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екк-Чайковскому
СэтоговечераясталаВасобожать,акогдаузналаВаскакчеловека,то-боготворить.
Н.ф.-Мекк.
致彼得‧伊里奇先生
当我认识你这个人时,我便仰慕你了,而在今晚——我开始爱上你。
梅克夫人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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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认为,人之所以踏上不知归程的旅途,必然有他的理由。
无论理由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例如一首歌的启发,或者大点的,不得不向现实屈服,我都为自己找好了理由,好逃避心底最深切的,情感。
「蒨时,我终於知道我是爱你的。」
在他语出惊人的隔天,我以这句话为由,简单地整理了行李,踏上一个人的旅行。没有再见,无须再见,我明白我的离开对所有人都好。
望着渐近的地平线,我看见了那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那个一度与我无干的世界。蠢笨地以为,藉着飞机引擎震耳欲聋的推进、置身高空的压力差而导致的新鲜感与不适应感,能够使我抛却昨日,记忆却开始清晰,原来它不曾让步,只是蛰伏在角落中,等待我脆弱的一刹。
隔日下午,我搭着巴士到达蒙古的乌兰巴托,我坐上西伯利亚铁路列车,一路朔风凄紧,我在硬卧上睡了几日,着实觉得那些寒夜是我一生的痛。沿路走走停停,走马看花,终於辗转来到了莫斯科。那里什麽都有,唯独没有我所熟悉的事物。这点让我分外轻松。
傍晚时分,我搭乘地铁坐达猎人商行站,走了一小段路,仰头一看,便见一尊柴可夫斯基悠然自得地坐在一方石碑上,银装素裹。
而雕像後,一幢古意正悄悄绽放:淡黄的壁,素白的檐,仿罗马式建筑典雅稳重的风格。晕黄灯光在淡微的莹雪里透出暖色,在它四周围绕着枯骨般的树,枝桠上顶着一簇簇雪帽。整个学院被墨黑色天幕簇拥着,像一柄火烛煜煜,映亮了残喘夜色。
那是莫斯科音乐学院。
缓步走到入口处,开始用我的破俄文和售票员沟通,「一张票,谢谢。」於是她热情地递给我一张票,絮絮滔滔地说了些我听不明白的俄文。
其实我只简单地学会了类似「请、谢谢、对不起」的俄文,都是些凑不成句的单字,其余的文法句型我一概不通。这亦足以说明来到北国,是在仓促近乎仓皇之中做下的决定。
距演奏会开演时间尚有一个半小时。不一会儿便下起了细雪,我对空哈了一口气,热气结成了小冰晶,飘散在空气中。
我在附近转悠,踱到了一家超市里。据说俄罗斯人好酒,尤其是国酒伏特加,所以当我看见一柜子伏特加,也不感到特别惊讶。
随手拿了一瓶Beluga结帐,走出店门。化妆包里或许没有口红,但绝对备有一只开瓶器。啵地一声,浓灼的酒精气味扑鼻而来,几乎掩去了雪的冷意。
这里真好,可以假借取暖的名义大口吞酒。
小啜了一口,酒精在舌尖打转,热辣辣的,刺痒痒的,只一刹那,我想起了他的吮吻。
忽地,一阵嬉闹声贯穿我的耳膜,侧首一瞧,四五个大学生拿着伏特加在街上游荡,光看面孔,便知道这些大学生各来自不同的国家,也许是音乐学院里的学生,他们一面哼着流行歌,一面拿酒强灌另一位同学。
那位学生面白如纸,眉目倒有些亚洲人的气韵,才饮了几口便面有红晕,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俄罗斯女学生却笑着继续往他嘴里倒酒,四周的男学生看好戏般地揶揄。再细看这群人的神色,心想这应该不是在霸凌,大概是没看过酒量差的,存心逗弄这位朋友。
嘿,话说到这儿,你是不是觉得这位醉酒的仁兄有些似曾相似。
事後的几年里,每每谈及你我的相遇,总要把你惹怒,想起你每次都这样回道:我不认识那位——
我便会接续着耍无赖,噘起嘴欠揍地说:嗯,那就是你,好狼狈呀。
你唔地一声,看似放弃与我辩解,却从未放弃用言语抹去我对你的最初印象,反倒让我对於这段记忆捉得更紧了。那是你这个绝尘仙人般的存在唯一闹过的笑话,我当然要记得,这样才有本钱笑话你。
不枉伏特加40%酒精浓度的威力,只见你面色益发红润,脚步虚浮至需要他人搀扶,而口里开始嚷嚷着:「子宽,我不喝了,真的不喝了……」
虽然口齿有些含糊,我却笃定那是乡音。在这广袤无际的北国,充斥着各种陌生的异国脸孔,你的语声在我心中添了一点乡愁的影子,於是那时,认为被全世界背叛了的我,心脏难受得像教人掐住了似地,接着眼泪无法克制地从眼里落出来。
泪水一触及冷空气,刹那刺痛了眼膜。
疼得令我倒抽了一口气,赶紧用毛线手套揩去眼泪,释手後又作贼心虚似地偷觑了你一眼——
指顾间,你那双迷离的眼已与我的泪痕巧遇,接续着,你向我扯出一抹笑,而那红复红的醉容却不禁使我怀疑,那样臻善的微笑是你酒後乱性的杰作,抑或你内心本意的抒发。
後来我曾经问你,那时的你究竟怀着什麽心思,你却只是淡笑,话音不咸不淡,彷佛只需一语就足够泯灭曩昔的恩与仇:
「我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