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脚真快。」
看到手机亮起来电,我不禁吐出厌烦的抱怨。
将菜鸟打发回去的次日中午,不出我所料的,那些急着赚钱的饿死鬼马上就有了动作。
我叹了口气然後默默的滑开接通键。
「喂……是小谕吗。你叔叔应该昨天有派人过去探望你吧。」
「原来要探望人可以不用亲自上门的……还真是让我长知识了。」
「……」
「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等等小谕,我知道你很珍惜爷爷的一切,但我们也不是要把爷爷的房子卖给外人。你二叔也答应过我会把那间店转给我经营,我们还是能留下这栋房子……所以你就顺爸爸这次吧。」
「爸……你应该也知道爷爷努力的结晶不是只有这栋屋子而已。」
「你这孩子怎麽还在坚持这种事情……也该是时候认清蓝染这种东西是赚不到几毛钱的。我们要是能过更好日子,在另一个世界的爷爷一定不会说闲话的。」
听到这烂俗到不行的藉口,我都不禁为此嗤鼻一笑。
……若爷爷还在,我看你们跟本没有这个本事搬出这样的藉口吧。
本以为经过商场的几年历练,老爸可以稍稍拾起丢失的骨气。但显然我想得太美了,结果他还是那个只会在自己弟弟底下做事胆小鬼。
「……就这样吧,手机要没电了。」
「欸,小谕──!」
我无情地挂掉了电话,然後急忙关上手机的电源。
「唉……世界上的男人除了滥情之外,最可悲的便莫过於沦为钱的奴隶。」
坐在一如往常的位子,彣萱好像完全不在意前几天彼此的摩擦,她一边吃着便利商店买来的饭团一边说道。
「……」
我深叹了口气,也跟着把剩下的半颗饭团塞进了嘴里。
「要不是当初卓爷爷有预先把房子过户给你,否则你今天可能连拒绝的权利也没有吧。」
「……口头上的拒绝又有什麽用。」
会这麽说不是没有原因的。
自我认识二叔叔……不,应该要说看清这个人的时候开始,我就不认为跟他讨价还价是一件明理的事。就更不用说这次的状况了,根本是被迫押上桌跟暴徒打牌,赢了钱还不一定代表抽的了身。
「……我看啊,你现在除了自己多小心安全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想个办法去让这间店翻身了。」
「让店翻身……?」
看到我一脸茫然,彣萱她伸手捏了捏印堂,脸上满是无奈的叹气,「……看这样子,你果然没有想过这件事情吧。」
「我之前都过得好好的,没事想什麽翻身啊。」
「但现下的状况就是出事了,你难道还想替过去天真辩解吗。」
「……」
面对我无语的肯定,彣萱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
「要是你有把我前几天的那些话听进去……再加上今天的这些。别说你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我明白。」
「既然你都明白的话──」
「但有些件事情我还是无法妥协。」
听到我这麽说的彣萱发出了诧异的声音。
「就像你讲的……接受与否在於我自己。所以在过程中只要我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我绝对不会让我身边的人涉险……这是唯一我无法让步的事情。」
她叹了口气後在嘴边咕哝,「铜牙槽、铁嘴齿……」
「……」
「啊──算了、算了,到时候的事情到时候再说,至於想怎样就随便你……这样满意了吧。」
虽然她嘴上是这麽说,但看她那副轻浮的表情,我多多少少还是感到一些担忧。
……真希望她真的能理解我的用意。
「那你有什麽想法吗……」
「嗯……打个比方可能比较能让你理解,」她拿起了塑胶袋里两种不同的饭团摆到我面前,「突然有一天,卖得特别好的饭团,跟本来就卖得不好的饭团同时消失了。你会觉得哪种说法比较合乎情理。」
「在没有特殊的状况下後者应该比较有可能……」
「不愧是读美术的,回答得很仔细。」她笑了笑,然後把代表後者的火腿炒蛋饭团塞给我,「没错,在现今的社会里不管你是哪种类型中的个体,只要能成为个中翘楚,那麽就有本事彰显自己的立场。纵使是废到笑的那也无妨。」
听到这里我不禁对彣萱的口才心生敬佩,「……真不愧是读政治系的。」
「在合理中发现不合理,不可能中找可能,这就是能读政治系的特质。这是当初我们系上某位教授私下告诉我的。」
「老师说这种话真的没问题吗……」
听到这里我不禁露出无奈的笑容。
……真怪不得民众会骂那些政客颠倒是非黑白了。
「所以回到正题,要如何把这间店的知名度提升便是你我现在重要的课题。」
「我是有听过护住罩门,但我可从来没听过要把罩门搬出来当武器的。」
「嘛,要对自己有信心嘛。就像日本人虽然知道自己有矮的劣势,但却因此找到了利用这点的变态嗜好不是吗。」
「……」
不晓得她有没有感觉自己最近举的例越来愈难懂了。
看了看表上的时间,她背起了吉他开口:「那我结束那边的工作,晚点会再去跟木雨商讨这件事。」
「……木雨那边我去就好了。」
顿时,彣萱露出了一脸怀疑的神情回头。
「干嘛,不相信我的程度也要有个底线吧……」
「谁叫你是累犯。」
丢下这句话後彣萱这才匆匆地离开店里。
「唉……」确认她没有回头後我这才松下紧绷的肩膀,瘫软的趴上桌面,「泡杯咖啡喝吧……」
本以为随着彣萱的离去,自己可以暂时放下这些,不去多想这些事情好好地喝上一杯咖啡放松自己。
但就在我准备离开位子要走向厨房的时候,一阵门铃的声音便清脆的打散了我妄想的美梦。
……饶了我吧。
-
「你不是很常跟我抱怨假日很珍贵吗……不去好好玩一玩,反倒跑来我店里喝咖啡做什麽呢。」
「哼哼,小谕姊这话可漏洞百出喔,」她一边铲着大匙大匙的砂糖一边说道,「这种乡下地方不用说找地方消遣了,上台北去台中动不动就是三、四个小时,玩回来我看明天也不用工作了吧。」
「哈哈……也是……」
虽然表面上我是很称职的一个垃圾桶,但实际上我再意的还是木雪加满砂糖的那杯咖啡。
我爱咖啡就跟染布一样有种怪癖,非是黑咖啡或是靛蓝不可,什麽特调跟热染对我来说一并都称做邪门歪道。
看着她喝下肯定甜死人的咖啡後,我这才无奈地苦笑两声,「说的也是啦……」
「所以我还倒不如来小谕姊这里,既不用人挤人也可以好好喝杯咖啡聊是非。」
……真不晓得为什麽身边认识的人老爱把没客人当作是一件好事。我在心里抱怨着这个怪象,并换了个语气想开启别的话题。
「啊……前几天晚上我把你要的东西染好了。」
「真的吗!」
从我手上接过纸袋的木雪,满心欢喜地把里头的那条围巾圈绕在胸前。
「谢谢小谕姊,这个颜色真的超美的。」
看着她满足的脸。我似乎能稍稍得明白,那些知名的艺术家、文学前辈内心的感受……不计报酬,只为见到他人露出笑容的片刻。
「对了,不提我也差点忘了。小谕姊拜托我的东西也弄得差不多了喔。」
「呃……我原来有拜托你事情吗。」
「你忘了啊,前一个月你拜托我要翻写卓爷爷的笔记不是吗。」
「好像确实有这麽一回事……」
上个月的时候,我在打扫房间的过程中发现了一本留在旧书桌底层的旧书。
──替我卓某所爱之人,至上这一切的蔚蓝。
这是书封下的第一句话,也是全书除了图示之外我仅一能辨读的字句。
「而且前阵子在翻写的时候,我偶然发现一件趣事。」
「那不是工作用的笔记吗,会什麽趣事?」
「其实里头不全然写的都是卓爷爷的工作日志,有些片段里多少夹杂了一些像日记的闲谈。」
若不说我还真不知道爷爷那个爱看电视的人曾经也有写日记的习惯。
「据手札里写道,民国初年时身为本省人的卓爷爷怕说开店会惹外省人眼红,还特地宣传说是为国民党才开这间蓝染铺,甚至还开出只要是党员或军人都可以来店里拿免费蓝衫的好康事呢。」
「真的假的……」
「我自己看到也吓一大跳。」
第一次党轮替的时候看爷爷开心跳上跳下的,还一直以为那天只是他一时人来疯。
真没想到爷爷年轻的时候有上这麽一段特别的经历。
「……而且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卓爷爷在手札里还写得很详细。说当他们穿上蓝衫的时候他才好不容易能辨别出眼前是个人,不然还以为是条癞皮狗在店里撒野呢。」
听到这里我不禁苦笑。
「想不到爷爷说话还意外挺辛辣的。」
这话虽是好听,但里头其实只想表达的原来我们家嘴上不饶人的基因就是从爷爷这代开始的……
「不过这也不错啊,有趣多了,」木雪一脸不屑的耸了耸肩,「同样是为了让家人过更好的生活,卓爷爷的方式比起我们家那个既顽固又不通情理的老头好多了。」
「别这麽说,虽然方式不同但至少詹爷爷有达到效果吧……更何况──」
顿时间,我似乎一个不小心挑起了刚才的记忆,害得我急急忙忙地把话踩了煞车,害怕自己无意间说溜了什麽。
「小谕姊……?」
「没什麽。」我伸手捏了捏印堂,重整思绪「总比家里的人身处水深火热中好吧。」
看到这里她有些不解的歪了头,「……虽然我们是不用为钱所困,但每天这样忙个半死,这又跟水深火热有什麽差别。」
「……比起像成天感觉不到工作的踏实感,你不知道这样已经算得上幸福了啊。」
「踏实是踏实,但不代表所有人都适用啊,」他无奈地整个人趴上了桌,「换作是我,反而就比较喜欢现在小谕姊的生活步调。」
我露出了苦笑。
「有些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麽简单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嘛。」
「小谕姊有什麽苦衷吗……?」
「……」
……苦衷吗。
这次我还是难逃心中一言难尽的感觉。
过去的我或许可以笑笑得面对木雪这平淡的关切,但在现下的状况里,我难掩苦闷。
该告诉木雪吗,其实我一直思考着。
同为友人,但和木雨的冷静世故不同,眼前的女孩更为感性及冲动。
先不说我隐约在她身上察觉到的不正常;这个人要是知道我眼下面临的难,任谁都无法预测木雪会做出什麽过激的举动出来。
虽然有些对不起她对我的这片好意,但我想还是先瞒着她吧……等风头过了,有机会在拿出来当串门子话题也好。
「……只是单纯女人的困扰罢了。」
为了缓解这徒增的尴尬,我找个了轻松的口气来搪塞现况。
「小谕姊……该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
「你想太多了……有其他更让我困扰的事情啦。」
「那就好──」
虽然不知道木雪为什麽要松口气,但能看她放下戒心不在追问我也就不好意思多说些什麽。
「……话说回来,这几天你爸爸的事情有什麽进展吗?」
「还是老样子,反弹的声浪还是比赞成来的多。」
「那还真是辛苦木雨了。」
「反正都是他们的决定。」
她耸了耸肩。
「……这一切都像老妈生前说过的,人长大之後都有权利决定自己之後的模样,有义务替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
话说完她便把摺得方正的围巾收进了纸袋,稍微左右伸展身体了一下。
「……」
「虽然这麽说可能有些自私……但每个人都有自己希望的人生,且不应该被任何人绊住;因此我能做的就只剩尊重他们了。」
「可是你就不会感到舍不得吗……你爸爸他……」
她浅浅的摇荡着略为提起嘴角的脸。
「爸爸一定也是想了很久才决定这麽做的……」
「但是--」
在我话开始的瞬间,她发出了清喉咙的声音,似乎刻意地打断我接下来的那些话。
「小谕姊就不用担心这些了啦。说起来让别人担心家务事,老哥也真该好好检讨检讨。」
「……」
这个时候我隐约地看见外头的天气有所改变,且下雨的气味似乎伴随着这片刻袭来的寂静,逐渐蔓延。
「……看来要下雨了呢。」
「嗯。」
「那麽在走之前可以麻烦小谕姊再帮我泡杯咖啡吗。」,她笑着说道。
「……小心晚上睡不好,明天给你们家臭老头叮个满头包啊。」
虽然表面上在这阵起哄声里,严肃地话题有些舒缓。
但就只是表面。
我明白,木雪此刻的笑容里其实暗藏着千百句,被自己所压抑着、无法说出口的真话。
-
其实木雨跟彣萱是不会知道我返乡的这件事。
为了避嫌,我是很低调、没跟半个人提及返乡接管店面的事情。再加上当时詹爷爷的身体况状没办法搭机,所以木雨便得无奈地代替全家飞往日本,探望在德岛大病初癒的姨婆。
所以照理来说除非亲眼见到,基本上木雨是不可能会发现我回来的。
但我却意外的结识了打破一切平衡及预期的人,而那个人正是之前有提到的詹木雪。
本以为我和她之间的缘份只是昙花一现,那次解围之後便此了断。
只殊不知过了差不多过两个礼拜吧,木雪和木雨便俩俩洋溢着各自的喜悦,来到了尚再整理的染铺。
当下的木雨很好懂,脸上就单单只是久违相见的笑容。但木雪就不同了,虽脸上同为喜悦,可她不像哥哥一样懂得停歇,话题更是喋喋不休的朝我丢来。
「木雪似乎很喜欢你呢。」
记得某次到他们家吃饭的时候,木雨也曾经跟我聊过这样的话题。
「但也喜欢过头了。」
我困惑地皱着眉间回道。
「的确……是有点太过头了。」
「……」
我不清楚木雨这麽说是不是代表他也隐约察觉到了什麽。但就我看来,木雪心理确确实实的萌出了一颗奇特的苗头。
想到这里,我忍着心头的那股烦躁,一口气把杯子里凉了的咖啡灌进嘴里,想藉此重新集中注意力在现下我该面对的那些。
我拍了拍脸颊:「……做人还真不容易。」
「会吗,」在染室里一边整理收音器具的秋风一面笑笑地说道,「但卓小姐有没有想过,若是过着容易的人生,今天的自己还会坐在这间店铺里吗。」
「……陈先生误会了,我只是想说应付麻烦的人事物很不容易而已,并不是指活着很不容易。」
「两者不都一样吗……」
他为难的露出苦笑并小声的吐槽。
「不过……刚刚看你正准备出门,不知道我这样突然登门会不会造成困扰。」
「虽然听你是这样说,但我看你那样子应该也没打算要空着手回去吧。」
「哈哈……卓小姐果然是个机灵的人。」确认器具都正常运作後,他关上了染室的门走到柜台,「不然作为打扰的代价,我如实回答你一个问题好了。」
我叹了口气。
「……说是如实没错,可我又要怎麽确认你没有说谎。」
「是不是谎话,我想卓小姐应该在听完之後再下定论吧。」
他说的满是自信,好像坐落街边完全不怕穿帮的算命师一样。
「……那不如就说说你是为什麽要走上声音工作者的路吧。」
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陈先生发出了嗤鼻的笑声。
「……」
「没什麽,只是我当初进公司的时候老板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罢了。」他清了清喉咙,「关於促使我踏入这条路的理由……那就得说上浪漫的故事了。」
「先说……我对那种老套胡扯的爱情连续剧可没兴趣。」
「我是不知道这算不算老套啦,但有些胡扯这倒是真的。」
「……?」
「可那件事若不让人觉得胡扯,我想我应该有没办法下那样的决心吧……」
说到这里他从皮夹里拿出了一张有些退色的拍立得相片,那是一张四五个年轻人挤在一起的画面。
「大学时期的我是一个没有梦的人。那时心想着,毕业、当完兵就乖乖的去继承家里的花店,这一生只要这样就好了。」
他指着相片上的人,顿时间露出了自满的笑容,看得出他是发自内心的认为那是一段值得感到荣耀的友谊。
「他是我在大学时期……不,应该说是我人生中第一个有听障困扰的朋友。」
跟着看上去我发现,那个人并不如我印象中的障友,他的脸上充满着自信。
「……不说可能没人知道,这个人可是超爱去唱KTV的喔。」
「KTV──?」
「是啊,虽然他不是能够听清楚四周的声音,但他总能在那细细的残音中找到与我们同乐的因子。
「他曾经坦承,他与我不同,在出生之前或许就知道自己不是个安分的人,他渴望着一段不平凡的人生,而她的缺陷也上帝只是回应了他的愿望,要他开始这一段冒险。」
「然後陈先生便受到那位朋友的启发,决定了今天的路?」
他笑了笑。
「如果这麽简单,我就不会说听起来会很胡扯了。」
「……?」
「最主要便因是发生在大学毕业的前几个月。那个时候,我和他在捷运的列车上好死不死遇到了随机砍人的事件,而我们正巧与嫌犯同一节车厢。」
「是那个时候──!?」
听到我的这一声惊鸣,陈先生默默的点点头。
「那个时候我因为熬夜正在打盹,完全没能发现一旁正亮出武器的嫌犯,就再我准备遇害的前一刻,是他挺身保护了後知後觉的我。」
「……」
「说来惭愧,或许我也称得上是加害人吧,」他伸出手捏了捏後颈然後叹气,「我永远都记得他在医院里对我说的那些话,所以我下定决心,要延续这个人的梦想……」
「所以你才不会放过那些细微里的声音……」
「没错,这正是我会拿起这些大大小小麦克风的原因。」他耸了耸肩,「这样的理由,你会觉得太浮夸了吗。」
「是有一点。但我能理解若不是如此,人是不会找到那个迫使自己转向理由的……」
真要说起来,我之所以会回到这里接管爷爷的店舖,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跟秋风很像。都一度沦为空壳,但又因为某个人的梦得到了新生。
「……这麽说,卓小姐似乎也有类似的经历罗。」
「是人都会有的。不是不来,只是时候未到。」
「也不一定吧……」
秋风露出了苦笑,随後站起身朝染室走去。就在开门的瞬间,秋风停下了脚步,并无奈的撑着头叹气。
「……我收回前言,看来卓小姐说的没错。」
当下我还不解到底发生了什麽事,直到我上前一看才明白,陈先生这话的用意。
看着一团混乱之间的那颗毛球,我的心一瞬间凉了大半。
……这回真不知道该如何脱身了。
-
「所以说好不容易欠给人家的人情,结果没几天就还回去了啊?」
「……什麽叫做好不容易,我根本没有那种打算好吗。」
原本想趁着难得的假日来图书馆泄压得,想不到跟叶馆长聊着聊着反而被她调侃了起来。
「难得能男人给欠你一次,怎麽不好好利用一下呢。」
「……你这话要是漏风出去,小心会被顾人怨了。」
她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有什麽关系,人的脸皮本来就会随着时间变厚不是吗?」
你说的应该只拘限你这类的人吧……
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便转身踩上了书架旁的梯子,想在上层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些什麽惊喜。
「难不成是人家还不够格啊,」一边说着她一边解开了身上的围裙,「可是卓妹妹你年纪也应该到了要结婚的年纪了吧,再挑食下去过期的可是自己喔。」
「别瞎猜侧了好不好……况且,我应该还轮不到给已经过期的你讲话吧。」
大概是讲到敏感的话题吧,叶馆长一时间看上去明显有些闷闷不乐。
「啧,还真是真心换绝情。」
「……唉,谁叫你自己哪壶不提开哪壶。」
「那就换个话题吧,」原本因为我的敷衍而静下来的她似乎又找到了什麽话匣子,「听林彣萱说你最近是遇到了什麽困难是吧?」
「……」
这不经意的话像是把暗箭,冷不防地给了我一击。半晌,我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一脸埋怨的像块木头似的靠在把手上。
……虽然说这种状况也在预料之中,但我似乎还是太指望那家伙能管得住自己的嘴了。
「欸,别那副样子嘛。真要说起来,你这种年轻的女孩可满街都是工作在等你。」
「你会错意了。事情我自有解决的办法,会觉得烦单纯只是因为林彣萱那张嘴而已……」
叶馆长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反正别搞得自己一身狼狈就是了。」
来说个伤心的故事吧。
某个因为小说而产生梦想的小女孩一路拼命,在舍弃种种年少的段落之後,她好不容易捉到了梦想,本来还以为可以很走运的中签,然後分发到心中理想的单位就职。
但她万万没想到,那些的单位不是额满就是尚无职缺,剩下的,就只剩下那些穷乡遍野的老图书馆。搞到这里,当年作梦的小女孩也长大了,也能碍於现况的就近任职,落寞的接受事实的残酷。
没错,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白日梦。
「所以说梦想不是说能追就去追的,若不能逢时逢事……人果然还是踏实的一点好。」
叶馆长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像是替我的回想做了个结尾。
「说实话,有时候我是真的还满羡慕你的。虽不全然顺遂,但至少你把球安稳地打上了果岭……」
「……」
我不好意思多说些什麽,甚至可以说不知有什麽话适合当作回应。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当你听着别人口中的羡慕时,要做出怎样的回应才不至於伤人。特别是尚未到打闹程度的朋友,你不可能就那样含糊带过,但也无法反诘其中的难,因为对他而言再怎样你都拥有他所羡慕的东西。
所以这般真话无瑕,但往往过於沉重以至於难以入耳。
她侧过脸看着我手上捧着的那些书说道,「顺便说一下,明天开始我要进行最後一次的清点,所以今天开始就不供外借了。」
话到这里,叶馆长以一个不同的口气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离闭馆不是还有一些时间,需要要这麽早开始清点吗?」
「这个嘛──讲到这我就里一肚子火……都不知道有多少书是签借之後没还的了。」,她一口气吐出了闷在胸中的种种不快。
「……原来还有尚未归还的书吗?」
果然,这种登记外借的方式对使用者而言虽没有时间上的压迫,但另一方面却容易造成像今天这样的局面。
「你不知道啊,到现在都还有过期一两年的书还追不回来了。所以我前几次才特别拜托林彣萱去登门拜访……」
听到这里我就觉得怪了。
如果只是登门讨书,那彣萱那个时候应该没有必要说道愧疚这两个字吧。
「还是说……叶馆长找林彣萱另有他事?」我不禁这麽猜想。
「要是追不会来到时候真不知道该怎麽跟上面交代……」她伸手捏了捏印堂,「啊啊──算了,为了明天的奋斗,待会就陪我好好的去詹老头那里吃一顿吧!」
「呃,我……?」
「嗯。」
「你找彣萱比较好吧……」
面对她一脸认真,我也只能频频苦笑。
「找她吃饭岂不就是表明跟自己的荷包过不去,要这样我倒不如找一个可以帮我省钱的。」
「果然是这样。」
……才在想,平时都不会找我吃饭的人哪可能会因为一时兴起找我去吃饭呢。
「所以今天还麻烦你了罗,卓妹妹。」
看着面前的那张笑脸,我心想,难不成这就是跟彣萱混久的下场吗。
墨水果然是墨水,到哪里都会晕开。
-
「真搞不懂你在坚持什麽……直接走後门不就好了吗,偶尔靠一下关系也没差吧。」
顶着太阳,待在排队人龙里的叶馆长灰头苦脸的抱怨道。
「我可不想因为吃个饭还要给人白眼……况且你既然打算在这吃午餐也该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吧。」
她叹了口气,「唉……在怎麽料都料不到你这毛丫头啦。」
话说到这里,长相青涩的工读生便刚好喊到了我们的号码。这才及时打断了她接下来的抱怨。
「总之,下次吃千万别拦我走後门进去。」
「恕我不奉陪……」
这麽想吃就乖乖照规矩来嘛,又不是没礼貌的观光客。我不禁在心里叹道。
「哎──这不是图书馆的叶大姊跟心谕吗。木雨在後面弄热食,想吃什麽先跟我说吧。」
刚走进店里没多久,负责吧台的陈大哥便探出头来与我们打了声招呼。
「陈光磊,你脑子应该还没生锈吧,叫谁大姊啊!」
「呵呵……谁叫你有过我之处呢。能洁身自爱到这年纪,我要不叫你声大姊就有失礼了不是吗。」
一手切着刺身的陈大哥明显强忍着嘴上的笑意。
「这样啊,你的意思是年轻就可以乱说话就是了。真不知道你老婆赞不赞成你这样的说法……」
被讲到痛处的陈大哥发出了不耐烦的咋舌声:「少老板──准备换手一下,辛苦了。」
想不到才过第一轮招,陈大哥就先举白旗投降了。真不知道该说这是一种爱老婆的表现,还是单纯只是无辜的遭到套牢呢。
在一旁的我不禁看得直苦笑。
「……唉,多亏你们一整天的提醒,害我由不得的又想起了那本书。」
叹了口气,叶馆长双手托着下巴一脸埋怨的换了个话题开口。
「书?」
「柔嫩的脸颊,那是一本至今在我心中排名前几的好书。」
「……桐野夏生?」
「没错。就是那位细说现代人生的日本作家,」话一边说着,叶馆长一边把开胃用的毛豆一颗颗地挤在碟子中间,「在那段残酷的故事里,我看见了别人,最後又回过头看见了自己。」
她停下了筷子,无奈地继续说道。
「说简单一点,就是明明开开心来吃个饭,却要被陈光磊那王八拿牙签骚扰一样。」
这句充满调侃闲聊,听在陈大哥的侧耳不禁使他脸又更臭了一些。
「……我说叶大姊能不能放我员工一马呢,要是陈大哥少了根手指我可是会很困扰的。」
幸好这时候木雨探头出声,我想陈大哥八成又会被当成接下来话题的箭靶吧。
她耸了耸肩叹气:「叫他别这麽窝囔,不就不会成天给人抓着把柄了吗。」
「……也不会有人没事去拽一个人的把柄吧。」
听到她的这番话我不禁抱怨。
「呵呵,我这叫十倍奉还。」
「好了好了,来这里也不是找架吵的……後面还有客人等着呢。」,换上乾净围裙的木雨靠一面苦笑一面劝道。
「那就麻烦詹少老板来四贯海鲜跟玉子烧吧。」
虽然木雨及时挡下了叶馆长这阵狂风,可老天似乎不打算还给我一段好好吃饭的时间。
半晌,我莫名的被工读生热情的招呼声吸引了视线。
就在转头的瞬间,我便後悔了自己为什麽要这麽不安分。
「呃……」
「这不是……卓小姐吗,」秋风像是个苦行僧似的背着一包厚重的器材走进了店内,「你也来这边吃饭啊?」
面对秋风的招呼,还没能及时反应过来的我原地乾愣了一会。直到叶馆长用手肘朝我啄来这才使我回神。
「欸,这该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个高富帅的录音师吧……也太让人羡慕了吧。」
……羡慕个大头,我没有当场晕过去就算很不错了。
天知道秋风的出现又会给我带来什麽麻烦事。
「这间餐厅果然如听说的热门呢。」
放下包裹,他在一旁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跟朋友吃出来吃饭?」
「算……是吧。」
我冷冷地笑了笑。
「你好,我叫陈秋风。」
秋风不改他好好先生的个性,向叶馆长颔首道好。
「……欢迎光临。」
这个时候一道听起来格外埋怨的声音出现在这阵和善与苦笑之中。
木雨虽然脸上依然挂着笑容,但埋首切刺身的模样让人明显感觉不出半丝喜悦。
看到这里我不禁连忙找了个话题想缓解他愁眉苦脸的情绪。
「呃……木雨,这位是最近常到店里光顾的陈先生,他是负责收集各种声音的声音工作者。」
「你好,我是詹木雨……我从彣萱那边略有耳闻你的事情了。」
虽然木雨以招牌的笑容面对陈先生,但我还是隐约能感受到一股剑拔奴张的气息。
「想不到我还挺受彣萱小姐的提拔呢。」
不知不觉的秋风还只是傻傻的笑了笑。
「……怎麽感觉木雨怪怪的,有必要这麽警戒人家吗。」查觉到不对劲的叶馆长这时也凑到了我的耳边说道。
「我不知道啦……感觉又是林彣萱那家伙又在黑白瞎扯了。」
起初我并没有打算告诉木雨自己跟秋风的这段交情,毕竟时间到了,和这个人的浅交自然会画上句点。但万万没有想到给林彣萱无意的补了一刀。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店还真特别,鲜少会看到用淡冷色系当餐厅的配色。真是不错的选择。」
「其实能有这般景象其实得归功於心谕。」
「卓小姐……?」
被叫到名字的我不禁在原地上跳了一跳。
原本想说两个人聊到一个段落应该就会自动有个收尾的,但想不到聊着聊着居然还是扫到了我的身上。
我叹了口气:「这些都是经我一手染出来的……」
「怪不得看到这些我脑子就想起了一个声音。」
「……声音?」
木雨一脸不解的看着秋风。
「啊啊──」看到这里我直觉地告诉自己得打断接下来的话题,「木雨,明天有空的话早上来一趟我店里,我有件事情想找你商量。」
「不方便现在聊吗……?」
「……我怕现在讲会占用到你的时间,所以明天吧。」
我苦笑着。
妄想纸可以包住火的我果然还是太傻了。
「……」
这段沉默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的工读生宏亮招呼又一次的打破了沉默。
「午安,今天──」
原本也要抬头招呼新进客人的木雨,不知为何神情呆滞的楞在原地,手上的包丁更是失神到从手心滑落。
「……」
顿时,吧台里的人逐一有了反应,手边的工作一个接着一个的停了下来,并且依循着同一个视线看去。
「木雨。」
-
「荣灿大哥……」
当然不只是陈大哥,吧台里不少员工见到那个满是胡渣的男子都纷纷停下手边的工作。
「木雨,你妹妹跟爷爷呢。」
荣灿伯父此刻的口气明显有些沙哑,这与我印象中的他有些落差。想不到这十来年的时间,居然可以将一个人改变的这麽多。
「……爷爷在楼上叫货,而木雪应该还在房间里补眠吧。」
听到这里我打从心底的佩服木雨,明明相隔了数年,彼此应该早会有些生疏才对,想不到木雨居然能做出如此从容的回答。
「这样吗,那我就不上楼打扰了……吃些东西,我还得去一些地方。」
「去哪……?」
荣灿伯父并没有多家赘述,只是笑笑的放下了行李入座。
「帮我捏一贯寿司跟茶碗蒸吧。」
「爸──」
「……我去*挂纸上个香啦。你们还有工作要做不是吗,总不可能拉着你们陪我去吧。」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看得出面对木雨的执着连身为老爸的都他有些头疼。
木雨叹了口气。
「最好是这样……」
「哼,听你这样讲我就放心了。」
语毕,荣灿伯父便站起身,伸出手拨了拨木雨的头发。
看两人说到一个段落,我的耳边也隐约的听见一些边缘的声音。
「……你有去叫老老板了吗?」
「有,但他说现在店里客人多,这事情等散客了在商讨……」
「……」
荣灿伯父说的自有打算,不晓得有没有恬扩该怎麽面对詹爷爷今後的刁难。
「那家伙还是老样子呢。」
「呃……叶馆长认识他吗?」
「算认识吗……可能也称不上是认识吧,毕竟我也是透过千巧才认识这个人的。」
「千巧……木雨的妈妈?」
她将最後一口玉子稍放进了嘴里,含糊地说道:「不要说我在捧自己,但我跟木雨的老妈在高中时期确实是很要好的麻吉喔。」
「那还真是一段微妙的友谊。」
……若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原来叶馆长居然与那个气质满分的千巧伯母有这段关系。
「要说真正微妙的,应该是荣灿跟千巧吧。」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没有那份情愫产生,或许今天这家人也不会闹到这般田地。」
「或许吧。」
就像叶馆长说的,若两个人没有产生情感的变化,或许荣灿伯父也不会离开家,也不会被自己的父亲咒骂懦夫吧。
「现在看来……其实我觉得两个人都错了。」
「为什麽要这麽说?」
我不解地问。
「哼哼,这种事情若是我从我嘴里报给你听,这可是会给千巧诅咒的。如果真的想知道原因,你就亲自去问木雨跟木雪,他们的父母是为什麽相爱的吧。」
喝完把杯子里最後的一口麦茶,叶馆长起身向工读生招了招手表示准备结帐。
……木雨的父母俩都错了。叶馆长的这番话听起来也不像是在跟我开玩笑。
撇开自小在亲戚家长大的木雪不说。若事实真的是这样,那麽知情的木雨至今又为何能对荣灿伯父保有信心呢。
看着此刻两人之间的和谐,我不免感到一丝丝疑虑。
担心木雨会不会又再忍些什麽。
「……」
「好了,现在你待在这里一来只是穷担心,二来你也不可能干涉别人的家务事吧。钱先帮你垫了。」
将收据塞给我的叶馆长默默地走出了店门。
是啊,仔细想想,身为局外人的我现在也只能还给他们父子各自的时间了。
木雨……总之别勉强自己了,知道吗────
离开座位之前我还特别用手机传了封讯息给木雨。
……只希望他会看了。
在简单地跟陈大哥和木雨打完招呼後,我跟叶馆长着离开了异常沉重的詹家食堂。
回程的路上,天气似乎映衬了我此刻的心境。
和叶馆长分头後,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让整条老街像消音似的停歇下来。
「也罢……偶尔这样一个人静静也不错。」
坐在旧戏院骑楼的我看着外头。想不到我急切想寻回的宁静,居然是在这阵无意间来临的雨中。
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很多打破原本生活的事。贪婪的叔父、木雨的爸爸、秋风的委托……这些本不该出现的人事都使我一时乱了阵脚。
伸出手心让直直落下的冰冷雨水打在上头。我开始担心,这一切是不是意味着我已无心地踏上了那条命定的船,直直驶向我没能看清的未来。
尽管自己还有许多未完成的事情。
我闭上双眼,想藉由雨声掩盖种种的烦。
……但现实总由不得己。
「唉……好好的没事下什麽雨啊。」
一个女子的抱怨声打破了这几分钟的宁静。
「……」
互相查觉到对方後,我们同时侧过头对看彼此。
「……阴魂不散。」
「我都淋成落汤鸡了,你就不能友善一点吗。」提着大包小包的彣萱吐槽,「还亏我结束工作顺路去买了菜,打算晚上想找你开顿伙的,心情全没了啦。」
「我看你还是养生一点吃生菜沙拉吧……」
「冷血的家伙……!」
我叹了口气。
或许米兰昆德拉说的没错……*也许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是一种生活最为充实的象徵,负担越沉,越趋近真切和实在。
-
或许是隔代教养家庭出生的关系吧,我特别能体会餐厅落寞的感觉。
拿着盛着饭菜的碗筷,此刻的我欣然接受一个人吃饭的宁静。但这总会让我回过头想起,想起那些你我都渐渐发觉的事情。
就像是一个家的餐厅。在还我们小的时候餐厅总是热热闹闹的,隔壁老王饭後的串门子,兄弟们的嬉戏打闹……我很喜欢那样的感觉,不过那些东西却都随着时间,慢慢迫使我们尘封於记忆之中,现实也像直销似的迫使我们接受它们的耳语。
所以说句老实话,我其实并不真的讨厌和彣萱烦躁的家伙吃饭。
只是习惯一个人生活了之後,我老容易犯这坏毛病。
不知不觉中的沉默。
「……我说,你吃饭有必要这麽优雅吗,安静的跟什麽一样。」
「这几天的事情就已经够我受了,今天还要特地下厨……你说我能不安静吗。」
「欸,说的好像我没帮忙似的。」
「拿个餐具洗个菜就叫帮忙啊。」
「……」
看着为难地拉下脸的她,我不禁叹气随之换个话题开口续道。
「……话说回来,你跟陈先生有没有什麽进展啊,打算追人家的你不可能没有什麽动作吧。」
讲到这里彣萱便立马变脸,自信地笑了起来。
「当然有啊,我连他现在单身的事情都一清二楚了……就林臣相我看来只欠东风就可以安稳上垒。」
「那所谓的东风又是指什麽……该不会就只是约出去吧。」
「只是?你也想想,照理来说,男生通常只要被女生约出去一两次之後或多或少就会明白其中的暗示,之後就是──」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看陈先生应该很容易就会答应这件事喔。」
虽然很不想这样拨她一身冷水,但我还是觉得有些误会早点解开会比较能降低受伤的风险。
「哈……?」
「你那讲是没错,不过我不觉得陈先生会计较这种事情……他滥好人的程度连我都看不下去。」
「这麽说……好像也有道理。」不知道为什麽,她的表情看上去格外的认真,一时间害得我稍稍显得有些尴尬,「就连你这种盲目的滥好人都看不下去,那我想应该八九不离十是这样了……看来适时後得进行备案。」
「要不要趁外面还有雨你去外面淋个雨冷静一下啊……我可以帮忙把位子挪去阳台。」
听到这里,彣萱发出了不悦的咋舌声:「说的好像自己不是一样。」
「……?」
「没什麽。」彣萱继续动起碗筷,「对了,你应该听说木雨的老爸回来了吧。」
「说来不巧,我当时人就在现场……」
「那你还真是走运。」
……碰上那种场面尴尬的事情应该要说倒楣吧。
我叹了口气。
在那之後,我那时发给木雨的讯息一直都保持着已读的状况,这不禁让我感到一丝丝的忧虑。
「……木雨的老爸还真是个奇人,居然可以因为老婆过世就离家出走好几年。」
「不过会做出那种事情……其实大家都不意外就是了。」
「咳咳──不易外?」
彣萱听到我从容地答腔差点把嘴里的汤给喷出来。
「正常人会离家出走好几年吗──!」
「是不会,但这话也局限於正常人。」我放下碗筷,单手扣上桌面撑起腮帮子,「你是高中的时候才认识木雨的,没能清事情的全貌也是很正常的事。」
「没能了解事情的……全貌?」
我点了点头:「你又不是不了解的那个人的个性……」
「……」
在话开始之前,有一件事情必须确认。那就是学艺术的人都不是甚麽正常人。纵使他们在尚未踏入那个领域之前是个正常人也一样,只要踏进了那个圈子,总会因为物以类聚的关系被激发出本能出来。
他们对事物有一定特殊的认知与情感,所以很多时候他们可能比任何人还神经大条,比任何人还要来的纤细浪漫。
回到正题,事情是这样的,木雨的父亲大学时并没有顺着詹爷爷的意思去研修日餐,而选择了他从小就很爱的二胡,进入了艺术大学的国乐系。光是到这里就可以知道,那个反抗爷爷顽固个性的荣灿是个多麽风流感姓的一个人。
而最夸张的还不是这里。
在五、六零年代,台湾社会都还有着适婚男女相亲的风气。起初詹爷爷本来想让荣灿伯父跟当时印刷社的千金凑成一对的,殊不知荣灿伯父早在高中就喜欢上了千巧伯母。接下来的剧情你可能都耳熟能详了,不管詹爷爷怎麽百般阻挠,荣灿伯父终究坚定心意,最後以放弃学业研修日餐的条件下小俩口才能暂时的安顿下来。
「……暂时的?」
「嗯,因为在生了孩子之後没多久,千巧伯母因为一些慢性病发不幸过世了。」
「生了孩子之後……?」
听到这里彣萱难得皱起眉间思忖良久。
「怎麽了吗?」
「没有,希望只是我多疑而已。」她伸手捏了捏後颈吐出郁闷的气,「那後续呢?」
「……?」
听彣萱嘴上是一套没错,但看她的神色可就明白不是这麽回事了。
「之後大概就能衔接上了你所知道离家出走的那段。」
「那有没有理由之类的……?」
「理由吗……这我就不清楚了。如果想知道细项的话你可以去问看看叶馆,她跟千巧伯母是高中的朋友,应该知道些什麽才是。」
她叹了口气。
「……虽然很不想,但看来也只能找时间过去问那八婆了。」
「我还以为你都把闲暇的时间都拿去贴秋风了。」
我苦笑着调侃。
「别说的我好像很常见色忘友似的……我也是懂得拿捏分寸的人好不好。」
「是这样吗。」
她发出了一声咋舌,整个人不耐烦的倒进椅背。
「难得想帮你分摊一些烦恼,你难道就不能友善一点接纳我的用心良苦吗。」
「不想要我烦恼,干嘛不老实跟我交代就好了……」
「真相藏不久,你早晚会知道的。」
把话说完的彣萱起身收拾收拾碗筷跟空盘,没有多说些什麽地走进了厨房。
「……」
又是这样敷衍的话。
那天,那顿晚饭就在自来水和外头雨声中安稳地、没有半丝争吵的划下了句点。
……表面上的划上句点。
-
几天後的早晨,在开店後没多久,我突然接到了大学时期教导我咖啡技巧的老师所打来的电话。
粗糙的喉音,以及低沉浑厚的嗓子,这个年迈的声音始终没有改变,我始终听不出他口所孕育的意涵。
在一阵闲聊中,老师问起了我的近况。
「相当复杂……」
「这话怎麽说。」
电话另一头的他并没有吃惊,而多的是习以为常的从容。
「如果撇开私事,现在最让我头痛的就是我们家的染铺面临了被强迫收掉的窘境。」
……而且元凶就是自己的亲人。
说到这里我不禁在心里叹道。
「这样啊……好像有听你提过你们老家是开染舖的呢。」
「……?」
「看来你果然又选择了一条不平凡的路呢。」
「择霖老师……你上了年纪是不是就开始容易讲话讲到篇题啊。」
「有吗。」他嗤嗤的笑了,「嘛,咖啡的复杂气味你都能解出来了,染舖的气味只要你静下心细细的分解,肯定也不是问题。」
「……唉,你说的简单,如果不算什麽那我何必说相当复杂。」
讲道这里电话另一头传来了那熟悉的摇椅声。
「对了,不如我跟你买些东西吧,别说我这个曾经为人师表的不照顾学生。」
「那还真是谢谢老师你帮我多分摊一些水电费的钱……」
「哈哈哈,钱是小事。真要谢等事情成了在谢我。」
「又再说自己的话了……」
这个时候电话里传来了一阵翻书的声音,这让我有些不解,那个不是很爱书的老家伙什麽时候开始看起书来了。
「那就帮我送两条桌巾过来吧,地址就寄咖啡馆就好了。」
「……喔。」
「先这样吧,我突然想到有些事情要拨电话给别的地方,下次见面记得来店里复习一下。」
「只希望下次见到你还能喝到我的咖啡啊……」
「啧啧……你这女人嘴还是那麽酸。」
话说完之後,老师便按照他的老习惯没有道别的挂掉了电话。
我叹了口气:「您也还是那麽的不拘小节啊。」
到这里我不禁回想起最初遇上老师的场景。
在补习班的推荐下,我来到了位在北投半山腰上的丁香咖啡屋,那是一间在店门前种着丁香树的优雅咖啡馆。
原本以为会是一场不错的实习经历,但万万没想到那位化名择霖的老咖啡师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不仅说话时不喜欢与客人道别,对店里的装潢更是没品到了一个极致,无处不放捧乾燥花完全没有在管会不会影响客人的用餐……但最夸张的还是他老爱在吧台里与一名补习班老师喝酒。
「没关系没关系,毕竟今年的花特别漂亮,值得我跟这位老朋友喝上一杯。」
每次只要我忍不住抱怨,他总是用这句话来搪塞。
所以从当时种种看下来,我简直难以相信自己能够因为他而成功取得咖啡师的执照。
「不过话说回来,什麽紫藤还樱花的……摆那些乾燥花到底有什麽用意啊。」
想到这里我不禁疑惑地向自己发问。
而就在我眉头深锁的时候,店门铃十分不对调的发出了声响。
「欢迎光──」
突然出现的那个面孔,还有那般熟悉的口吻。使得本该以礼待客的惯性全变成了反射性的厌恶。
「心谕。」
男子开口的瞬间,好像整间店不用打开空调都足以使我颤抖。
发自内心讨厌一个人的颤抖。
「爸……」
记得上一次见面应该是在九年前的时候吧,与现在相比,此刻的老爸脸上的痕沟又多出了几道。可是唯一不变的就是他那软弱不堪的神情。
「很久不见……你把头发剪短了呢。」
「……」
我并没有回话,只是冷冷地站在原地盯着他看去。
「很适合你。可能一部分也是因为你变漂──」
「有什麽话就直说吧。」
看着他那身朴素的西装,我心里更是烧起了一把火。
「这……你应该明白才对。」
他又一次露出了那般不是自信的脸,好像亏待我似的开口。
「如果你是说染舖的事情,很抱歉,我们没有什麽话可以谈的。」
「心──」
就在老爸要开口的时候,一个比他矮上一个头的男子从他的身後出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不如让我来说吧。」
梳着油头男子一语打穿了我容忍的最後一道防线。
「金勇叔叔……你来这做什麽。」
「呦,卓心谕小妹妹,你对许久不见长辈原来是这样的态度啊。看来老爸真的太宠你这丫头了。」
「……」
我永远都记得这张嘴脸,这张见钱眼开的嘴脸。
「算了算了,我何必跟这种人客套呢真是。」金勇叔耸了耸肩,「今天呢,我特别抽空来老家是想请这栋屋子的持有人,简简单单的签个字。而且是再简单不过的三个字。」
话说的同时,金勇叔叔一边不耐烦的扭曲着脸一边指示站在身旁的老爸拿出鼓的异常的牛皮纸袋。
「这是什麽东西。」
「智力测验的考卷。」
他拿过牛皮纸袋从里头拿出了大把大把的钞票朝着我丢来。
「……别欺人太甚了!」
我紧握的双拳,朝着眼前一副痞样的他怒视。
听到我的怒吼声金勇叔叔顿时露出了无辜的神情,「哎呀……我刚才只不过是想秤秤钱的重量,谁知道不小心太用力抛到你身上去了……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捡一下呢?」
「欸,金勇……这不是原本──」
一旁看不下去的老爸这时突然有了动作,但这样还使无法阻止眼前这个王八的恶行。他连话都没听完便插嘴强调。
「亲爱的哥哥啊……就说我不是故意的,没有什麽原本不原本的吧。」
「……」
「若不打算消费,本店不欢迎两位。」
「这是怎麽了。本来想说我们卓家大女儿是个美丽贤淑的女老板,想不到连待客之道都不明白啊。这种店……还能开到现在真的可以吗?」
「卓金勇你说够了没,我已经说过本店──!」
眼看我险些要把柜台上的咖啡杯往眼前砸去的瞬间,一名年轻男子的声音消息了这即将窜起的野火。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是发生了什麽事情吗?」
顿时,整间店里陷入沉默良久。
但也多亏这阵沉默使我意识到即将失控的自己。
「陈先生──」
背着大小器材的秋风突然出现在店里,他脸上满是不解的朝着我走来。
「……你怎麽突然来了?」
他凑到我的耳边苦笑道:「哈哈……这种小事待会再说。」
「这位仁兄,你又是哪位了。难道没看到我们在谈事情吗?」
金勇叔疑惑之余依旧不改方才咄咄逼人的口气,质问起眼前素未谋面的秋风。
「两位好,敝姓陈是心谕的男朋友。」
「……陈先生?」
听到秋风这突如其然的一番话,不只是我,金勇叔跟老爸都同时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你是卓心谕的男朋友……?我这个做叔叔的怎麽不知道有这种事。」
「心谕也不是孩子了,人生应该不需要每每跟两位长辈报备了吧?」
「呃──」
眼看哑口无言的金勇叔,秋风顿时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金勇,我看我们今天就回去吧。」
一旁的老爸这个时候插嘴。
「妈的别开玩笑了,没个结果就要我回公司。银永你脑子没事吧,哈?」
明显有些焦虑的他气吁吁把话说完,随後从口袋拿出了菸盒,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点起火来。
「金勇叔,店里都有监视器,所以请你把菸熄掉。」
虽然店里的监视器只是我随口说说的,但大概是怕自己的恶习被记录下来吧,金勇叔一时间态度有所收敛。
「啧……喜靠么。」
他用手指弹熄了香菸头,但殊不知,烟灰很不巧的飘上一旁摆在柜子上的布匹,渐渐的,店里开始弥漫出一股熏人焦臭味。
秋风很快地便有了反应,拿起了柜台的水瓶往冒着烟的布上撒去。
「……」
撞见此情况的金勇叔刹那间露出了戏谑的笑容,脸上待不久的阴霾一扫而空。
「哎呀,拍谢。不小心烧坏了东西,地上那些应该够赔吧?」
……这个人渣。
「好,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签字的事情,我们再找时间谈谈。」
「这没什麽好谈的。」我出脚将落在地上的那叠钞票往金勇叔踢去,「布不用赔了,体谅客人的不注意也是我们该做的事情。」
自知被反将一军的金勇叔发出了一声咋舌,要老爸收收东西准备回去後独自走出了店门。
被扔在店里善後的老爸脸色为难地将钱捡起来开口:「……心谕。」
「还有什麽事吗?」
「我……已经不甘愿,也不希望这样了。所以原谅我,心谕。」
丢下这句细的不能再细的话语後,老爸匆匆忙忙地奔出店里。
半晌,松了一口气的我瘫坐在地,只手撑着沉重的脑门。
「呃……心谕小姐你没事吧?」
伸手将我扶起的秋风担心的问道。
「没事,不过……」
……此刻让我最在意的还是老爸走前说的话。
这是我相隔九年,第一次看见老爸说这样的话来。
-
「……真多亏你叔叔夸张的举动,我难得没有心情工作了。」
「抱歉,害你碰上这种事情。」
秋风的脸上难免垄罩着一股尴尬,拿着重新装满的水壶回到了柜台。
虽然经历过一番波折,但店里所幸只有几张布被烧坏的情况下圆满地回复了平静。
「没事,我不是很介意。重点是你没事吧……?」
「说没事一定都是骗人的吧……要是这种状况再发生个两三次,我想我大概会提前中风吧。」
趴在柜台上,我将脸埋在手臂里含糊地说道。
听到我这麽说的秋风苦笑:「但虽然听你这麽说,但我还是很不能理解,为什麽你叔叔为什麽这麽坚持这栋房子。」
「别想复杂了,那个人不值得多花心思去思考他的行为。」
……费心力去思考一个单纯为了钱行动的人真的只是徒劳罢了。
「爷爷之所以在走前特别把这间位在观光区的染舖过户给我,是因为他早知道要是房子落入那两兄弟的手中,他一生努力过、活过的证明可能都会化为别人的油水。」
一边说着,我一边从抽屉里拿出那张套着塑胶套的黑白色照片,那是张记录着爷爷当时在染缸前认真搅拌的模样。
纵使事过境迁,他的眼神里还是给人一股对自身所爱的执着。真不难想像他把染舖称之胜过自己孩子的存在。
秋风拿起了照片,只看了一眼便露出了笑容,「模样还真是不输我们工作室年轻的同事呢。」
「也是因为爷爷对染舖的执着……卓家的上下今天能衣食不缺的在这个社会上立足。」
……但或许也因为这间染舖,惯了自己的那两个孩子。
「那麽我看卓小姐可不能辜负爷爷的期待了。」
听了秋风的风凉话我埋怨地叹了口气。
「你说的容易。我可是到现在连怎麽办都没有头绪了……还跟人说什麽守住。」
放下照片,秋风一面看着手机一面笑着开口,「当然,我如果能帮上忙一定不会吝啬的。」
「……彣萱或是我私底下交情比较深的友人就算了,但陈先生是最没有理由牵扯进这件事的人。所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说到这里秋风的笑容蒙上了一股吊诡,好像早知道我会用这样的话来搪塞一样,「对我这种滥好人,客气可是没有的喔。」
我叹了口气,心想这话果然有什麽诡。
「……林彣萱那家伙到底私底下跟你报了多少的卦,更新进度也太快了吧。」
「远超乎你的想像。」他从容地耸了耸肩,「但把话说回来。我之所以决定插手这件事,单纯只是不希望这样美好的东西给金钱度量罢了。」
「……」
面对秋风片面的想法,我理所当然的没有评论的余地,只能埋怨的看着自说自话的他。
「嘛,若真要做个解释……应该就是艺术家的坚持吧。」
「……所以说我才讨厌凡事牵扯到艺术。」
我叹了口气,小声地在嘴边咕哝、抱怨着。
虽然自己也是相关科系出生的,但也或许如此我更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就像法律看似主持正义,其实真了解起来它却是无比的冰冷一样。
艺术那种过度的感性与理性,果然还是不适合我。
「不过这件事情当然也不是我说的算,我还是得跟工作室商量过後才能决定干涉的比重……」
秋风一面说着,另一手秀出了他在通讯软体上讨论的内容。
「……那麻烦你替工作室的同仁着想,这种事还是避重就轻吧。」
听到我的这阵调侃,他难掩为难的苦笑。
「避重就轻这句话原来是这样用的吗……」
──啷!
秋风话说完的同时,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无缝的衔接上来。
经历过刚才的事,我跟秋风都还有些敏感,一瞬间店里的气氛显得异常的僵直。
「野猫吗?」
我摇了摇头否定了这样的可能。
「因为多亏住在後院的那小俩口,这附近都不太会有什麽动物愿意逗留……」
「那大概就是某个谁不小心撞翻了吧。」
「大概……」
看着眉头深锁的我,秋风难忍看不下去的心情叹了口气。
「卓小姐会不会想太多了……」
「……」
绝对不是我想太多。只若照金勇叔的个性来假设,他肯定不会安分地接受我的任性才对。
……虽然说这麽想没什麽用,但也只能片面的希望金勇叔日後别有什麽过火的小动作。
「嘛,反正我相信你叔叔之後总会踢到铁板的。」
「可别把话说得这麽早,谁先踢到铁板这种事都很难说……」
秋风露出笑容拎起了脚边的大小工具包:「那不然这样说好了,等到他踢伤脚的时候,尽情地往他的伤口上洒盐吧。」
我看你之所以会想要插手,绝大部分是想顺便报复打搅工作的气吧,听到秋风的这番话不禁让我在心里抱怨。
「好了好了,今天既然没有心情工作,也没有理由赖在这里。我还是早点回下榻的旅馆准备明天的工作吧。」
「那个……陈先生。」
看着秋风正要转身离去的时候,我有些难为情的叫住了他。
「怎麽了吗?」
「……刚才的事,谢谢你。但如果没有必要,我还是不希望最後把你牵连进我的私事里,请你体谅。」
他伸手捏了捏後颈,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
说然我的嘴上是这麽说没错。但真要讲,刚才那句话我并没有延续到最後的一词一句。
──你终究只是个过客。
本该说穿的话,不知道为什麽在半晌的纠结中断开了字句。
「那麽,今天就打扰你了。」
「……哪里。」
在秋风又一次转过身的时候,一名女子踏着轻盈地步伐走进了店面并无语地与他擦身而过。
只是不知道为什麽,我隐约地能发现秋风在走出店门之前,微微的侧过脸瞥了方才擦身而过的女子一眼。
这样的小动作使我纳闷。
……这两个人应该没有见过面吧,秋风是基於什麽理由这麽做。
但就在还没得出答案的时候,木雪的一如往常的呼唤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她像是只许久没有见到主人的家犬,奋力地扑上了柜台。
「心谕姊──!」
「木雪……你怎麽来了。」
虽然一面惊叹着突如其来拜访的木雪,但我眼角的余光或多或少的、莫名的有些在意秋风离去身影。
-
大概是上午天气太好的关系吧,在我冲热咖啡的时候,外头下起了一阵大雨。
「木雨他……还好吧?」
虽然早就知道答案,但我还不免担心的开口。
继上次餐馆之後,木雨整个人像是消失了一样,不仅手机的讯息没看,私底下问陈大哥也说他动不动就找藉口往外跑,不知道再忙些什麽。
「跟爷爷大吵一架还能没事的我至今可没见过。」双手捧着马克杯的木雪有些轻浮说道。
「不过撇开爷爷的顽固不说……我是真的不太理解爷爷过都那麽久了是在生老爸什麽气。」
「连圈内人都不懂了,我看可能掷筊问神明都不会有结果吧……」
「八成是。」
事实上不只是木雪不清楚,甚至连木雨至今都不是很明白詹爷爷为什麽如此赌气。
如果说单纯只是荣灿伯父因为挂念妻子而到外投流浪,我其实也不认为足以诱发至今天的局面。
想到这里我便突然想到前阵子彣萱说过的话:「真相藏不久,你早晚会知道的。」
「搞不好林彣萱那个时候就知道答案了……」
「彣萱姊……?她是怎麽办到的。」
「我要是清楚就不会这样说了。」
高中的时候彣萱就时不时能想通一些没人能理解的逻辑,最初是发现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我想大概就是隔壁班男生给人盖布袋打到不能来上课那次吧。
她没用多久就高下立判说是因为在厕所偷抽菸先落跑才因此结怨,私底下她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她又在鬼扯了,想不到最後揪出下手的那群人还真得坦承是这样的原因,当下我除了惊叹之余,也开始不解她到底是用怎麽推拟才得出这样的答案。
若能用她考上台大来解释这一切,当然也可以没有冲突就是了。
「要是彣萱姊别老爱拐弯抹角……我想她搞不好可以替别人省点心力在这种事上。」
「我倒觉得她看戏归看戏,但别在一旁火上加油就好了。」
「也是……」
语毕,木雪随同我一起叹了口闷气。
「对了不说这些烦人的事了,其实我今天来我是想把番写好卓爷爷的手札交给你的。」
「呃……这麽快吗?」
我有些讶异,距离上次他拿着译本大概才没几个礼拜才对,真不知道平时懒散的木雪是不是吃错了什麽药。
「算是快吗,」木雪似乎有些心虚的从包包里拿出了笔记本,「其实也只有一半而已,手札後半部分卓爷爷用了很多的客家话,所以才开始就碰壁了。」
「抱歉,後半部的翻译我可能会延宕一些时间。」
「啊啊──用不着跟我道歉啦,你能帮我翻写就已经很感激了,我哪敢再要求什麽。」
讲到这,木雪的手机突然发出了恼人声响,那是她刻意设定自己家店里的来电铃声。
也许是知道接起来会有什麽下场吧,过了好毁她都没有把电话接起来,只是关上了静音继续让手机震动着。
「……看来工作偷摸出来被发现了。」
面对这充满埋怨的口吻,我也只能乾愣地笑笑面对。
「不过看外头的天气,你就等雨停了再回去了吧,不然淋湿身体的也不好。」
「这可不行,我可不想听那老头子没头没脑的咕哝……小谕姊借我把伞就好了。」
「……卓爷爷啊,就不能稍微疼一点自己的孙女吗。」听木雪这麽说,我都不禁在心里头抱怨。
「总之回程路上小心。」
我叹了口气之拿出抽屉里的折叠伞递给了她。
「下次我会记得把老哥拖过来来的!」
稍微整理整理东西之後,她丢下了这句话仓促的离开了店里,独自奔向大雨中。
从话题开始的这阵大雨,似乎没有因为木雪的离去而感到收敛,它持续的将钢珠般坚硬的雨水拍打着店面的落地窗,使得本以为可以一个人静静的时间全泡了汤。
「算了……稍微整理整理染缸吧。」
趴在桌面上的我撑起身子,将店门上锁之後,从橱柜里拿出了麦芽糖和米酒走向後方的染室。
才进去没多久那对在梁柱上异常恩爱的夫妇似乎便摆出了脸色朝我看来。
「……你们两个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没用多久,可能是我的抱怨被确实的传到了吧,原本露出凶狠眼神的大咕和小咕双双阖上了圆滚滚的双眼,依偎在一起恩爱的入眠。
「……」
看到这副景象,身为人类的我也只能一吐肚子里的闷气继续放任牠们。
……要是今天是人,我肯定会二话不说地把手边沾满蓝靛的盆子狠狠地丢去。但看在你们今天是猫头鹰的分上,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坐在染缸旁,我将麦芽糖和米酒加入飘着美丽泡沫的染缸里,并且细心地搅拌上好一会。
过程中我时不时停下动作,听听着那夹杂着猫头鹰鼾声的雨。
「五月了呢……爷爷。」
听着听着,我这才赫然发现,外头的这场交杂着雷电的大雨宣告着歌鸟风雨的五月即将开始。
我再一次回首低头那些泡沫,不知道格外刺眼催泪。
可能人生如同染缸里的朵朵蓝花,美丽的、复杂的挣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