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梭,不经意日子悄然至了九月,花洛言封后大典之日便在九月之时,不少朝臣元老坚决反对,后廷流言蜚语愈来愈多,可谓多事之秋。
纵有朝臣纷纷上奏立后之事还需皇帝三思,皇帝反应平淡,并未驳回,只道:「朕平日对你们敬重,那是为着你们皆乃朝中重臣,功勳无数,再者及是三朝元老,得父皇器重。可并不代表朕的家事,还须听从你们的意思,朕欲立何人为后,朕再清楚不过。此事到此为止,若其他人还有什麽异议,朕不妨日後後廷还有何事要拿定夺的,全部交由你们来做决定,何必需要朕?」
众臣暗自捏了把冷汗,只得拱手行礼,从此再无异议。
盈凰殿出了头一位废后,论谁都觉得不吉利,皇帝下旨将花洛言原住的孋康殿翻修成盈凰殿,殿中摆设重新打造配置过的,原本的盈凰殿夷为平地,只不过现今荒废,不时谣言深夜时曾有人见过废后魂魄,宫人便宁可绕远路,也要改道而行。
新殿翻修,那麽这段时日花洛言挪进祥龙殿,和皇帝朝夕相处,亲昵无比,无人敢出言劝谏,由着皇帝对花洛言的宠溺日益渐增。
这日,花洛言正相约妃嫔众人在金鲤池中赏鱼,花洛言指点着侍婢摆放荷花,如今花洛言既系三千宠爱於一身,有公主承欢膝下,且封后之时指日可待,即便还未真正封后大典,众人也要尊称她一句「主子」。
央国后廷素来有一项规矩,位列皇后者才可称作「主子」,平时亦可称「娘娘」,差异便在「主子」不及「娘娘」体面,妃位以上即可以「娘娘」相称,何者更添尊敬,有心之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仔细调整过池面荷花位置,湖光潋艳,池畔花草树木郁郁葱葱,映着池中鲤鱼朝气蓬勃,鱼尾似船桨,一摇一摆惬意游过水面,时不时荷叶间轻摆,尤其今年又得了几条希罕锦鲤,鱼身圆润,各色浮现,隐隐可见多种不同花色,在池中争奇斗艳。
其实金鲤池已许久未进新品种,无非是花洛言素来喜欢闲暇时赏鱼,皇帝才顺其意,下令凡有新的品种,便纳入金鲤池内,供花洛言赏玩。
伸手扶了扶松松斜簪着的一只芙蓉赤金钗,花洛言终於勾起一丝笑靥,说道:「各位姐妹不必客气,今日本宫想让咱姐妹们好好聚一聚,顺道一同欣赏池中锦鲤。」
嫔妃自然围绕池畔赏玩,隋影画倒若有所思,兀自垂首思索,自她入宫以来,便得了个典仪位份,宫中除花洛言,她的恩宠仅在其次,算是这批新入宫中拔尖儿的。
纵然如此,可隋影画心中明白的很,花洛言行此举,只不过是想让她替花洛言斩草除根,哪日她一有兴致,除去她认为阻碍之人,再让她当作替死鬼也是不无可能的。若想替谦影报仇,光维持现状必定最後只落得一个枉死的下场,替他报仇,谈何容易?
趁众人不注意之时,她暗自遣回寝殿中,与内侍互使眼色,便踏入殿中,旋即关好殿门上锁,动作迅速,一丝不苟。
「你便是隋典仪?」
女子慢悠悠的出声,朱唇微启,念道。
隋影画挤出了抹浅笑,却笑不露齿,「花洛舞,如今在金鲤池处,领众人赏鱼,好不快活。」
她指得自然是花洛舞如今的生活,日日享尽荣华,一招除去废后,亦算高枕无忧。
女子面露凶狠,杏眸凌厉的横了一眼,叱道,「自然,她心狠至此,事事不择手段,可如今她背负的人命,早已不止一两条了。」
隋影画不多加滞留,话意简短,「我明白你的恨,如同我的恨一般,我近日发觉花洛舞有意除去你的孩子,我会替你多加注意,定不会让你的孩子受到一分伤害。」
洛言颔首,她的脸庞深深烙下触目惊心的伤疤,大好容颜,就此毁去。
「我实在迫不及待看花洛舞落难之日,我从前步步忍让,是因为她是我的亲妹,可她竟这般心狠,为一己之利如此对待我,这疤大概是好不了了,而我也没时间等待了,我要我的封后大典,与他相并在一起的,是我。」
隋影画不免心疼,她们算是同病相怜,她是牺牲了毕生所爱,洛言是毁了容,还受人顶替。
「我知道,你既然等不及了,那麽你也可今晚行动,不妨事先让他认清楚事情真相,也好赶在封后大典之时。」
话已至此,二人也不便再多留,洛言寻着捷径出宫,出了宫门以後自然有人照应,隋影画则让侍婢通传,说她临时身子不适,先行回殿。
隋影画此时只想静一静心,若届时花洛舞可以得到她应有的代价,那麽她亦可安心离去了。
每每一静下心,脑中浮现的及是谦影不染纤尘的儒雅背影,手中紧握他唯一的遗物,便是他赠给她的信物,那年阁中召杰出男丁随行修练,生死未卜不说,光是路途遥远,来回要有半年之久,他许她若平安归来时,便要娶她为妻,他俩一同修练武功,夫唱妇随,白头偕老。
於是出行前,给了她这个信物,是一枚羊脂玉,玉面刻上谦画二字,那羊脂玉虽不罕见,但那是谦影娘亲唯一留给谦影之物,望他若找到此生良人,便在玉面刻各自的字,二人便能长相厮守,相伴一世。
「可是如今,你不在了......」
其实当日,谦影的功力远在她之上,只是他不忍,不忍她因他而死,才牺牲了自己,只为保全她。
每每思至此,她便垂泪不止,滚烫的泪水滑落,羊脂玉上的刻字愈发清晰。
她独自一人垂泣,趴倒在茶几上,唯有羊脂玉仍然死死紧握在手。
等到洛言返回府中时,已是日落,刚下轿辇,便巧遇同要进门的男子,今日他更是气宇不凡,玄色对襟家常衣袍,俭朴的穿束,却气质高雅,丝毫不束缚於穿束之上。
二人双双同时点头,默契一笑,不巧又同时开口,道的皆是同一句,「你今日可好?」
洛言已是羞得双颊发烫,男子不免轻露齿,颤出笑意,到底还是洛言急找话题,打破尴尬,「我若说我今夜想要入宫,公子可会助我?」
男子闻言,稍稍歛了笑意,温文儒雅不减分毫,「那是自然,我说过,无论你有什麽困难,只要我能帮的,我必定会帮,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洛言不必担心我会言而无信。」
「不是,不是。公子莫要误会,我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质疑你的意思。」洛言一慌,赶忙解释。
男子歛不住笑,终於笑出声,他本来也并非认真。
是夜,男子答应,助她入宫。宫中守夜侍卫本就犯困,有些倚在墙上睡去,大多轮流看守。
男子施计,买通人手,将侍卫要用的膳食混入安神药,药效极强,不到一个时辰,便可让人昏睡一宿。
於是本来强撑着怕受责罚的侍卫,不敌扑袭而来的睡意,沉沉睡去。
洛言趁此机会,又行捷径入宫,今夜皇帝固定不召人侍寝,每夜此时必会独自一人自後山散心,这个习惯,花洛舞并未知晓。
月朗星稀,将近深夜时分,宫中之人早早熄灯入眠。洛言有意不掩面纱,步伐不缓不慢,漫步在後山,皇帝恰在此刻迎面而来,正是擦肩而过之时,手绢遗落,绢上清楚绣上一朵芙蓉,那是皇帝尚是皇子时,赠与她的手绢,那一朵芙蓉,是她当时在他面前,一针一线绣上的。
「好,咱们一言为定,若日後你我容颜老去,你不得嫌弃我,我也不会嫌弃你,我就在这条手绢上绣好芙蓉,这条手绢就是世上绝无仅有,独一无二的了。」
昔日二人约定的回忆勾起,的确,这条手绢之事花洛言亦丝毫不知道,皇帝问起手绢之事,她因不知道,便蒙混了过去,事後问素年素玥,更是无一人清楚。
皇帝终究垂眸,亲自弯腰拾起手绢,方抬首,二人目光相对。
他并不确认,凭着感觉脱口问了声,「你是言儿?」
真正的一刻到来,洛言却感不到半分欣喜,反而添了失望之意,他与她相识亦相守多年,如今有旁人顶替了她,他却丝毫未曾察觉,到头来,还是可笑到错把旁人当作她,此时此刻他心心念念之人,只怕也是另一个言儿,呵。
终究失望多於欣喜,洛言摇首,「奴婢是浣衣局新来的粗使奴才,冲撞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夜晚视线阴暗,尤其洛言容颜尽毁,皇帝一时也不注意,点首,抬步离去。
一番精心策划,她也期待良久,换来的,仅仅是失落与失望。
失落的是他们二人不得重逢,失望的是他们相爱多年,遇此情况,他却认不出真正的她,也未察觉。
百般复杂的思绪,最终化成一声叹息,出了宫门,头一次见男子等待在宫墙处。
「出来了?如何?」
男子一见她出来,忙不迭的问道。
洛言显然疲倦了,倦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摇了摇首道:「我累了,多谢公子今夜相助。」
他顿了一顿,并没有再多说什麽,知道她倦了,便捎来轿辇离开此地。
今夜洛言确实身心俱疲了,只待梳洗完毕,端坐於铜镜前,仔细将环钗一一卸下,还未拢好被褥,门倏然开启,来不及看清来者是何人,便床榻一陷,鼻尖沁入奇异幽香,洛言旋即双眸一阖,晕厥了过去,不醒人事。
看不清任何事物,洛言只觉恍若梦了一场良久的梦,梦境蒙胧不清,彷佛梦见了面目全非的女子,匆忙的想说些什麽,使劲的听,却听不到一丝声音,还不待洛言继续,便挣扎着醒来,转醒过後,置身原本的床榻,只不过身旁多了个男子。
洛言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并未摇醒男子,亦未察觉到自己的衣衫不整,翻看周围,所幸,并未发生何事。
紧接着门又开启,这一次踏入的竟是皇帝,身旁携着的人是隋影画。
心蓦然一沉,巧的是男子也悠悠转醒,隋影画本以为今日能引皇帝前来,让洛言和他将话说清,也好叫皇帝早日认清真相,不料洛言竟与其他男子同床共枕,隋影画心急,启了启唇,却不晓得应该说些什麽。
一室人皆无语,洛言和皇帝双眸相对,她看得出,皇帝显然又怒又一副不可置性的模样,甚至眉目间卷上失望,她何尝不想辩解,只是眼下场面极为尴尬,若她解释,便是视同狡辩,也是於事无补。
皇帝甩袖,连同甩开了隋影画形象上搭着的手,语调无一丝起伏,渐渐转至漠然,「隋典仪,这就是你要让朕看得真相麽?」
男子从容下榻,若不是面露急忙,还真无人敢置信他如此淡定,男子没跪伏在地,也未行任何礼,凉凉道,「寡人近日特地微服来访央国贵地,却不想央国君主虽外传英明,可实际上却对於此事不过问什麽,劈头便是质问,丝毫不留给旁人解释。」
洛言自然紧张,男子对她一贯的浅笑,曼声道:「夫人不必紧张,只要说夫人想说得便是,想来央国君主不会昏庸至此。」
帝子确实有些愠意,方才他一时气急,未看出男子是夏国君王,夏国君王,据谣传,除每日规律上朝以外,其余时间他的作息,一贯保有神秘,连上朝时亦是垂下帘子,无人看清过他的容貌,只不过帝子从前和他有过渊源,因此见过几次面。
隋影画和男子不约而同的退出房内,房内只剩洛言及帝子二人。
洛言顺手整理衣衫,保持原来坐姿,不疾不徐言道,「知道我是何时离开你左右的麽?是在除夕宫宴那夜,人人传俪夫人莫名失踪,後来俪夫人出现,只不过换成了花洛舞。那段时日,花洛舞将我囚禁暗房,知道我当时已有身孕,让我产下孩子後,将襁褓中的孩子抱走,为了怕我闯出,还将我再度囚禁牢狱,直至那一日,公子把我救出,还请大夫医治。」手不自觉的抚上丑陋恶心的疤,「只是当年中了蛊毒,蛊毒毒发作,这疤,也是好不了了。而你我,昨夜本在宫中相遇,我本以为你会认出我,却不想,你早已被蒙蔽至今,丝毫未察觉,在你眼前的,是我,亦是她?」
本在看到手绢後,他便应该认出真正的她,她是痛心,相爱至今,他却终究认不出她与花洛舞的差异,花洛舞性情和她本就截然不同,而他,却仍是丝毫不曾察觉。
帝子缄默无语,良久才道:「你要朕,怎麽信你?」
这一句话,似一把匕首狠狠插入她的心,她以为,无论发生何事,他永远都会坚信她的为人,不会存疑半分,至少,从前的他是,她眸子一酸,泪险些夺眶而出。然而,洛言理了理思绪,强压下了眸中酸涩,勉强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我和你相爱多年,你应当知道我的为人如何,必然不会怀疑我什麽。我和公子,并非你看到的模样,我......可以解释一切。」
「解释什麽?」他浑身堆满了冷漠,她想站起身,却又狼狈的跌坐了回去,对此,他依旧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声音疏离,「你究竟真不知道你口中的公子是何人,还是你真的念在他是一国之君,为了权财,甘愿委身於他,做了央国头一个叛变帝君的皇后?」
委身於他?叛变帝君?他句句义正严词,堵的她几乎说不出话来,「那都是莫须有的罪名!的确,是公子当日救我於水深火热之中,可我的为人,必然不会亦不屑去做那般下贱之事!」
数日以来的隐忍一并发作,她确实不甘。说到最後,洛言几乎竭力嘶吼出声,红了目眶,终於直起身子,脚下发软,几乎狼狈不堪的正好跌坐在他脚旁,目光凝视着他华贵的龙靴,帝子沉默良久,方才缓缓言道,「好,就当朕信你,信你的为人。封后大典将近,朕便让你和她一同封后,届时只待花洛舞露出马脚,朕必然严惩。」
他思绪尚且混乱,毕竟他们当真夫妻情份一场,如何叫他狠得下心,然而花洛舞,固然作恶多端,可封后大典时日迫近,她如今顶着的还是洛言的夫人头衔,他不必在此时下旨废了她,更是难对众人交代,又替後廷兴起波浪,只好立即暂且立下两宫皇后。
一路思索琢磨,唯今也只有此方法。
回宫後,帝子便传召隋影画入殿,隋影画入殿时,暂且褪去银狐毛皮大氅,拂过一礼,手中呈上一碗羹汤,巧笑倩兮:「陛下,妾今日回宫,特地临时熬制出这一碗燕窝红枣百合羹,如今入秋,红枣有补血之功效,这燕窝红枣百合羹最是合适滋补龙体。」
帝子缓缓放下奏摺,虽是应下,却未曾碰过那碗羹汤,问道,「典仪是何时认识俪夫人的?」
隋影画怔了怔,旋即笑道:「回陛下。那时妾初来乍到,曾听闻过後苑的婢子们嚼舌根,有俪夫人不是俪夫人的谣言,妾当时只当作无稽之谈,不想一日去主子处小坐,才发觉主子袖间藏有钥匙,妾家父年少时曾学过炼锁的技术,因而妾对锁该用何种钥匙亦或机关解开略知ㄧ二,主子的那把钥匙顶部呈圆形状,钥匙本身略粗长,才猜想兴许是和牢锁有关。一时好奇,曾在一日夜晚时偷偷到牢中查看,才发觉除了其他犯人的牢狱,里面还有一处,那边的侍卫戒备森严,妾才误打误撞,发现了夫人,因而与夫人有了交情。」
细细闻完,才用尽那碗羹汤,并未再多问,「典仪的手艺渐长,待封后大典完毕,朕有意大封後廷,典仪观察入微,若能将此长发挥在料理後廷事物之上,想来更能让朕无後顾之忧。」
她又惊又喜,连忙屈身谢恩:「妾谢过陛下恩典,妾愿意替陛下尽妾的微薄之力,能替您分忧解劳,在所不辞。」
待隋影画出殿,安阙便出了声:「陛下,可曾闻方才隋典仪口中所言?这主子之称,不是皇后才得以受人尊此称?」
帝子心中有底,摀过帕子轻咳,沉思道:「看来朕的後廷,再难风平浪静了。」
安阙端过茶盏,苦口婆心劝道,「纵然如此,陛下还是好好调养好龙体,您平日少用些甜腻之食,像是方才的燕窝红枣百合羹,此羹传统的作法一贯都是将百合花瓣蜜渍,保留其清甜,熬此羹时更是需要加入糖蜜等甜腻之物调味,陛下更不合适用此羹了,这点老奴有提醒过陛下,可陛下怎地回头就忘了?还一口用尽,难怪陛下的咳疾发作。」
「朕向来明白,也明白典仪平日有钻研医术之道,不会连这点常识都不知,只是朕想看看,她究竟想做些什麽。」
安阙理过拂尘,叹道:「陛下的龙体不仅仅是您一人的,还是这满央朝的黎民百姓的,您断断不可拿您自己的龙体开玩笑,只不过依老奴瞧,这典仪似乎也并非等闲之辈,倒似是有来历。」
帝子嘴角轻扬,摇首道:「何人没有过来历?你等会儿子出殿,替朕吩咐下去,让礼部临时赶出封后大典时要用的凤袍以及首饰,让他们赶在封后大典前完成。」
安阙不明所以,抿了抿唇,终究没有多问,退出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