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与无妄之灾特别有缘
我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诅咒了,而且下咒的那个人和我有着血海深仇,连续两世都不肯放过我。先是上辈子坐云霄飞车摔死、当皇帝时遭遇接二连三的刺杀、因玉莞的由爱生恨落入怨妊之境被折腾掉半条小命、然後又在丰年祭上滑倒意外挨了一箭、直到现在莫名其妙被绑架……我这麽一个身家清白善良纯真的女孩子,哪来这麽多的无妄之灾?所以,我一定是被诅咒了。
感叹完自己的命运多舛後,我便开始打量起周遭的环境。这是一间幽闭狭小的屋子,里面散乱地堆着柴火、稻草和一些杂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腐朽的气味,看起来应该是间弃置已久的柴房。柴房里没有窗,外头的光线透不进来,仅一盏小小的油灯燃着,让我勉强能视物。我屏息凝神,竖起耳朵专注地聆听,依稀能听见屋外时有时歇的虫鸣鸟叫,由此推测这不是在荒郊野外,就是在山上(貌似也是荒郊野外……)。
不知道现在是什麽时辰了?我和平儿应该是在睡梦中被人使计迷昏,再带到这里来的。全夜知晓了吗?夜王府里高手云集,对方还能将我母子二人掳走,究竟是什麽样的厉害角色?
我,到底惹到谁了?如果是对我有敌意的话,为什麽不直接一刀杀了我,而是将我们带到这里来?照这个情况来看,对方暂时还不想要我们母子俩的性命,是为了慢慢折磨,或是藉此要胁某人?
假如是要胁的话,又是要威胁谁?我们是从夜王府被掳走的,那麽答案很可能只有一个──全夜。
这麽看来,全夜真的有仇家……这次的绑架和丰年祭上沉香的刺杀会不会有关联?可若是针对全夜,关我们母子何事,为何要以我们二人为饵?
难道说……对方认为我和平儿对全夜很重要,足以成为谈判筹码?既然全夜有了娶我为妻之心,我相信他是会来救我的,可这件事只有我、全夜还有平儿知道啊!何况我们也只有在夜王府里时互动才会亲近些,一般人看不出来我们交情特殊……想到这里,我猛地一惊。夜王府里有内鬼!
唉,我该不会又卷入某桩阴谋里了吧?我越想越头疼,便不再继续深想,以我的智商,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能分析出这些,我已经很佩服自己了!我果然是死到临头脑筋才会变得清楚的人呐……可悲哀的是,我暂时的聪明只够我理出事情来由,我想不出该如何逃离这困境啊!
我正愁恼着,背後便有了细碎的动静。我偏过头,对着和我背靠背被綑绑在一起的平儿焦急地喊道:「平儿!平儿!你醒了吗?」
平儿似是还有些迷糊,许久後才不确定地唤了声:「娘?」
「娘在,娘在这里!你有没有感到哪里不适?你迟迟未醒,娘担心他们对你动了手脚。」
「孩儿没事。」平儿轻声道,软糯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他毕竟只是个小孩子。「娘……我们这是在哪儿?」
「娘也不知道。」我轻叹了口气。「随机应变吧!别怕,娘会保护你的。」
正说着,忽地就听见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接着是木门被缓缓开启的「嘎呀」声响。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警戒地盯着门的方向看。门被开启时,刺眼的光线让我下意识眯起眼睛。我眨了眨眼,待眼睛能适应光线後,睁大眼睛重新盯着门口看。
已经天亮了。
「我就说听见说话声,原来是醒了。」一个身着黑衣的高瘦男子边说着边走了进来。他蒙着面,我无法看见他的样貌,但光凭露出的一双眼就知道他绝非善类。
我冷冷地瞪着他。「你们是谁?把我们捉来这里有什麽目的?」
他走到我面前几步停了下来,双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眼中带着轻蔑的笑意。「美人儿,我看你也不笨,怎就问出这种蠢问题?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可恶!被这种猥琐的人鄙视真让人不爽!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当然知道你不会说啊!但形式上不是都要先问一问吗?
「不说就算了。」我哼了一声,把「我才不屑知道」这句潜台词默默吞进肚里。「至少告诉我,你想要什麽,才会放我们走?」
「这个你就不需要操心了,我们自然会跟对方联系,你所要做的就是和你的小孩乖乖地待在这儿。不过说到想要的……」他俯下身,轻挑地抬起我的下巴。「倒是忽然想尝看看堂堂天仙夜王金屋藏娇的女人是什麽滋味!」
我浑身一颤,咬牙切齿地低吼道:「你说什麽?」
「不要碰我娘!」平儿奋力地摇晃着身体,试图摆脱绳索的束缚。
那猥琐男子不为所动,反而加重了掐着我下巴的力道,低下头目光更加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我。「我还想全夜那厮迟迟没娶妻,藏着的女人一定是个绝色,今日一见,美是美,但也没什麽特别的,想必……床上功夫很是了得,才紧紧抓住了他的心吧?」
「你给我闭嘴!」纵使我来自开放的二十一世纪,听见这赤裸裸的羞辱也没办法冷静。我愤怒地甩着头,想甩开他那肮脏的手,但力量的差距此刻就这麽残酷地摆在那里,我只能红着眼,不甘心地想用目光烧死他。
「原来是个凶婆娘。」他啧了一声,没掐着我下巴的另一只手不安分地摸上了我的脸颊。「不过肌肤倒是水嫩的很。」
我瞪着他,用力朝他吐了一口口水。他啐骂了一声,转身用袖子抹了抹脸,然後以燃着熊熊烈火的眼神重新朝我望过来。
我知道我的死期到了。不是把性命交代在这里,就是被他污辱。
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绝望,那绝望感彷佛深潭中的一道漩涡,将我无情地卷入,直至灭顶。因为,我清楚地记得,国中时健教老师曾说过,咬舌自尽死不了,那都是电视演的。
既然终究赢不了,那我也决计不能让他好过!我默默清着喉咙,想要清出痰来吐到他脸上,还来不及这麽做,却听见那男人一声惨叫。
「死小鬼!你快放开我!」他使劲地晃着腿,我才看见平儿正紧紧咬着他的左腿不放,鲜血从平儿的嘴角缓缓滴落,可见他咬得有多麽用力。
挣扎几下都弄不掉平儿,最後,那男人一巴掌搧到平儿的脸上,才让他不得不松嘴。
我脑袋一空,随即凄厉地嘶声喊道:「平儿!」
我使劲扭过头,想看看平儿的情况。他的模样一映入我眼帘,我的脑袋又是一阵空白。平儿原本白皙细嫩的脸颊肿起了一大块,上面还有着清晰的掌印。那张平时总是脆生生地呼喊着「娘」的小嘴此时正挂着血丝。
「平儿!平儿!」我扭动着身体,慌乱地喊着。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深切地感到恐惧,被追杀时没有,刚才几乎就要被羞辱时也没有,甚至连凤湘翊死去时也没有!
为什麽?为什麽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连这区区绳索都解不开?为什麽我只能一再地等着别人来救我,自己却救不了自己,连我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我刚刚还信誓旦旦地要平儿别怕,跟他说我会守护他,可我做了什麽?我什麽都做不了!我就是一个废物!
我的泪水不断地从眼角滑落,我恨透了这样软弱无能的自己……
「娘……别怕……」平儿细声地说道,虽然说得很慢,虽然声音是那样的虚弱,但语气却是超出一个四岁小孩能有的坚定不移。「孩儿……不会……让人……欺负娘……」
「都在嚷嚷些什麽?」
我正想着就算被打死就算牙因此全碎了也要咬断那渣的手、并且即将付诸行动时,一个低沉不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声音的主人也是一名黑衣蒙面男子,看来是那渣的同党,他的身型比起猥琐男壮硕了许多,只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股沉重的压迫感。
他走了进来,看了看目光里全是恨意的我,再看了看肿起一边脸的平儿,最後目光停留在猥琐男脸上,拧起眉问道:「你做了什麽?」
虽然我不晓得这个男人会不会是比猥琐男更危险的人物,但仅凭他这句话,我对他的戒心顿时放松了许多。他问的是「你做了什麽」,而不是「他们做了什麽」。
「我不过是摸了那婆娘一把,那小兔崽子就咬我,我还没跟他算帐呢!」猥琐男愤愤地说着,作势又要上前来。
壮硕男立即拉下他,沉声道:「你疯了吗?我们的任务只有看住他们,你没事去招惹人家做什麽?」
「就算他们现在死在这里,也没有人知道,全夜还是会来自投罗网!」猥琐男哼了一声。「何况这小兔崽子若真是全夜的种,那他早晚都得跟他爹一块儿去死!」
他……他说了什麽?他们以为平儿是全夜的孩子?平儿还因此得死?
深深的恐惧再度攀上我的心头。这是一桩确定会撕票的绑架案……
「你废话太多了。」壮硕男瞥了六神无主的我一眼,再回头不耐地对着猥琐男说:「好不容易才将他们从夜王府弄出来,万一出了什麽差池你我就等着死无全屍!出去吧。」
「哼,你该不会是因为阿鱼跟这婆娘有些交情所以才心软的吧?」猥琐男讥讽地笑了笑。「你别忘了,阿鱼就是因为这女人的相好全夜才死的!」
阿鱼?阿鱼是谁?因为全夜而死?还和我有交情?
「说够了没!」壮硕男似是被勾起什麽不堪的回忆,猛地朝猥琐男怒吼道:「给我滚出去!」
猥琐男不服气,似是想再说些什麽,但看壮硕男一脸的怒气沉沉,便咒骂了几声,悻悻然离去。
壮硕男盯着地面深深吐息,彷佛在平复着情绪,然後抬起头淡淡地扫了我一眼,转身也准备出去。
「等等!」在木门即将又被关上的那一刻,我急忙喊住他。我知道这是我唯一能把握的机会,一旦那扇门再次关上,恐怕我们就只能沦为任人刀俎的鱼肉。
壮硕男转回头,冷冷地扬了扬眉。
照先前他和猥琐男的对话看来,这个男人比较有可能被说动。於是,我在心里深吸了好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尽可能地用和软的语气哀求道:「我不知道你们要抓全夜做什麽,但我们和他真的没关系,这孩子也不是他的孩子,你们抓我们来根本没用!求求你,放了我们吧!」
他没回答,沉默地走了过来,在平儿的身前半蹲下身,细细地打量着他。「这眉眼,的确和全夜有几分相似。」
我顿时气结。只是同样是凤眼你就说他们长得像,那全天下有着凤眼的小孩都有可能是他的孩子啊!怎麽不去抓他们?
我正想反驳,又听他接着说:「就算不是,那也改变不了什麽。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
「什……什麽?」我颤声问道。这是什麽世道?我和平儿安安分分地生活着,就算没做过什麽大善事,至少我们无愧於天!可就因为一句「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就要夺走平儿短短四年的生命?他不过是个孩子,一个何其无辜的孩子!
我知道结果已定,再挣扎也是徒劳,只能怨毒地诅咒他们。「你们不会得逞的!全夜不是省油的灯。」
「我们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他上钩。估计他就要来了,你们很快就能够共赴黄泉。」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自嘲。「再说了,像我们这样的死士,任务没达成一样是死。所以,根本没什麽可畏惧的。」他说罢,起身离去。
门再度被关上,柴房里又恢复了死寂的黑暗。我垂下头,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落下,打湿了我的裙子。
全夜,不要来,不要来!我没有答应你的求婚,所以跟你没有任何的关系,你不需要为了我们冒险来送命!
我是不是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别人的劫难呢……
「娘……你在哭吗?」
我吸了吸鼻子,不打算否认。「是啊!平儿也觉得娘很没用吧。不仅保护不了你,还害了你夜王叔叔……」
「不是的,孩儿觉得娘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娘!」平儿的声音软软甜甜的,就像小时候爸爸带我去学校园游会时,总会买给我的那串雪白蓬松的棉花糖。「娘跳舞比谁都好看!就算孩儿没有爹爹,娘也不会让孩儿受半点委屈……娘还很会赚钱,也很会吵架,春香院里没有人能吵得赢娘……」
我破涕为笑,嗔笑着打断他。「吵架算哪门子优点?」
「唔,好吧……」平儿似乎绞尽脑汁,还想找出我其他过人之处。「总之,娘就是最好的娘!就算娘什麽都不会,孩儿还是最喜欢娘!」
我的泪水再度无声地落下,眼泪是冰凉的,但心却是温热的。翊,谢谢你,留给我一个如此贴心的孩子……
我低下头,心满意足地隔着衣物凝视着里面那条我始终戴在身上的项链。这项链失而复得之後,虽然曾担心会不会再次被恶人觊觎,但我仍旧天天戴着,只是将它低调地藏在我的衣服里,从外面看是看不出来的,也把当初收在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了,如今它就只是一条单纯的项链。天天戴着它,就像凤湘翊天天都陪着我,在这种情况下,项链在,我们也算是一家三口都在一起了。这麽一想,似乎即将到来的劫难,甚或是死亡,也不再那麽地可怕……
我静静地望着项链,突然间,脑中闪过一个模糊的想法。项链……项链……收纳……收纳!
有了!虽然不知道会不会成功,但这是能逃出去、仅存的唯一机会!
「平儿,你相信娘吗?」我小声地问道,因为我对自己也没多大信心。
「相信。」尽管如此,平儿还是说他相信我,一如我所料。
平儿都不怕了,我还怕什麽呢?我顿时自信了许多,气也足了起来。「好,那麽待会儿娘无论做什麽,你都不要害怕,听娘的指示,知道了吗?」
「知道。」
我对自己点了点头,然後低下头,摸索着用牙齿咬下颈间那条项链,然後将它往地上一抛。
我现在要做的事,是我自己根本没把握的事,但我们没退路了。平儿不知道我会巫术,我从未在他面前展示过,一来是没有那个必要,二来是因为我的巫术根本就没学完全,顶多就只能算是「魔术」骗骗人。但现在,我要用这三脚猫巫术,做一件从来没有尝试过的事:我要将平儿收进项链里。
我的收纳术算是学得不错的,但我从未用收纳术收过人,月疏桐也没说过收纳术可以收人。不过我想,收东西和收人的原理应该大同小异,就姑且一试吧!
就算失败了收不进去,那倒还好,反正情况也不能再糟了。我比较担心的是将平儿收了进去,却放不出来。
然而,既然他们对平儿起了杀念,平儿被藏在项链里,或许能逃过一劫。假如我还有办法活着离开这里的话,我再带着项链去找月疏桐,他这麽厉害,一定有办法可以救平儿的!
这麽一想,我便又放心了许多。「平儿,如果会痛的话就忍忍,娘会尽快让你出来。」我软声说着,接着闭上眼,凝起神,低声开始念着咒语。
过了一会儿,我感觉捆着我的麻绳一松。我惊喜地睁开眼,身後已没有了平儿的踪影。成功了……我成功了!
因为少了个人,麻绳已松了许多。我赶紧从麻绳的綑绑中脱身,上前捡起项链按在胸前,闭上双眼又念起咒语。
过了一会儿,项链仍没有动静。会不会是我记错咒语了?!我心里一慌,但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咒语在脑海里默想了一次,确定自己足够冷静後,再次念起了咒语。
终於,我感觉到怀里出现了熟悉的温暖。我松了一口气,心头的那块重石终於放了下来。我忍不住喜极而泣,紧紧搂住怀里的人儿:「平儿!我的平儿!谢谢你回来!」
「娘?」平儿怔怔地望着我,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麽一回事。
我望着怀里的他,温柔地替他拨开额前的发丝。「还好吗?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平儿摇了摇头。「这是怎麽了?孩儿刚才……」
「没事就好了,这些娘以後再跟你解释!」我将他扶起来站好,自己也站了起来。「我们得快点逃出去,让夜王叔叔不要到这地方来!」
「孩儿明白。」平儿懂事地点点头,没有再多问。
我走到门前,试探地推了推门。不行,门被锁死了!
我又在柴房里转了一圈,想找出有没有任何破洞可以逃出去。最後,我颓败地得到一个结论:想要出这柴房,除非他们主动来开门。
但要怎麽让他们来开门呢?
我环视四周,最後视线停留在那盏橘黄色的小小灯火上,心中忽然有了计画。
「平儿,娘需要你的帮忙,他们对你比较没有戒心,这件事得由你来做!」我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声交代了要他做的事。
平儿听完虽然皱着眉,露出「好痛喔」的诡异表情,但还是立刻点头答应了。
於是,我毫不犹豫地举起那盏灯火,将它往柴火堆放处扔去。
「着火了!快来人啊!救命啊!」我掩住平儿的口鼻,让他不要吸到白烟,一边嘶声喊着。
果然,匆忙的脚步声伴随着脏话声逐渐接近屋子。我们站在门边,万事俱备,就等着他们打开门。
门很快地被打开了,来的是那猥琐男。他还来不及问清情况,平儿便伸起手,快狠准地──往他的重要部位一扯。
猥琐男痛苦地弯下腰,不可置信地瞪着我们。我们没空同情他,用力撞开他後便拔腿就跑。
「拦住他们!就算杀了也不能让他们跑了!」
在猥琐男惨绝人寰的叫骂声中,我牵着平儿,死命地向前跑着。期间我回过头一次,这才发现,原来竟有那麽多人在这里。
我再也不敢回头看,深怕再多看一眼,就会腿软无法继续迈开脚步。我什麽也不敢想,牵着平儿不断地跑着,不断地跑着,彷佛目的地是世界的尽头。
我想,老天爷这次真的是要把我召回去,不让我再祸害人间。我们跑着跑着,也许是我没顾虑到平儿和我的步伐差距,平儿猛地一绊,向前仆倒在地上。就是这麽一眨眼的时间,那些黑衣人已经追了上来。在阳光的照射下,我看见面前地上出现了有人高举着剑的影子。我根本没有时间再施任何咒术保护平儿,只想着就算要死也是我先死,下意识扑在平儿背上,紧紧地搂住他。
「不怕不怕,娘和平儿,我们一起去找爹爹……」我紧闭着眼,嘴里不断喃着。然而,意料中的致命一剑迟迟没落下,反而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喷洒到我的背上。
我惊异地回过头,首先看到一名黑衣杀手狰狞的脸,接着,伴随着刀剑从血肉里抽出来的声响,他的身体软倒在地,我便望见了在他身後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俊逸非凡的陌生男子,我之所以确定从未见过他,是因为他有着一双让人一见就忘不了的奇异眼瞳,我如果见过他不可能会没有印象。
他有着一双玫瑰色的眼瞳,彷佛上万朵精挑细选的玫瑰历经高温萃炼而成的最绮丽的颜色,只需一眼便让人心神荡漾,却依然有着冷冽决绝的刚强。记忆中,还有一人也有着这麽一双美丽到不可思议的眼──
木兰帮帮主,慕容桑榆。
「慕容……桑榆?」我困惑地低喃道,随後便被自己可笑的念头惊了一惊。慕容桑榆是女人,而眼前这个,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不管怎麽看都是个男人。再说了,我永远忘不了慕容桑榆那一头假发一般的雪白长发,然而这男人的头发漆黑如墨,在阳光的照射下宛若一匹上好的玄色丝绸。
「你没事吧?」男人的声音十分好听,和他的玫瑰色眼瞳很搭,同时具备着花瓣的瑰丽色彩与花刺的刚毅冷绝。我似乎看见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戒备,但再定睛一看时又是如烟雾缭绕一般缥缈莫测。唉,我怎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是救命恩人,干嘛对我防备?不过他这麽一问,我更加确定了他不是慕容桑榆,因为慕容桑榆是哑巴。只是……那双眼怎麽会那麽像呢?这世界上有着那种颜色眼瞳的人应该不多吧!难道他们是亲戚?
我一时没有意识到现在不是八卦这些的时机,只见那男子皱起眉,淡淡地说着:「没事的话就不要在这里傻坐着。」
「啊?」我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男子反手一转,手上的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痕迹,一个刚准备偷袭的黑衣杀手就这麽毫无残念地结束了生命。那喷洒而出的鲜红血珠让我顿时惊醒,赶紧抱着平儿站了起来,连连欠身道谢:「多谢大侠相救!」
「我不是什麽大侠,不过是在清理门户,救你们也只是顺便,不必放在心上。」不是大侠的「大侠」如此说道,说罢略抬下巴,朝我使了个眼色,从他那高深莫测的眼神中我竟难得地读懂了他的意思,大意就是:闪一边去。於是我立刻从善如流地带着平儿躲到他身後安全的角落。
我伸手掩着平儿的眼睛,不让他目睹这血腥的一幕,自己却有些看得痴了。也许是因为不是第一次遇上血腥的场景,心理素质早已十分坚强,也许是刚从死里逃生,庞大的压力还来不及解除,看着这男子游刃有余、从容淡定地挥剑,我竟忽地有种杀人也可以是一种艺术的感觉。太可怕了!我什麽时候变得这麽变态?
我甩甩头,强迫自己不要再去盯着那位客气的大侠看(自动把大侠刚才的话解读为他是在谦虚客套……),以免有朝一日成为恐怖杀人魔。我伸长脖子观望着「一位大侠v.s.很多位黑衣人」大战後面的情况,原本关着我们的柴房此刻已被烈火吞噬,橘红的火舌直窜天际,浓烈的黑烟将天空笼上一层阴霾。再往前看些,这才发现大侠不是自己一个人来,柴房前的空地还有许多位大侠在跟那些黑衣杀手缠斗着,也许是他们杀人的样子都没有玫瑰眼大侠好看,我终於意识到这不是艺术展现(本来就不是好吗?!),而是活生生血淋淋的厮杀战场,一阵又一阵的血腥味钻进我的鼻子里,让我开始有些恶心眩晕。我赶紧闭上眼睛,然而耳边仍旧传来人们的哀嚎声、惨叫声,这种听得见看不见的场景让我更加恐惧,因为脑袋会忍不住去想像可怕的画面。我紧咬着下唇,强迫自己放空脑子,别再胡思乱想,将平儿又往自己搂紧些,一边轻喃着:「别怕……娘在这儿……」
彷佛过了一世纪,又好像只是一眨眼的时间,打斗声停止了。我心想身为一个被救者,从刚才到现在只是躲在人家後面什麽也没贡献到,至少也该关心一下恩人大侠有没有受伤,便畏颤颤地睁开了眼。好险,他只是衣摆上沾了些血渍,整个人仍直挺地站在那儿,脸上连一丝倦色也没有。一阵风吹过,大侠墨黑的发丝与湖蓝色的衣衫在风中猎猎飘扬着,那一整个潇洒侠气、一整个英姿焕发,顿时让我对这位大侠有了无限崇拜之情。
「将军,不小心被他们跑掉了一个,属下已派人去追了,其余皆全数歼灭,没留下任何活口。」一个青衣男子跑了过来,恭敬地对恩人大侠说道。「另外,全夜的人已经快过来了,我们是否要先撤离?」
「嗯,收拾一下,别让他们看出我们的痕迹。」大侠淡淡地吩咐道,侧过头来瞥了我们母子俩一眼,似是确认我们没事,也收了剑,准备离去。
「请稍等一下!」我赶紧叫住他,虽然这位大侠客气得很,似乎不求我们回报,但礼貌上我还是该表达一下对救命恩人的感激心意。「请问大侠如何称呼?妾身要如何……」
「不必了。」我话都还没说完,大侠便潇洒地扔下这麽一句然後离开。
我错愕地望着大侠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有些感慨。这大侠当真是太太客气了,客气到我都要误以为他其实是懒得理我……
不过这大侠的身分似乎很神秘,刚才那男人称他为将军,而他又不想让全夜的人知道他们曾经来过……我正想到全夜,便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喊:「兰漪!」
我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然而才一与他视线相交,我便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反应过来。
在我的印象中,如果要用颜色形容的话,全夜是白色的。当然,他是神圣超然的祭天,那些祭袍什麽的自然都以白色为主,但我说的「白」是来自於他的气质。他就像一根纤尘不染的纯白羽毛,总是给人温柔安定的感觉,软绵绵的、无害的、善良的、亲近的……
然而,面前这个全夜,是红的。我不是没见过他穿红色衣服,他在丰年祭上穿的祭袍就是正红色的,显得那样庄重大气。可此刻他身上的红,很明显是……血。
到底要经过多少奋战,到底要杀了多少人,甚至……到底要受了多少伤,才能将那件本是雪白的袍子染得这般红?
全夜远远地朝我奔过来,最後站在我的面前,以盯着易碎瓷器般小心翼翼的眼神望着我。「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金色的发髻略有些散乱,脸上是久战的疲惫,那双美丽的琥珀色凤眼满布血丝,里头盛满了担忧、恐惧、紧张、自责……还有一些我读不懂的情绪。
「我没事,倒是你……都经历些什麽了?」我紧张地问。「他们说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你上钩,你……」
「没事了。」他摇了摇头。「看到你们平安无事,那些都不要紧。」
「娘?」平儿拉了拉我的袖子,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还一直紧抱着他,赶紧将他放开。
全夜看到平儿脸颊上的肿胀,目光一紧,声音中压抑隐忍,却能清楚感受到他的怒气。「他们……对你们都做了些什麽?」
「他们要欺负娘……」
「别说了!」我在平儿准备老实交代前抢先一步打断他,然後对全夜若无其事地摆摆手笑道:「其实也没什麽啦!我是那种会让人占便宜的人吗哈哈?所以……欸?」
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浑身变得僵硬,因为我我我……我正在全夜的怀抱里!
「全……全夜,你怎麽了?」我因惊讶而有些结巴。
「我很害怕……」他的下巴抵在我的额发上,半是叹息半是低喃的嗓音在我的头顶响起。
「喔……当然了,这种场景、那麽多死人,我也害怕……」
「对不起。」
他突兀的道歉让我困惑地抬起头,脑筋转了转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麽事。「这个啊!唉,这也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太自责,没有人料到他们会挟持我们作人质,也算是意外吧!」
「不只是为这个。」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定定地望着我。看着他眼中我自己的倒影,此刻似乎突然看懂了先前他眼中那些我读不出的情绪。那是凤湘翊看着我时的眼神,那是月疏桐看着我时的眼神。「对不起,我说错了!你不仅是我想要共度余生的女人,更是我想守护一辈子的女人!不是随便凑合找个不讨厌的女人,只能是你!兰漪……你明白了吗?」
「明白什麽?」我早已陷入呆愣状态,便很顺地接了他的话问。
「我爱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