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凛冬就这麽把温热的清酒喝到凉。
天色渐明，她望着鱼肚白的天空，打个哈欠开始犯困，准备回去洗洗睡的时候，好死不死，开始飘雨了。
「该死。」低声咒骂，她拉紧斗篷跑了起来。
冬日的清晨已经够冷了，阴雨天更是冷上加冷，又湿又寒让人直打哆嗦，她飞奔而过早晨的空旷街道，发现路旁有战斗留下的痕迹，以及散落一地的恶魔残骸。
会是谁呢？
才刚这样想，凛冬便在不远处看见与自己相似的白色脑袋。伤痕累累的亚连跪坐在地，紧抱着浑身布满黑色五芒星的男童，血迹遍地，她还来不及走近，就目睹了孩子化为尘土的瞬间。
环顾四周，虽然在雨水冲刷下变得不明显，但依稀可辨不少碎裂成沙的屍骸以及破碎衣物。
冰冷的雨幕隔绝所有喧嚣吵嚷，让世界变得寂静，指缝间留不住的细沙滑落，亚连神情空白，颊上蜿蜒的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
「最後我还是……救不了任何人……」哽咽的低喃自少年冻得发紫的唇间溢出，被雨声埋没。
凛冬有时并不那麽感谢自己的敏锐听力，譬如此刻。
她静静凝视自己名义上的师弟，然後转身离去。
没有撑伞的亚连浑身湿透，寒意刺骨，贪婪无度地汲取体温，但他却彷佛感觉不到冷，只是一直呆坐在地，像是一种自惩。
他茫然地望着自己空荡荡的鲜红左手，上头一直视为道标的十字架刻痕，此时却刺痛视网膜。
烫了眼眶，湿了眼角。
他的轻敌，让原本不会被卷入战斗的民众遭受波及；他的失误，害死了原先可以得救的两个孩子。这场战斗的最後，人类或恶魔，只剩下他还活着。
死亡宛如烈日，让人无法直视。
亚连满心悔恨，却再也没有可以道歉的对象。他痛苦地闭上眼，冰冷的雨打在脸上宛如针扎。
突然间，他被一个东西砸到，弄疼鼻子的同时也遮去漫天雨幕，是师姐带来的伞。
凛冬一句话也没说，毫无任何发问或是安慰，甚至表情也与平时淡漠的毫无二致，扔下伞後便乾脆走人。
开玩笑，这种冷死人的天气，亚连那蠢孩子要淋雨是他的事，谁要陪着一起受罪。凛冬加快返回住处的脚步，脑里只有暖烘烘的被窝。
她比谁都明白，那些人生的低谷断崖、过不来的坎与瓶颈，只有自己可以解决，谁也帮不了谁。
而这样将痛楚内化为力量的过程，就叫做成长。
湿答答地进门，库洛斯早已离去，凛冬洗了场痛快的热水澡，心满意足地爬上床。等到再次醒来，窗外已是昏黄。
她睡眼惺忪的去倒杯水，走出房门却看见她的蠢师弟倒在玄关，浑身冰冷，不知道昏迷了多久。
凛冬一眼就认出盖在亚连身上的是库洛斯的大衣，「白痴！都带回来了，顺便搬进去是会死吗？」她翻了个白眼，扛米袋似的将少年扔上床。
亚连双眼紧闭，湿漉漉的衣服满是血污，伤口狰狞，额间滚着高烧，冻僵的脸庞毫无血色。
凛冬费了好大的劲才剥下那身湿衣服，她一边咒骂给她找麻烦的两只，一边仔细包紮伤处。换上乾爽衣物又盖上厚被的亚连，在壁炉柴火的温暖下，总算看起来不再那麽惨白，只是被高烧折腾得难以安睡。
凛冬木着脸看顾一夜，额上的凉巾换了又换，直至清晨亚连才逐渐和缓下来，不再呓语连连。
此时库洛斯也回来了，提个小包扔在餐桌，「去处理下剩菜。」
她打开一看，是一钵香喷喷的粥，还是退热用的葱白粥，冒着腾腾热气，明显煮好不久。
……忽悠人也打点草稿，这是剩菜？敢情您大爷喝退热粥下酒麽？
凛冬忍住翻桌的冲动，结果还没完，她发现钵下还压着安妮塔的亲笔信及退烧药。
师匠sama，你可以再傲娇一点没关系！
亚连迷迷糊糊地醒来，在难受的高烧之中，他依稀记得床边有人一直守候，像是曾经的马纳，很怀念，很安心。结果睁开眼睛发现是冷着一张脸的师姐，差点没把他吓死。
「......师、师姐？」
「有这麽可怕吗？」凛冬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对桌上的小钵扬起下巴，「把粥吃了再喝药，我要回去了。」
亚连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句谢谢哽在喉中，没能来得及说出口。
就算昏睡中意识恍惚，他也能感受到，帮他换凉巾的师姊，为了不吵醒他，那份小心翼翼的温柔。
凛冬走出房门，又看到库洛斯面无表情的倚着墙抽菸，貌似等她等很久。
卧槽难道又要割腕？她叹口气：「大爷，您这样小的担当不起。」
没想到，库洛斯这次来个超直球，直接递给她盛满鲜红液体的小酒杯，冷冰冰的开口：「别给我找麻烦。」
杯中血液大约两三口的份量，芬芳诱人，似乎刚是盛不久，还有些微温。凛冬倒竖的瞳孔变得幽深，她盯着红发男人许久，才接过酒杯一口饮尽。
「......这个人情先欠着。」
「呵......」库洛斯嗤笑出声，「以後多的是机会让你还。」
没有回话，凛冬只是静静地移开视线。
亚连的风寒没几天就好个七七八八，又落入继续替无良师父还债的苦逼回圈中。他们在广州待了两个多月，而这之後，库洛斯将启程前往印度。
他画了张鬼画符的烂地图给凛冬，「这样闲下去太便宜你了，死白毛，是时候去教团本部报到了。」
闻言，白发少女扁了眼。先前她想去黑色教团取回那女人留下的力量，是库洛斯死活不答应；现在她常常赖在天青楼撒懒蹭饭，占了他与安妮塔卿卿我我的时间，才知道要赶人。
喵低，死色鬼，精尽人亡最好。
於是凛冬快速收拾行李，无视亚连「剩我一个怎麽办」的惊慌眼神，毫无犹豫便潇洒走人。
黑色教团，直属於梵蒂冈中央厅之下的军事机关，对抗恶魔、支援驱魔师的最重要後勤单位。
凛冬多少还是有些期待，这个驱魔少年世界中的主舞台，究竟会是什麽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