影抚过表面,他认真地研究着那怀表,那样子和一般的孩子没两样,里昂总觉得和白影有那麽点亲近了,忽然白影问:「你要跟我留在这边吗?」
里昂说:「你的族人都不想逃避了,那我又有什麽理由逃避,再说,要是能和你一起前往北方的森林好像也不错。」里昂躺下身子,他双手撑在颈子後方,他脸上的表情如释重负,但是他的内心却又是比谁都焦虑。
「在这之前先让自己好好地休息一下吧。」里昂莞尔。
白影也躺下身子,他叹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放松身子,却仍像是刚解冻的冰块,硬梆得不得了,他试图阖上双眼,脑子中却有无数个影像乱轰轰的,他心思紊乱,然而在一旁的人似乎早已入睡。
天上的星星宛如一颗颗明亮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自己,白影伸出手,忽然觉得有些困,他阖上了双眼……
「亏你睡得着」他笑道,然而当白影闭上眼睛的时候,里昂忽然睁开了双眼,他将视线移到白儿的侧脸上,这还是他来到「这里」後第一次向人道晚安,也是第一次和别人一块享受这片星宿。
「晚安。」
※※※
「教主大人。」身穿蓝色袍子的男人必恭必敬地将右手放在自己胸前,等候着教主的命令,整个教堂再无他人,而教主伫立在管风琴前,他慢慢地拿下右边脸上的面具,然而在那张面具之後的却是一张惨不忍睹的面容,他的左半张脸宛如乾裂的木材,表面又有一块块疙瘩,模样怵目惊心,然而目睹到一切的蓝衣男子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他步步走向教主,左手轻柔地抚上教主的脸,教主阖上了眼,说:「伊凡,那孩子说弥赛亚不会降临,其实已经降临了对吧?弥赛亚啊,我就是弥赛亚啊……这肮脏的世界就让我来处理掉。」教主说着说着,忽然潸然泪下,伊凡将教主搂在怀中,像是在安抚个孩儿似地,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背。
「我很肮脏吧,这个样子,这张脸,很恶心吧?」教主歇斯底里地抓着自己的脸,哭吼着。
那名叫伊凡的男子则是一点都不慌张,他慢条斯理地用指尖抹去教主的眼泪,说:「你很美的,是的,一直都是这样。」
教堂内虽然只有几盏微微烛光,但是外头的盈盈月光从窗户洒进,瞬间将整个教堂被照亮,而那名叫伊凡的男子却比那道月光来得温柔,对於眼前这种景象他可以说是习以为常,虽然有些无奈,却又觉得眼前的男子极为可怜。
伊凡莞尔,他一双宝蓝色的眼睛弯成一直线,用着温柔的口吻说:「真是可怜的孩子……」
烛火的影子摇摇晃晃,那是不安的影子,在黑夜中焦虑地蔓延着他的爪子,也是宁谧的黑夜中最大的敌人,它让这黑夜漫长得无止尽。
※※※
「醒了?」白影坐在栏杆上,阳光从他背後升起,刺眼得让里昂打滚了好几圈才不甘愿地爬起身子,然而令他意外的是他竟然还有办法看到第二天的太阳,原本以为军队会趁夜袭击,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睡上一头好觉。
「你……都没睡?」里昂睡眼惺忪地问道,只见白影跃下栏杆,没多说什麽便往工厂内走去,他模样有些疲倦,眼下的黑眼圈极为明显,根本不需要白影多说什麽,里昂也知道那家伙铁定没睡好。
「来了。」白影回首指向远处後,便急速地往楼下走去。
里昂回头一看,才发现远处扬起了滚滚尘土,那也意味着军方的车成群从那头行驶而来,里昂总觉得心里沉甸甸地,明明昨天已经调适过心情了,却仍觉得心有余悸。
当白影走下楼梯时,阿法姆慌慌张张地向楼梯上奔来,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要不是白影上前将他搀扶住,他恐怕已经往後摔了,阿法姆脸上充满喜悦,说:「露安她暂且没有大碍了,她刚刚醒了,她一醒就急着问白影哥哥在哪!」
里昂接过阿法姆,白影喜出望外地向人群走去,一眼便看见露安坐在柱子旁,面容有些疲倦,却努力挤出一抹笑靥要白影放心。
「露安,别勉强自己。」白影说道。
露安将头靠在白影的怀中,说:「我看到妈妈了……」
白影愣了一会儿,便紧紧地将露安搂在怀中,「露安,答应我,不管你母亲说什麽都不要过去,不要靠近,那只是梦……」然而在一些古老的传说中,人们在死去前的确会看到往生亲人前来迎接,这也说明了露安的确在鬼门关前游了一回。
「白影哥哥别担心,我不会去的。」露安阖上双眼,平静地回应。
白影这才松下了一口气,他起身,对着其他人说:「政府的军队来了,我会先向他们示弱的,你们如果想要活命就别轻举妄动。」语毕,白影敞开了工厂的门,外头遮地漫天的风沙猛烈地涌进,白影将手肘抵在眼前,想要迈步出去却有些困难。
倏地,里昂一把扣住了白影的腰际,将白影护在胸口,白影傻愣愣地望着他,虽然想要将里昂推开,却又发现里昂的力气比自己大得多,即使自己用两只手想要将他推开,里昂的身子却安如磐石,动也不动。
不出所料,沙尘中已经可以依稀看见军车的影子,白影脸色明显有些不安,随着白影的情绪波动,里昂也越发紧张,却努力不将情绪显现在脸上,但是从里昂按住白影肩膀的力劲越来越大这点,即使里昂不说,白影也明白里昂只是故作镇定。
军车停驶在不远处,意外的是,下来的却只有一名男子,那男子身穿军服,留有一头红色卷发,他向着里昂招手,模样活像个天真的小少年,一点都不像是来把人押回去的。
里昂有些吃惊,他唤了句:「叶菲姆?」
名为叶菲姆的男子气喘吁吁来到里昂和白影面前,他蹲下身子,抹去了额头上豆大的汗水,调适了呼吸後才说:「呜啊你真家伙真的是……话说你为什麽会在这里啊?」叶菲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百思不得其解地问着。
里昂咋舌,「那是我要问的吧?为什麽只有你从军车下来?」
叶菲姆回头看了一眼後方,他垂下肩子,无奈道:「你带着异族的首领潜逃,上头命令我们将异族其他族人当作人质,然而我成了替死鬼,军方推测异族的首领不可能丢下他的族人逃走,要嘛就是整个族群迁移,要嘛就是坐以待毙,於是上头要我们先来原本的工厂看看。」
叶菲姆两眼无辜地看上里昂,满是委屈地说:「然而我跟你又是整个军队中最熟的,如果你在这,我不下来劝说你回头,那还有谁能呢?我就是因为这样被推下来的,军方又蛮横地说什麽:『只要一发现异状立刻从後方开枪扫射』。」
里昂抚额,有些头痛地说:「是你这样的家伙来劝说,我先前到底都在担心什麽啊……听好了,我们也没打算动武,不,还是白影你说吧……」
「这里有被蒙诺多攻击的伤患,如果军方答应医治,那我们也无条件投降,并且答应帮助北方森林的事情。」面对生人,白影并不想多说,只把大致的状况叙述一遍。
叶菲姆一副恍然大悟地「噢」了声,便拿起了腰间的对讲机,对讲机的另外一头发出杂音,他对着那机器说:「如何,你们都听到了吧?」对讲机那头没有立刻反应,过了三秒之後,军车才下来了其他的军人,军人手上仍然持着一把枪,似乎没有完全放下戒备。
没料到他们第一件事情便是替白影和里昂上了手铐,身後的军後将他们粗鲁地押上车,白影愤怒地挣扎着,却被人一把从颈间打了下去,白影的身子立刻瘫软便昏厥了过去。
里昂大吼了声:「叶菲姆你──!」
叶菲姆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原本想要阻止,但是却被推到了另外一旁,而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被押上军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