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有一层障蔽，觉得流星不再如当初那般，纯洁无垢，但这不是流星的错，是他们人类造下的孽，他所要面对的其实是自己丑陋的人性，他到底想要什麽？他把流星当成什麽？
他觉得自己无法像往常那样，拥抱流星了。
可是，他无法残酷地将流星推开，他心中有股歉咎。
「对不起……」
他到的歉，其实是为自己的「在意」，他希望流星忘掉，他更希望忘掉的是自己。
「你为什麽要说对不起呢？」流星蹲下身，一手摸着安穆程的脸颊，「我爱你啊。」
安穆程摇摇头，心想，不是这样的、那都是程式设定，是许瑞霖对他的恶作剧，要用那张和许瑞霖一模一样的脸，重复说着「爱你」。
爱你。
我爱你。
好像跳针，是个坏掉的乐器。
「流星……」
「我在这里。」流星也跪了下来，双手搂着安穆程的颈子，让安穆程靠在他胸前；流星从来没有这麽抱过安穆程，好像安穆程突然变成小孩了，需要他照顾。
「你能……」
「嗯？」
「你能离开我，去找你原本的主人吗？」
流星一怔，什麽叫原本的主人？
「我不配跟你在一起，我没办法保护你。」安穆程觉得流星的身体靠起来好柔软，是他的错觉吗？
「穆程，你要我去哪里？」流星真是越不懂今晚的安穆程了，简直像另一个人，「你不要我了吗？」
安穆程答不上来，他觉得即使自己和流星站在浴室里，他仍然无法将流星洗刷乾净。
「你不要我的话，我要怎麽办？」流星没有去处、没有可依靠的人，他只有安穆程，「你为什麽不要我了？我很爱你啊！」
「你知道什麽是爱吗？」安穆程低声地问，「你懂什麽是爱吗？」
「呃……」流星想了一下，想不出来，脑袋空空了。
「你不会懂爱的，流星，你永远不会懂。」安穆程茫然地道，忽然觉得流星不是许瑞霖要他「放手」，反而是给他的惩罚，让他无比在意，让他无法将流星视之为可丢可弃的「道具」。
「我怎麽不会懂呢？我爱你啊！穆程，我爱你！可是我怎麽会不懂呢？」
安穆程笑了，心里感到荒谬，「因为你是机器人啊，小傻瓜！你是许瑞霖做的、超级完美的机器人。」
安穆程看着流星，在流星眼眸里看到跟他一样的茫然，他双手将流星的头发拨开，捧着小脸蛋。
「你看你多漂亮。」
流星眨眼。
「你看你多像他。」
好像想起了什麽……
「我有时候会以为，你跟本是他。」
他？
「但你不是，对不对？」
「他」是许瑞霖……
流星想起来了。
自己会想出去，不就是要去问安穆程，许瑞霖是谁吗？他在房间的衣服堆看到一件绣有许瑞霖名字的白袍，他之前还听到安穆程提起这个人……可是他摔落地面，又看到街上有那麽多新奇有趣的东西……看到海、踢踢浪花……看天空，觉得好漂亮，然後就是一群不认识的人来了……
记忆，好像删不掉。
「我想起来了。」
淡淡一句。
流星的话让安穆程感受到重击，他的忏悔和道歉都没用，他怎麽会把事实想像得那麽美好？
「我是要去找你，问你……」流星抽开自己的手，跑回小房间，动作毫不迟疑。
两人的皮肤擦过瞬间，安穆程的手空了，就像一条捧在手心水窝里的鱼，突然游走，游入大海里，找不回来……心彷佛也空了。
但流星拿着一件白袍，又跑出小房间。
「我是要问你，这件是谁的？」
那件白袍的胸前口袋上，用绿线绣着「许瑞霖」。
「许瑞霖是谁？你可以告诉我吗？穆程，你不讲，我会很在意的，因为我觉得……好像有这个人，你就不爱我了。」流星双手捧着那件白袍，像抱着一个乾枯的畸形儿。
安穆程接下那件白袍，摸着口袋上的绣线，「即使没有这个人……即使没有他，我也无法爱你，你不懂什麽是爱，因为你是机器人，你不是人类！」
流星想了一下，「嗯……那我变成人类，我就知道什麽是爱了吗？」
「你怎麽会问这种问题？」安穆程只感到震撼。
「如果我是人类，你是不是就会爱我了？」
「如果你是人……」安穆程压根儿没想过。
「如果我是人，你就会爱我，那我就变成人！我爱你，穆程，我希望你也爱我！」
安穆程说不出话，因为他想起了一个童话故事，叫「小木偶」，小木偶想变成真正的男孩，就必须有蓝仙子的法术，问题是，蓝仙子在哪里呢？
所谓童话，有好结局吗？
还是好结局都是拿来骗小孩的？其实背後还有别的版本？
安穆程摸着流星的脸颊，流星微笑。
充满自信、闪耀。
好像他不是一闪即逝的流星，他是在天空发光发热的恒星。
那一笑，让安穆程觉得……好像有什麽不一样了。
许瑞霖不曾对他这样笑过，而他想要的，就是看见那张脸露出笑容。
流星偏头，亲了安穆程一下。
啾。
流星搂着安穆程的颈子，安穆程把那小小的身体抱进怀里。或许安穆程爱的不是许瑞霖，而是许瑞霖留下的影子，他追逐着那个影子，以为那就是许瑞霖，他自己还为那道影子增添了几笔，画成他想要的形状，但那终究不是许瑞霖。
或许那时，安穆程爱过许瑞霖，可是他们都分开了，他还有什麽理由爱下去？
安娜娜说的对，是该放手。
「去睡吧，流星，我洗完澡就去找你。」
「嗯。」流星松手，走向小房间，但不忘回头。
安穆程把小房间的钥匙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那锁……应该没有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