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後,黄明正要回美国了。静惠没有申请到旧金山的学校,她申请到最好的学校,在德州奥斯汀。
「没关系,我每个礼拜飞去德州看你。」
静惠点头,「还是我去加州那间学校?虽然不在旧金山,总是近一点。」
「那间没有奥斯汀好!」黄明正摇头。
「我无所谓。」
「还是我在台湾多留一年,你再申请一次,也许明年可以上旧金山的学校。」
「我不要你为我改变计画。」静惠说。
「不然你跟我去旧金山,到那边再申请。」
「那我在那边干什麽?」
「我们结婚。」
静惠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字,笑笑,毕竟他们才认识一年,「学业还没有完成,怎麽结婚?」
「这两件事有冲突吗?」
「没有,只是不合顺序。」
「谁订的顺序?」
「大家都是这样,总是先拿到学位,再成家。」
「为什麽每一件事都要符合顺序?」
「因为……」静惠说不下去。
他们没有达成协议,最後的决定是一个模糊的「我会常去看你」。没有戳记、没有日期。
静惠到了德州奥斯汀,立刻被课业压得喘不过气。感冒变成支气管炎,咳了三个月,喝遍市面上所有的咳嗽药水,连大陆的中药也试了。
为了不让明正担心,她没有告诉他她病了。每次讲电话,她都用力憋气,猛喝水,不让自己咳。几个周末明正说要来找她,她都以要考试而婉拒。
「你是不是交了新的男朋友?」
为此他们大吵一架。
第一个寒假明正终於来了,住在五星级饭店。她去找他,看他房间只有一张双人床,肌肉立刻抽紧。她带他玩奥斯汀,台北的愉快又都回来了。晚上回到旅馆,12点了,看到双人床,她突然慌张。
「我好累,该回去了。」
「喔……」明正当然很失望,「累的话要不要就在这儿休息?」
「不用了。」
「没关系啊……」
「不用了!」
「好,那我陪你回去。你一个人,总是不方便。」
「我说不用了!」
静惠大叫出来,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静惠走出房间,明正跟在後面。她按钮,电梯从别层慢慢来,两人没有话,盯着电梯所在层数的数字看。门打开,两个人走进去,同时抬头看显示楼层的数字。一个个减少,一层层下降。到一楼时,铃响门打开。
「我先走了。」
静惠快步走开,不给明正追上的机会。明正错愕地站在电梯前,不知该前进或後退,彷佛是一个侍卫,跟丢了他该保护的人。
第二天,静惠还是按时去找明正,两人都当做什麽事都没发生。走在街上,话少了,声音低了。点菜时,没有仔细的讨论和捡选,明正选了几样,静惠点头说「很好」。她又退化成那个有礼而疏离的林静惠,奥斯汀变成了大学时代的台北。
明正飞回去那晚打了个电话报平安,之後一个礼拜都没有消息。
後来他又开始写信给静惠。她忙着念书,没立刻回。拖久了,也不好意思回了。
第一年结束後的暑假,静惠想去旧金山找明正,却拖到暑假开始後一个礼拜才打电话给他。
她打了几次都没有人接,最後一次勉强留了话,只是淡淡地问他好不好。几天内没接到他的回话,她就回台湾了。
开学後她收到他的E-mail,原来他根本没收到留言。他在E-mail中写着:「如果你遇到了别人,可以让我知道。我们还是朋友,我还是关心你,只是用不同的方式。」
她没有遇到别人,但也没有回。
一年後静惠毕业,在当地一家银行找到一份外汇交易员的工作。偶尔到旧金山出差,会拨个电话给明正。
如果刚好碰到星期五晚上,他们会见面、吃饭、逛购物中心,甚至看场电影。每每想到静惠礼拜六一早就要赶回奥斯汀,两人很有默契地让夜晚在十一点前结束。
「你变黑了。」明正说。
「在德州嘛。」
「你要小心,德州的太阳很毒,会得皮肤癌的。」
「你怎麽知道?」
「我看『60分钟』啊。」
「我刚去奥斯汀留学的时候,夏天打阳伞,还被当地的报纸拍下来,好糗啊……」
「因为美国人是不打阳伞的,他们喜欢晒太阳。」
「後来我就再也不敢打阳伞了。」
「不打阳伞,太阳又大,那怎麽办呢?……」明正故作深思状,「不然你就别待在奥斯汀,搬到旧金山来吧!」
她笑笑,不知如何回应。
「下一次什麽时候再来?」
旅馆门口风大,明正拨开静惠的头发。突然间,她想起在美国文化中心图书馆那个星期六下午。她回头,夜里的旧金山,好像有阳光照在她背上。
「一月,也许二月……」
「早点告诉我,我可以请假,我们可以开车去塔荷湖。」
「滑雪?」
明正点点头。
他拥抱她,摸她的头发。她在炎热的德州冷了好久,突然觉得好温暖。他在她耳畔,用气音说:
「Viennawaitsforyou.」
她低着头,一步步走向旅馆,自动玻璃门打开,她走进去,转身,自动玻璃门关上,她向门外的黄明正挥手……
第二年夏天,静惠辞掉工作,但不是搬到旧金山。
她一个人在德州,累了,想回家。
她没有跟明正商量,就做了决定。
她搬回台湾。
他们终究没有去滑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