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这就是他死去的方式。
卢戈笑了一声，提剑往前走；无视那些正在四处捕食复制人士兵的地龙。
他绝望了，这不可能赢。他很怀疑到底是哪个白痴订下这种作战计画……而该死的红袍女王又在哪里？这不是黑色弄臣一贯的风格，这个作战不该这麽漏洞百出的。
他们已经死了超过一半的人，剩下的人也只是徒劳的在奔窜而已。他们的弹药已尽，没有任何有职者、装甲单位的支援。
我们死定了。
「长官！」一名背着无线电的通讯兵朝他奔了过来，抓住他的肩膀，「长官，您没事吧？」
「其他人呢？」他认出那是费南德兹，他是稍早之前被派去南面抵御犬妖的火力小组成员之一。「费南德兹？其他人呢？」
「……就剩我了。」费南德兹说，「虹丽跟叶格奈兹叫我们先走，他们断後。我们中途被哥布灵袭击……就剩我了。」
那是我们最後的两名有职者……而哥布灵也加入战争了。
「长官，我们快撤退吧！」费南德兹举起步枪，砰砰地开了两枪。一只毕帝特飞龙摔在他们面前，滚了好几圈。「长官，我们撤退等支援……」
「没有支援了。」卢戈淡淡的，「我们输了，费南德兹。」他突然感到无比的疲惫……他想通了，他知道一切了。
这都是黑色弄臣的伎俩。
他环顾着四周，还在奋勇作战的花衣吹笛手寥寥无几……在这样地狱般的景象面前，就算是复制人部队也惊惶失措，跟平民差不了多少。
而这些遭受损失的……都是不支持长太子的陆战师。花衣吹笛手、卢恩之拳……灾厄之子。
他知道黑色弄臣跟长太子非常亲密，他是一个黑色弄臣，自然有他自己观察情报的方式……
山丘之王背叛了吗？他顿住，整个环节都勾起来了。灾厄之子是吉芬战区的主力，所以他们引灾厄之子去冲撞兽人英雄，毁掉他们所有的装甲单位。
而花衣吹笛手……他们本来就不该执行这种地面作战，他们是专精敌後空降与救援的师团，不是一支正规的常备陆战师。卢恩之拳对帝皇忠贞不二，也会是长太子的绊脚石。
山丘之王倒戈了，他们加入了长太子的集团。他们接着只要等来援的红袍女王孤立无援的被犬妖、兽人与哥布灵的联军三面夹击……就算他们不接近克雷斯特汉姆、不惊动龙族；他们也是死路一条。
届时他们只要派出山丘之王的装甲部队，投入利维坦跟黑色弄臣……他们就能收割已经遭受顽强抵抗的魔物们。利维坦当然是没有立场的，但已经损失了四个陆战师，军部不会甘心就此放弃克雷斯特汉姆。
他们会把利维坦拱手送给长太子，成为他头等战功的助力……还可以顺便清理四个不归顺於他的陆战师。
算的真好。他想起史恩的脸，那个老狐狸居然策动了这麽复杂的计划。
而且他成功了，他在这场牵扯了四个卢恩陆战师的计画中拿了一手好牌。
他看着费南德兹被地龙卷走、吞下。两只飞龙在他头上盘旋，更多地龙不怀好意地朝他走来。
他突然觉得很累。
丢下双剑，他直直瞪着那些来到他面前张大嘴、对他没有感到恐惧这件事很好奇的地龙。一只地龙像是想找什麽乐子，用尾巴甩了他一下。
卢戈高高飞起，重重摔落。他吐了口血，发觉自己一点都不感到痛。
不痛才是最严重的伤势。
地龙们又再度包了上来，舔着舌头看他。
他无奈的笑了……不是什麽死前的最後笑容之类的，而是他看到了那个人出现。
她来了。他从巨龙们肥大粗壮的大腿间看到那个骑着大嘴鸟狂奔，身後还跟着几名生还的花衣吹笛手的骑士领主。
他说不定……是有些喜欢这个莽撞、愚蠢的骑士的。
「我真怀念你。」他苦楚的说。伊莲是他唯一的『长官』，在黑色弄臣时，他们用的是手势来沟通……在花衣吹笛手卧底，他叫所有人女士与先生。
只有伊莲……他从她第一次上战场时就成为她的副官。他曾经看不起这个一点战术概念都没有、总是莽撞胡来的笨蛋。她把所有战术跟复制人部队的指挥全都丢给他……他对此颇有微词，不只一次的偷偷到处刺她。
但她总是笑着，可能边缠着绷带或是边吃着口粮棒……她总是笑着跟他说，「卢戈，那是因为我信任你啊。」
比起黑色弄臣跟花衣吹笛手，他觉得只有在她身边，他才是一个真正完整的『人』。
她对待我如对待朋友，她不只把我当成一个复制人。
「卢戈－－」伊莲大吼，「卢戈！撑住！！」她身後的花衣吹笛手们全部半跪下来，不断扣着手上的扳机。他们完全不去理会从他们冲出森林开始就夹击他们的地龙，他们只是专心的开火。
「双手剑攻击速度－－」她伸手要抽剑，发现她腰间那把像是武士刀的剑居然抽不出来。「不！怎麽回事！？」她惊慌了，「卢戈……快逃！」
逃？卢戈抬头，看着被枪火逼退一些的地龙。牠们身後还有更多龙族发现了这边的骚动，开始冲了过来。我能逃去哪呢？
他吐了口气，突然觉得一切都变慢了……伊莲想必连大嘴鸟骑术都没复习，她骑得摇摇晃晃、速度跟用跑的差不多。她的表情扭曲，似乎正在大吼什麽。
卢戈看着她，内心满是懊悔与难过。
我是真的喜欢她的……虽然我只是个复制人，连亲吻她的裙摆都不可能。
伊莲的大嘴鸟让她从吉芬一路扯着狂奔，到了这里口吐白沫；呱的一声倒下。但她的反应神经超群……或是进阶二转的关系？她只用手撑了一下地，完美的翻了个圈，又起身继续狂奔。
他用慢动作看着这一切，像是一场荒谬的电影。
「火力小组，掩护他！」她吼着，後头的复制人士兵一个个被地龙包围、吞噬……但他们死前的枪口都对着卢戈这里的地龙，没有一个人把枪口移开。「卢戈，不要放弃！」
她握紧拳头，卢戈连问都不用问，就知道她一定想赤手空拳闯进地龙群中……
「不要过来。」他以为自己在大吼，然而不过气若游丝，「长官……」
「挡我者……」伊莲边说，边双手抓住一只朝她咬过来的地龙，「杀无赦！」她用力的扳开地龙的嘴，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卢……戈……」她用力时还不忘喊，「我就……快到了！」
啪啦一声，那只地龙下颚被扯了下来，整只被伊莲甩在旁边。
「不要放弃啊卢戈！」她大吼，更多只地龙不理卢戈，往她冲了过去，「这是命令！」
命令。他放声大笑，更多血水从他嘴里与鼻孔溢出，「长官，我是个黑色弄臣啊。」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变大了，「我不听你的命令。」
「黑你娘！你就是我的副官！」伊莲一个狂击，揍歪一只地龙的下巴，「你要是死了，谁来帮我布署啊！」她扭断地龙的脖子，反手又扣住一只地龙的头。「我们不是一直都是一起的吗！」
伊莲离他很近了，不过就……二三十公尺的距离。要是以往，这对伊莲来说不过是段两三秒的路程。
可现在却有数十只地龙挡在她与卢戈的中间……还有更多在後头蠢蠢欲动。
「长官，您太迟钝了。」卢戈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讲这些，但他……就是想讲。「上次那个卢恩之拳的巫师……她喜欢你呢。」
「干，那家伙是女的欸！」伊莲反手扣着地龙的头，整个人跳了起来，「吃我的炸弹摔啦！」她像是在打摔角，不断的对地龙们使出华丽的体技。「你不要乱把我送作推就死了啊干！我烧一堆猛男杂志给你！！」
「长官……偶尔看一下战术书。」卢戈挣扎着往一旁费南德兹的背包爬去，他的下半身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战术叫做『大家上啊－－』……」
「靠北啦，我没时间看书啦！」她伸手进一只地龙的嘴里，把整个喉咙都给扯出来，「你现在是他妈的在交代後事是不是！等你到後备医院，我亲自听你讲整本啦！」
卢戈轻笑，用嘴巴咬住信号棒的引信扯开然後丢出。信号棒在他的脚边不断喷出红色的烟，吸引了整个战场的龙族……连祖龙都缓慢而沉重的往这边移动过来。
「卢戈！现在放烟火会不会太早啦！」伊莲手指插入一只地龙的双眼，将牠脖子转了一圈，发出难听的啪咖声。「你想看烟火，我们下次一起去艾尔帕兰啊！」
「长官……您记不记得……那一次我们在空艇上跨年？」卢戈眼前一黑，我失明了吗？他感到可惜，我该多看她几眼的……
他记忆中的伊莲总是在吃口粮棒跟綑绑伤口，或是在第一线跟他们拚死奋斗……他看她的背影的时间比看她的正面多了好几倍。
「记得啊，你还骗我那不是烟火！」伊莲隐隐约约知道卢戈不妙了，她想强颜欢笑，却发现自己眼泪直掉。她的泪水飞散在空中，混着地龙的血成了诡异的脓绿色。「嘿！我们下次再一起跨年嘛……我们可以在空艇上面喝饮料，喝完用铝罐丢地上的人……」
「我想当个有职者的。」卢戈的声音越来越小。她被地龙遮住，看不见他那头的情形。「我一直都很想跟你并肩作战的。」
「你有啊！」她抓着一只地龙的头，那只地龙不断的在空中甩，导致她也不断的在空中飞来飞去。「我只把後背交给你欸！」
「长官，我失职了。」卢戈说，「照顾你……是我的任务。」
「你一直在照顾我啊！」她有点想吐，在空中甩那几下让她整脸都是泪水，「而且，而且我们应该互相照顾的！」
她好不容易碰到地面，双脚一踩，奋力的把地龙整只举到空中，「卢戈！你想放弃你的任务吗！」
卢戈没有回答……他感到非常难过。
他一生执行过多少任务……但是现在他要失败了，他从未失败过的军旅生涯中，最重要的一项任务要划下句点了。
他不想面对这样的痛苦，不想失去伊莲。他是复制人士兵，当遵守命令并誓死保护人类。但是伊莲…………伊莲是他此生拥有过最美好也最珍贵的事物。
那怕他从未拥有过她。
伊莲摔开地龙，低头不再前进。就算是千万龙族都无法撼动她的脚步。但是这一次，她却像个孩子低头。
她不知道卢戈是不是哭了，她宁可相信有。接受过芬里尔计画训练的复制人们一直被质疑有轻微的反社会现象，其他陆战师的士兵都以为他们是机械人甚至怪胎。他们总是在强大的压力下作战，久而久之他们连哀悼的情绪都逝去了。
「长官，他们都说……你疯了。」他躺在草地上，觉得有些呼吸困难，「我不这麽觉得。」
他知道，他认识的伊莲不是这样的。在训练与战斗本能之下，他的伊莲一直都是当年那个活泼、精力充沛并且对战斗乐此不疲的骑士。
她是一个天生的领导者……比什麽战略家都还要真正有领袖气质的人。战略家是你觉得她的战术令你放心……而领导者则是你愿意为他而死。
他不放心伊莲，非常不放心。她总是义无反顾、毫不藏私的去拯救别人，他怀疑要不是他在身边提醒……伊莲已经不知道阵亡几百次了。
可某一方面来说，伊莲也总是运气十足，并且总能做到她想做的。
他听到伊莲的哭声与地龙的吼声混在一起，每一声是提醒他抛下这个大孩子有多麽的可恶与不舍。但他不行了……他不想被伊莲看到最後一刻，他断气的样子。
他要在伊莲心中永远都是这样，专业而冷静。
地龙们震慑於这女骑士领主的强悍，围着她绕了一圈……更多的地龙围绕着卢戈，被那信号棒所吸引。
「等等…………」伊莲伸出手，像是想抓住些什麽。另一边的卢戈轻轻摇了摇头。他们看不到彼此，却又像是看得见……
「欢迎回家……」他从腰间拿出手榴弹。「伊莲。」
她惊觉不对，奋力往前冲，「卢戈－－不！！」
他落下一滴泪，咬开插梢。他想了一下最後要讲什麽格言，末了还是那一句。
「……长官，现在是你指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