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在泽兰怀中的孙行降,却难得作了一场好梦。梦里,她似又回到幼年时的毛岩孙家,那时的孙家老爷子还尚在人世,孙家还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除妖世家。
而她,毛岩孙家里唯一的嫡小姐,被众人捧在手掌心上骄宠着。那时的她无忧无虑,最开心的莫过於是每日过午时辰与孙老爷子学画符。
她常常一边描绘着高深符语,一边听孙老爷子说故事,说着毛岩孙家千百年前与妖界大战的事蹟,说着妖王如何与孙家先祖订下誓约的故事。
孙老爷子常捻着胡鬤告诉她﹕「……当年妖王碧珀以先祖的金刚杵起誓,人妖两界互不侵犯,结束了长达千百年来猎妖师与妖界的战争。」
每每听完这故事,她便会挨近孙老爷子怀中,撒娇道﹕「爷爷看着,我以後定会成为比先祖更厉害的猎妖师。」
「呵,你天份极高,咱毛岩孙家未来还不指望你吗?」
「爷爷……」
爷爷….
自对亲人的怀念中清醒,抱着被褥有些怔愣的她,这才想起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没做。她赶紧下床四处张望,没看到泽兰身影,却看到一旁小桌上摆着热气氤氲的早膳,甚至还多了一碗药膳。挨近一看,里头都是些补血补气的药材、食材,都是泽兰准备的。
孙行降心头暖滋滋的,想要端起爱心药膳喝个一口,才发现自己右臂膀上的伤,碍着她的行动。不能用右手,那她左手也是很行的,往往斩妖除魔时,也没少用过左手。才这样想着,耳边却响起泽兰的声音﹕
「主人,让我帮你。」
泽兰挨近她,一如过往体贴般帮她净脸,并协助她洗漱、穿衣﹔而後更拿起药盅,勺起汤汁吹凉,小心翼翼地喂进她的口中。
泽兰的伺候好极了,比过去又更加细心。孙行降笑咪一双眼,突然觉得受伤了也不算太坏,毕竟泽兰将受伤的她放在心尖上宠着。才这般得意妄想,就听得﹕
「呦,晶你当自己三岁小孩啊,吃顿饭还要人喂知不知羞!」
听听,这酸到不行的语气,还像熊一般低吼,这不是神捕门里的旷男罡补头吗﹖咽下一口食物,孙行降故意道﹕
「有人心疼着,总比有人受伤没人照应强。」她刻意挨近泽兰,撒娇道﹕「还好我有泽兰,不像有人日日夜夜没人要,空虚寂寞觉的冷。」
「你!」
罡被孙行降激的胀红一张脸,才要说些什麽反击,就见泽兰忽地起身,对他拱手一揖道﹕「我家主人身子带伤,心情难免低落,还请罡捕头见谅。」
「泽兰?」孙行降瞪大一双眼,她是听见什麽了吗﹖她的泽兰……她的泽兰什麽时候会说这种话了﹖是了,肯定是咒术松动的缘故,她晚上定要趁他睡着时再下一次咒。
「哼哼,这才算人话嘛。」
所以这是指她方才说的不是人话吗﹖孙行降火了,才要发作,却见泽兰挨近她,温声低语﹕「主人你受伤了,出外查案诸多不便,我便请罡捕头跟着照料你。」
「咳,」听泽兰这样说,罡故意清清喉咙,大声吼着﹕「听到了没有,你这恩将仇报的女人。」
「恩将仇报」是这样用的吗﹖再说,她不认为罡会是那麽好说话的人……
孙行降挑眉,起身打量万分可疑的罡。她那双猫眼,直睨着罡十分不舒服,一肚子坏水似地,叫罡只好故作声势低喊﹕「看够了没?」
「没啊。」孙行降一脸灿笑。「我在想罡捕头怎麽会越看越顺眼,虎背熊腰、剑眉虎眼、气度潇洒、刀法一绝……」
「停!别再说了!」从未被女孩子称赞过的罡实在无福消受,他急忙抚平一疙瘩,异常别扭地低吼﹕「俺有喜欢的女子了!俺要全心全意对那名喜欢的女子!」紧张的连乡音都被他吼了出来。
「哎?」难得听见罡说出这种话,孙行降兴趣来了,小手才搭上他的肩要说小话,却听身後泽兰说着﹕
「罡捕头,在下已将枣泥酥饼、莲子甜糕、桂花糖醪备好,就等罡捕头查案後回门享用。」
听到一串甜食名单,孙行降缓然大悟,她放下搁在罡身上的小手,嚷道﹕
「切,早说嘛,我还想说当同僚多年,你什麽时候这麽好心了。」
而当她放下手的那刻,伫立在他俩背後的泽兰莫名松口气。方才,就在他的主人挨近罡捕头时,他又感受到昨晚那种强烈情绪,那种逼的他心绪狂乱,只能紧握双手忍耐的心烦气躁。
又听罡反驳﹕「你这不知好歹的家伙,你可知老子为了你撇下多少事。」
「哪是为了我,怕是为了泽兰做的小点吧。」孙行降一边叨念,一边捞起随身小袋准备出门查案,就落下身後的泽兰。
这种情况过往也没少发生,一但有了旁骛,泽兰往往是被她丢下的人。可如今,她却怎样也没察觉,那被她丢下的泽兰,浑身正发散着戾气,冷然神情直视着她与罡并肩离去的身影,一瞬也不瞬。
他忽地察觉到,自己似乎不太一样了……
昨日,他莫名的进入幻境,看到一个陌生的自己,以高超剑技失手伤了主人﹔而後,就在昨晚,他又看见那名陌生的自己,亲手拭去将自己从小养大的师傅,只为了成就天下第一的荣耀。
就在经历这些後,他的心绪躁动难安,无法平复……更在方才,他多想一剑劈死与主人亲近的罡捕头。
他,突然变的异常嗜血,更期望温热鲜血浇淋在双手的腥黏触感。
无法专心,泽兰放开打扫拂尘,打量自己的双手。彷佛,他又看见地上死屍遍布,而他双手沾满血腥﹔此时,似有妖物蛰伏在黑暗中,一双碧色双眸,正不怀好意地盯着他,就像盯着自己的猎物。
砍死那麽多人,他不介意再多砍死一只妖……持剑屏息,看着那妖物由黑暗中走出,一双碧色琥珀般的眸眼紧锁他,噙着邪佞笑容,以强硬口吻对他说﹕
「我要你--」
相似语调令泽兰心底打个突,他抬眸撞见那名让他变的十分诡异的捕头幻,那张太妖艳的面容似与那名妖物重叠。
「我要你帮我煮杯茶。」
待他定睛细看,幻如昨日一般,高举茶杯对他示意。
他,大可不必搭理捕头幻,但因昨日一事,他自幻手中接过茶杯,却是问﹕
「你对我做了什麽?」
「我哪来那麽神通广大对你做什麽。」幻笑的一脸高深莫测,修长手指轻敲桌面。「你该是问你那『亲爱的主人』对你做了什麽,才让你变成现今这副模样。」
一听幻提及孙行降,泽兰忽地沉下脸,一身戾气并发﹔那该是令人恐惧的修罗模样,却惹的幻开心至极,哈哈大笑道﹕
「哈,看来毛岩孙家後人也不怎麽样嘛。」
嗜血双瞳开阖间,泽兰双手已沾上幻的衣领,只差一扭将幻毙命﹔然下一瞬,幻自他的面前消失,不知怎麽竟挨到他的身旁,幽幽轻吐﹕
「虽然还差一些,但恭喜你回来啊,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
「硄」的一声,手上紧握的杯子坠落,而「天下第一」这四字如同魔咒,在泽兰脑海中打转﹔许多血腥与杀戮的画面一闪而过,原先因孙行降而产生的怪异心绪如今只剩冰冷与绝望。他突然想起,他是因追求天下第一而产生的杀人武器,凡是碍着他的人皆要--
死!
泽兰狂喝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抽出挂於墙面上长剑﹔长剑无锋且驽钝,因那本是陶大人用来镇门的风水剑,不做其他用途。但尽管是这样的一把剑,在他手中轻轻一划,却将幻用於誊写文件桌案硬生生劈成两半。
在众人惊呼声中,他剑尖直指幻,却惹的幻笑的更是邪媚妖艳。
「你还真以为你杀的了我。」
无视剑尖足以将他毙命,幻那双满是嘲讽的眼忽地变的碧绿﹔身後,忽感一阵杀气,数支弩箭破空而来。泽兰纵身一跃,逼命弩箭尽数没入被劈毁的桌案里。旋过身,他持剑身影对上捕头绝。
「泽兰?」
机动弓弩紧锁目标,绝这才看清楚在神捕门里闹事的家伙是谁。但别於过往泽兰的温煦模样,眼前持剑男人浑身散发血腥戾气,大相迳庭的模样,叫绝又重新上紧弦弩,瞄准他。
「你不是泽兰?」来人,就像是披着泽兰外皮的--
妖?
不,这不可能,若真是妖,怎可能伴在猎妖师晶的身旁﹖晶对妖物的执着他不是没领教过。然身为神捕门的捕头,绝并非不信怪力乱神﹔只是就跟捕头冷一样,在诸多案件中,皆是人为而非妖类。若眼前的男人不是妖--
「你是谁?」
他是谁?
脑中,闪过银铃般的笑声,娇小女子环抱住他的腰身,撒娇似地靠近他怀中,轻轻柔柔地喊了一声--
「泽兰……」
是了,那是他的名,是主人为他取的。
「啊!」
他想起了主人,想起那名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子,想起了与她相处的点滴片刻……长剑,瞬然落地,与绝对峙的身影瞬间颓然垮下,并痛苦抱头尖叫。
绝蹙眉,拉紧的弓弩依旧锁定他,却见幻挨近痛苦尖叫的泽兰,并在泽兰耳边低语。也不知幻说了什麽,绝只见泽兰瞳孔睁地瞬大,而後晕厥过去。
但泽兰却清楚记得,在意识陷入黑暗之前,幻若吟咒般轻喃﹕
「你是我的。我可要杀掉你那可恨的"亲爱的主人",将你夺过来才行。」
就在泽兰大闹神捕门同时,孙行降与捕头罡两人为了查数字门丢过来的烂摊字,跑遍了整座京城。他俩查案并不顺利,吃了许多闭门羹,这种自家闺女失了清白的丢脸事儿,没人愿意再提及。
在不知被第几户人家驱离後,孙行降与捕头罡坐在连接两道胡同的阶梯上,皱着眉头翻阅数字们给的受害者家属口供,以及可用情报。
「……依数字门给的情报看来,其实没人真正见过犯案的淫贼。」孙行降指着书面上的口供,就对罡说﹕「大多数是见着受害人衣裳不整横倒在地,仅有一位提及"看到一团黑影自眼前窜过"……一团黑影窜过,莫不是猫妖之辈的?」
「最好一团黑影就能判断是不是妖。」罡没好气睨了她一眼。
「也是。」孙行降颔首,随後又无奈道﹕「是不是妖,其实我只要进到案发现场闻一下味道就知道了。」
「妖啊,身上总带有股腥膳味,而且越强的妖味道越浓哩。当然一般人是闻不到,也只有训练有素的猎妖师才能辨别。说到这妖身上的气味,只要一旦留下,怕是几千、几百年皆不会散去……」
「官爷--」
忽地,一声女子呼喊打断她的说妖经,她与罡纷纷转头,却见一名丫环打扮的姑娘家,神色仓皇的向他俩示意﹕
「我是官爷们方才拜访的项家丫头,还请官爷们跟我来见小姐。」
项家?不是才刚赶他们走,怎地就派丫头过来了?
她与罡对视一眼,多年的查案默契让他俩有了一致的行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俩立即起身跟着项家丫头回到项宅。只是自踏进项家後门後,项家丫头开始带着他俩躲躲藏藏,避开一干奴仆踪迹,才来到项家小姐待的阁楼。
「两位官爷,方才真是抱歉了。」绣阁前,项家丫头歉然一福。「老爷、夫人不许小姐见人,就怕、就怕……」紧咬唇瓣,她最终还是道出﹕「就怕小姐丢人。」说着,眼眶却是红了。
「不碍事的。」孙行降一脸和煦,柔声轻语﹕「咱会为你家小姐抓出真凶,将这该死的杂碎绳之以法,甚至连秋後处决都不用,立马就办了他。」
由於被数字门推来的烂摊子往往都属於罪无可赦那等级,朝廷便给了他们方便,只要证据确凿,陶大人审过上交吏部,不须等到秋後即可判刑处决,以示威喝。
项家丫头眨掉眼里水雾,刻意佯笑对他们说﹕「如此甚好。」又推开绣阁的门,背对着他们低声嘱咐﹕「小姐认不得人的,你们别太刺激她。」
「你放心,我们只想看看绣阁里是否有怪异之处。」孙行降更想确定这案件是否真是妖所为。若是妖,可是昨日在神捕门里放肆的那只?
有太多事情需要厘清。就在她踏进绣阁、聚精汇神地想找出蛛丝马迹的同时,一个温香软玉将她抱满怀,就连耳边都传来好娇、好嗲的甜喊﹕
「裕哥哥。」
抬眸,是一张清丽的女子面容,一般闺阁女子打扮,裹上好几重罗衣,连颈子都快看不见。但这样被抱着,着实行动不便孙行降才要开口,却听一旁项家丫头温声轻哄﹕
「小姐,您这样抱着王公子,他哪能和您说话。您就先放开王公子,再带他去看您前几日绘的那张山水画如何?」
「咦,我--」才想说些什麽,孙行降突然顿悟项家丫头方才说的,她家小姐识不得人,怕是把所有来客皆当成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可她是女的耶,若真要认男人,身旁那虎背熊腰的壮汉不就更适合。
孙行降没好气地睨了身旁的捕头罡一眼,发现他正双手环胸,一脸兴灾乐祸看好戏的模样。
「小姐,您就放开王公子吧。」
「我不要和裕哥哥分开。」
项家丫头苦劝,身上温香暖玉却黏的更紧。见项家小姐疯癫的模样,孙行降心中一软,直觉便开口﹕「这王公子还真是个王八羔子,叫你家小姐受尽折磨。」
「不是的。」项家丫头摇头道﹕「王公子与小姐未出世时便指腹为婚,且自幼与小姐一同长大。发生事情後,王公子不顾一切就是要娶小姐,可小姐坚决退婚,还说了嫁猪嫁狗就是不愿嫁王公子的狠话。」
孙行降暗自打量紧抱自己的项家小姐,那痴狂坚决的眼中尽凝柔情。她想,若是项家小姐没遭此横祸,该是和自己最喜欢的人在一起,幸福至白首。
项家丫头心疼的看着自家小姐,无奈道﹕「小姐以为退婚是对王公子最好的抉择,是她爱王公子唯一能做的事。可谁知被小姐退婚後的王公子,在心碎离开京城後,竟惨遭山贼杀害。」
「小姐她……在得知王公子遇害後,便成了现今这般痴颠模样。」项家丫头叹口气道﹕「坦若小姐不退王公子婚,或许现下王公子还活着。小姐认为对王公子好的事,也许对王公子来说,却是人生最大的遗憾。」
一对有情人被狠狠地拆散,那该死的淫贼固然可恨,但另一方认为对对方好的固执,不啻也是一种伤害。孙行降忽地想起泽兰,想起自己为了救他一命,强将自身功力封住他身上的业……救人或许是好事,但对於当时并无求生意志的泽兰来说,是否他所等待的就是死亡,而自己却打乱他所希冀的一切……
不愿再多想。反正就是她把泽兰救起,自己用着他也颇为顺心,实在没必要纠结什麽。抬手轻拍项家小姐的背,想起她的痴狂疯癫,孙行降不禁柔声安抚﹕
「我哪都不会去,就陪着你。」
捕头罡狠抽一口气,一旁丫头却是猛掉泪,而紧搂着她的项家小姐,却是松了手,笑颜灿灿就对孙行降说﹕「那裕哥哥就和我一直在一起,不管发生什麽事,上穷碧落下黄泉,我生是你王家人,死是你王家鬼。」
这该是项家小姐来不及对王公子说出口的话。
「小姐……」
项家丫头更是哭的伤心,孙行降忽感一阵凉意,一道灵气自项家小姐身旁窜出,在项家小姐身旁停留片刻,才飞上天际消失云端。
那该是王公子的魂魄吧,项家小姐说出他渴望的那句话时,他终於能安心离去。毕竟人鬼殊途,在怎样不舍,该离开时还是得离开。
「晶!」身旁的罡低声唤着,孙行降这才发现方才还巴着她不放的项家小姐,这会已被丫头带至一旁服侍。没了妨碍,她与罡在绣阁里仔细巡视,努力嗅着是否有不寻常的妖气。然而--
「没妖气。」她摊手望向罡探问的眸子。
「不是妖?」想来是数字门办事不力,或者是不想淌浑水;毕竟事关家族脸面,他和晶查这案没少过刁难。
「应该不是。」凡是妖经过必留痕迹,她的鼻子灵到至少可嗅出百年来残存的妖气。「不过虽然不是妖气,但有个味道叫我很在意。」
「嗯?」
孙行降将罡带至女儿榻旁的窗棂旁。「这边,」孙行降指着窗棂一角。「有一种极怪异的香味。」
「香味?」罡蹙眉。「哪来的怪异香味?会不会是胭脂水粉或和薰香混在一起的味道?」那些味道和在一起十分呛人,每每查案时他一靠近女子们,总被薰的直掉泪。说起来,他还是比较喜欢冷捕头身上清冽的味道。
「不太像。」
罡伏身查探孙行降认为有怪异味道之处,却在窗棂的隙缝上,发现可疑的白色粉末。「这是?」
他直觉不对劲,再加上过往办案经验,随即用袖袋里的随身工具将粉末采集在油纸上包好。「绝熟知毒物暗器,也许会知道这是什麽。」
「嗯。」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上面了。「若是其他受害女子的闺阁中也有这种粉末,那只要查出粉末的源头,或许就能揪出这名该死的淫贼。」
孙行降说的义愤填膺,而一旁的项家丫头似察觉到他们发现重要线索,她盈盈拜倒在孙行降与捕头罡面前,乞求着﹕
「请官爷门务必将那恶人淫贼碎屍万段,为我家小姐报仇!」
泽兰睁开眼了。
熟悉的房梁,还有壁上主人得意的鬼画符,听说可以趋吉避凶,没有妖物敢侵入……他愣了愣,彷佛还待在死屍遍布的梦中,那被他砍的支离破碎的躯块,正被饥饿的野兽啃食。阳光被血色所取代,那也是他的世界中唯一的色彩,所以他一直觉得暗处那双碧色琥珀眼眸太过碍眼……
「醒了。」
一张妖艳俊脸猛地出现。泽兰知道他是谁,除了神捕门的身份外,他该还有另一个身份,是拥有那双碧色琥珀眸眼的--
「看来主人的符咒并不管用。」
不承认也不否认,噙笑的脸不怀好意挨近他,却是极刻意的在他耳边低语﹕「那是因为她仅存的功力已不足以镇住妖物。」气息暖暖倾吐在他耳际旁,试图撩拨。
「什麽意思?」
见泽兰不为自己艳色所动,幻低声轻笑,轻柔发丝掠过泽兰冷然脸庞。「你何不自己问她呢?」
「泽兰!」
耳边,响起孙行降迫切叫喊,以及抬眸後望见那张杏眼圆睁的俏脸。泽兰刻意避开身旁的幻,对她乖顺喊了声﹕「主人。」
比起泽兰在门里惹出的事儿,孙行降更在意莫名出现在他俩寝居的幻。她没好气就问﹕「你怎会在这里?」
噙着那抹倾城绝艳的笑容,幻刻意挨上泽兰的臂膀,亲昵道﹕「陶大人要我看好他,顺便问他对门里是否不满,否则怎毁了大人的风水剑,又劈了门里的桌案。」
「……」很像陶大人会说的话。她在外方和捕头罡查案查的昏天暗地,没想到泽兰也将门里搞的昏天暗地。甫进门,她就被绝叫过叨念一顿,数落的尽是她家泽兰干的坏事。
说到底是自家人干的事,幻这外人凭什麽质问﹖隐忍下对幻的成见,孙行降以冷静的口吻说道﹕「既然泽兰是我的人,也该是我看好他。陶大人那边我自会同他说去。」
「那就麻烦晶了。」逐客令已下,幻美好的身影翩然而起,然在接触泽兰冷然目光时,刻意暧昧地勾了他一眼。
这一眼,瞧的孙行降火冒三丈,想也不想就冲过去将泽兰护在怀中,隔绝幻对他的觊觎。衣物上缀的银铃声因她的大动作响起,幻虽短暂蹙眉,却仍似笑非笑的走到墙边,仔细地摸着那堆鬼画符道﹕
「晶真是好手笔,改天也绘几幅给我可好?」
「当然没问题。」她已经打定主意要画上几幅最强的咒语,不管他是人是妖,都足以把他克的死死地。
就当孙行降这样想,泽兰冷然的脸出现了一丝情绪,就在幻离开後,他愤怒低语﹕「主人的符咒还有用吗?」
「什麽意思?」孙行降心漏了一拍,但随即觉得该是自己多想,她没好气的给了泽兰一记爆栗。「是啦,我的符咒是没用,才叫你变成这模样。莫不是被妖给附身了,尽做些让人头疼的事。」
说着,她将坐在床榻上的泽兰抱满怀,懊恼不语。
该是咒术松动之故,才让泽兰变成这模样。她是这样想,自责自己昨晚就该重施咒术,而不是在泽兰太舒服的怀中睡去。
然而孙行降的沉默却带给泽兰不安。
「主人,对不起。」毕竟是他惹了事让她心烦。坦若这也是她想听的,他不介意说上十句、八句的,不过就是一句话。
他的歉然换来的是她更紧的拥抱。他抵在她的胸口前,听着她平稳的心跳声,那足以弭除他的渴血暴戾,带给他难得的平静。只要和她在一起,他心里就只有她,就只能专注着她。该是那份全心全意的专注,叫他忘了他原本的世界其实只是单调的血腥之色……
血腥之色?
过往有些记忆慢慢回笼。他咬牙不愿再想,伸手将她带进自己怀中。孙行降没料到他会这样做,在他怀中怔愣地望着他,却是听他说着﹕
「门里有妖。」
「在哪?」一听有妖,孙行降就想从他怀中跃起,又被他温柔地按回怀中。
「已潜伏许久。」
「怎麽可能?我没闻到啊!」
「主人不知妖物在哪,是因为没能力杀妖吗?」
刻意忽略她瞬间惨白的神色,泽兰知道幻说对了。他又接着继续探问﹕「主人为何没能力杀妖?」
「我、我--」孙行降像被炸毛似地跳起,恼怒喊道﹕「你跟我说妖在哪,我现在就去把妖除了,叫你看看我毛岩孙家的厉害!」
泽兰那双澄澈墨眸紧锁着她,看着她心虚不已,只好转身大嚷﹕「我去除妖啦!」就怕继续待着会漏馅,才刚要离开,她又被拉回温暖的怀抱中。
「主人!」低声喟叹,不明白她为何要瞒他,难道是要保全她是主人家的面子?看着她倔强的眼,想起幻在他耳边低语说要杀了她,又想起没有镇住妖物功力的她,该如何对上她口中的狡诈妖物……
「别走!」
「痛……」怀抱过紧扯出她的低喊。但比起手臂上的疼痛,她更惊异於泽兰的强硬。过往只要她说的事,泽兰仅有乖顺接受,全无二话。
她疼,他心底也不好受。奇异陌生情绪窜上心头,他松开了抱紧她的手。
「主人,」他注视着她,眸中有着孙行降从未见过的情绪,亦或者是,是她未曾教过他的情绪。那情绪赤裸裸、坦荡荡地,感染着她面红耳赤的。温暖大手忽地牵住她,就带上他的心窝,低语﹕「你痛,我这里也酸疼着。」
这话轰的孙行降说不出话来。他又说﹕「主人知道我是怎麽了吗?」
她不迟钝,也不是笨蛋,却是低声回答他﹕「莫不是生病了。」
「生病?」
「和那些在大街上看着你的女子们生了一样的病。」
大街上的女子们?思绪一转,他想起主人许久前调侃的话语,脱口便出﹕
「我喜欢主人?」
主人说过,那些女子患的是相思病,因为太喜欢他了,喜欢到生了病。
她愣了愣,脸上红晕未退,却是佯笑告诉他﹕「奴才喜欢主人可是天经地义的事。」
「那主人喜欢我吗?」
没料到他会这样问,莫不是咒术松动,连人也跟着不对劲。呼吸窒了窒,孙行降嘟起嘴,一副没好气的嚷着﹕「主人只喜欢不惹事的乖奴才。」意思是他再惹麻烦,她可就不喜欢他了。
这回答他可不满意。这种抗拒不愿接受的情绪,叫他挨近她的俏脸,随後狠狠地吻上她嘟起的唇瓣。怀中的她起初先是瞪大眼,但随着他加深这个亲吻,她仅能攀附在他怀中,倚靠着他低喘。
流窜在心底的陌生情感因这亲吻而趋缓。他想,他的病肯定不轻,否则也不会只想看着她,时时刻刻就想待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