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这麽傻的。
不会让之前的旧伤,成为自己日後的包袱;只是,我还在思考,究竟该怎麽走,才能抓紧那份幸福。
书读累了,不知不觉拿起陶姊的书来看,偶然翻到封面照片的那一页,望着不同角度的刚仁波齐山,再一次阅读陶姊写下的那些话,我掩卷而叹。
陶懿安……吗?
「我听到有人在叹气?」
「啵」一声,开了啤酒的她轻快地用脚跟关冰箱门,笑着向我走来,「怎麽啦?明天考试会考地理吗?」她指着放在桌上的样书。
我努唇,把书盖起来。「才不是咧……我刚刚在想事情,不知不觉又翻到这一页。」
「那我是不是不应该追究你刚刚在想什麽?」她微笑,仰头喝了一口啤酒。
我盯着那只绿色的玻璃瓶,不禁皱眉。「你为什麽这麽喜欢喝酒啊?」
「你是因为我在想方法让我戒酒,想不到才叹气的吗?」绕着绕着又以一种奇妙的方式回头追究我方才的叹息!
陶懿安说得没错,她太聪明,聪明到无时无刻脑子都动个不停。
「才不是咧;我是刚好看到你拿酒出来喝才问的。喝酒对身体不好啊,我刚刚想的事情跟功课有关的啦。」我瞎扯。
「哦,这就是兴趣喽。固定一天一瓶。」她晃晃啤酒瓶,睐了我一眼,「不看了?」我把笔记也收起来了。
「嗯,今天已经解决最难的一科。剩下两天就考完了,再来就是要放……」我挪动坐姿,讲到放假我才突然想到有件很重要的事情都还没讨论!「你还没说什麽时候带我去旅行!」
「嗯。」她笑着轻啜,呼出一口淡淡麦香。
什麽「嗯」?这算哪门子回答啊!「别跟我说你又反悔了。」
「我不会这样啦!虽然一直在计画往後的旅行,可是国内也还有几个景点是我很想去的。」她给了我一记安抚似的浅笑。「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一时想不到耶……南部的着名景点我大概都去过了。」包括那个毕旅必经的垦丁。
「对,我都没问你比较想玩水还是爬山?」
「冬天玩什麽水啊!冷死了!」旅游也要考虑到季节呀!「而且我先讲,这次旅费我一定会自己负担,不可以再麻烦你;还有、还有!考量到我的经济能力,要出国什麽的我没办法。」
「我规划跟你的行程不会考虑国外,你放心;而且也不用真的花到什麽钱。」
「真的?」不是吧?光是住宿、吃饭、车票,还要考量到玩几天,总觉得不管怎麽省,花个一两万感觉都很正常。
「嗯!别忘了我去西藏一路都吃什麽喝什麽。」
我听她讲过了,根本很辛苦!「像你那样我怕我受不了。」
她倒是收敛起笑意,我心头一顿,忽然担心她会不会以为我属於那种禁不起吃苦的软柿子。「可是,只要做足心理准备的话,我、我都可以尝试看看的!」
「不,你说的对,你的身体或许还不能接受太难的行程。」
「哪有!我都已经好了啦!」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问题,我起身拍拍自己的腰身跟手,还在她面前跳个两下。
她掩嘴轻笑,我瞬间有种被当成小丑的感觉;然而她很快就安抚的挥挥手要我坐下。「我知道你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别忘了是谁在身边照顾你。」
瞧她得意到连下巴都翘起来!我冷哼,「那你干嘛说我不能接受什麽太难的行程?」
「你没登山经验吧?」
言下之意是她已经决定要带我去爬山了吗?「如果是像观音山什麽的,那种倒是有。」我曾经跟人面鱼一起爬过类似那种小山。
她噗哧一声,摇摇头。「当然不是!那种不算登山,充其量就只是健行;你看吧!所以我要挑一座适合初学者,对你不会太难,但又具备挑战性的山才行。」
「就像雪山那种的吗?」
「嗯,可是雪山有点困难啦,对你而言。」啤酒沾唇,她望向空空如也的书架;那里只摆着几本摄影相关的书籍。「我再想想看,总之……你先把寒假第一个星期空出来,我会把旅行安排在这段期间。」
「第一个星期……周末就是除夕夜了哟!」一讲到过年,我瞬间忆起她跟医生提过的承诺。「你答应过你阿姨说过年会回家一趟?」我眨眼,尝试性的试探着。
一讲到「回家」,美丽的面容登时一僵,白皙的肌肤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喝酒的关系,浮起一层淡红。「那个呀……嗯,我还在想,但是那个不急,可以先专注在我们的旅行准备。」
眼看她就要四两拨千斤的带过,我忍不住追问:「陶姊,你会回家吧?我是说,这次过年。」
搔搔头,「其实我有点害怕回家。」她苦笑,我没想到她会如此坦承,又问了「为什麽」。
「我上次跟我爸妈见面的时候还在拍婚纱!开始旅行之後,我就下定决心要跟他们断绝联系,手机停掉直到最近;突然这样跑回去少不了一顿打,甚至还有可能回得去出不来。」她放下酒瓶,十指交错着,宛如象徵与家人间的爱恨那样,盘根错节。「我还有梦想要完成,我的旅程还没结束……所以我不希望因为他们而中断,应该说是不希望因为任何外在的变故而中断!」
听到这段话,尤其是最後讲述到「旅程还没结束」时,我竟没来由的感觉心头一绞。
她看待家人尚且如此,是那麽坚定又潇洒……这样来去自如的女人,会因为区区的爱情而驻足吗?
我闷闷地问,感觉心情变得有点沉重。「什麽时候会结束?」
「嗯?」她讶异地反问。
「你的梦想什麽时候才能完成?是不是在完成之前,任何人、事、物你都会把它视为绊脚石?你已经下定决心不会把任何事物都放在心上了吗?」直觉的出口,我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是在意着我在她心目中的定位。
是,我们还不是情侣,但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可以形容的了;我依赖她至深,不管情感还是生活上都是,哪怕她只是暂别台湾几个星期、几个月,我都会因为无法能与她时常见面而感到可惜的吧?
尽管我对她的好感与日俱增……可是,我真的能够爱上这样的人吗?
我真的不知道。
「直到我走不动为止吧?」她浅笑,就连这个终点都设定得虚无飘渺。
「或者,」她突然直视着我,用她专注、温柔且热切的眼神。「我终於找到了一个停步的理由。」
心,跳得很快。
我屏息,执意问出最想知道的那个答案。「那个理由,会是因为某个人吗?」
她微微靠近,近到我能闻到她脖颈间散发的淡淡香氛,近到她能够占据我完全视线、掳获我的呼吸……
「那要看那个人是否愿意留下我,你说是吗?」
就像刻意逗弄着,她忽地退开,「先说到这里,我去洗澡喽!」带着暧昧又勾引的微笑,而後果断起身,走向浴室门口。
我甚至还来不及抗议,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溜走……或许这不是坏事,因为我终於恢复了呼吸,而冰冷的空气早已变得灼热,我别开眼,盯着封面的雪景降温。
到底是谁在挑逗谁?我都快……搞不清楚了。
***
星期五那天,我跟谊亭还有陶懿安,直接约定了当天的晚餐,庆祝我们终於脱离期末考的魔掌!
「麻辣锅!吃麻辣锅!」谊亭大喊,刚好今天天气很冷,所以我也点头表示赞成。「陶懿安,那你觉得呢?」
不同於谊亭的兴奋,他反而有些面有难色,「啊,麻辣锅啊……天气冷吃火锅是挺适合。」
「对啊!超合的,啊你干嘛一脸犹豫?」谊亭嘟着嘴,弯下腰刻意与他平视。「等一下,该不会……你怕吃辣吧?」
「以前是不太能接受,但最近已经好多了。」当他说出「好多了」三个字时,交叠的双手瞬间掐紧几分。
「哦哦!是吗?那太好了!我之前邀我们班的男生去吃麻辣锅,点个中辣而已他就辣到嘴唇肿起来,害我必须迁就於小辣……」她双手环胸,下巴翘得半天高。「不是我吹牛!我跟晓甯可是道地的『辣妹』哦!你如果想挑战麻辣锅,没有三两三可能会导致严重後果!」
谊亭讲得煞有介事,而陶懿安还真的被她吓到脸一阵青一阵白!
我偷笑几声,赶快跳出来。「好了啦!还道地的『辣妹』咧!亏你敢讲!」我以肘顶了她一把,「别听她讲,她是很能吃辣,不过我就比较还好一点;我们会点鸳鸯锅,你如果真的不能吃这麽辣,可以吃白锅没问题的。」
听我这麽一说,他脸色确实镇定不少;我们一起相约到火锅店报到,大概真的应验了天气冷适合吃锅的概念,我们常去的那一家已经接近客满!更别说陶懿安有轮椅,我们得找个好位置才能连他一并容纳。
他的电动轮椅暂时搁置在一旁,他一人坐一边,我跟谊亭挤另外一头。
「你要喝什麽?我去帮你倒。」
「有咖啡吗?」
我抿嘴一笑,「有!热的吗?」
「嗯,如果有不甜的更好。」
「不要加糖就是了,那我帮你倒杯拿铁。」
锅底跟料很快送上,煮滚还要一段时间,不过我们并没有闲着;大概是因为考完试了,心情特别放松,就连回想起方才的考试内容都变得有自信许多。
我问他美术系会不会考术科,他说「会」。「怎麽考啊?你们这麽多人?」
「就像入学考试一样,我们围在静物旁边成一个圈圈,侧身对着它,边看边画。」他假装眼前有块画板,转头望向左手侧的「静物」。
谊亭挥挥筷子打断,「好了啦!别再假装锅子是画板了,你要吃雪花牛吗?」
「嗯,谢谢。」他才刚讲完,谊亭抓起公筷就塞给他好几片刚涮好的。
「辣锅的,没关系吧?我们这次点中辣哦!」谊亭讲出「中辣」的时候刻意瞄我一眼;她在偷笑!
「啊、啊!没关系。」陶懿安沾酱吃了其中一片,才咬一口就放下筷子,用餐巾纸轻轻擦着额际。
「你不要强迫人家吃这麽辣啦,又不是每个人都能吃!」
「他说可以啊!」谊亭一脸无辜。
他微笑,我却看得出他的强作镇定。「晓甯,没关系,吃辣也是可以练习。」
我苦笑,「我劝你不要拿考试完这餐练习!明天有你受的了。」
「哎!你不要吓人家好不好?我吃都没有事,你也一样吧!」
那是因为我们受得了啊!我还来不及说,陶懿安勉强把方才的肉片吃完,那杯拿铁咖啡已然见底。
「哈!你大概要喝很多杯了!我再去帮你倒!」谊亭很快抄起空杯子,他还来不及说声「谢」她就已经走开几步;我皱眉,盯着谊亭远去的背影,想不到她突然回过头来对我挤眉弄眼……什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