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他手机基本上不会接。」沉下脸，他转过头看向正好也盯着自己的何芥攸。
「给我五分钟，我回学校那边找他。」他的黑眸更深，「超过五分钟我没回来，学长可以不必等我们，就带大家走。行？」
「可以，你慢慢来吧，反正我可以先跟大家说明一些事情。」何芥攸摆了摆手，示意他快去。
谢侑豪点了点头，无视范彤一脸欲言又止的纠结模样，转身就跑。
他的身影很潇洒，一瞬间让人还以为他再也不会回过头、再也不会回转过身子。
范彤望着他逐渐远去，有些发楞。
苏昶皓那天告诉她的话很重也很多，直到现在她都无法全部消化。
或许是因为她从没当过别人眼里的资优生，所以她无法完全明白；或许是因为待在美国的她终究与这个地方有所隔阂，所以某些别人感觉得到的，她常常没有察觉。
何芥攸的声音飘在耳边，范彤的思绪却是直直地向下坠落，任何话都没听清。
一直到听见有人大喊，她才回过神。
「来了来了！」
「耶？社师拉他们进来的耶……芥攸学长，侑翔学长也要跟着我们去吗？」
「他都来了当然是要跟啊。」何芥攸默默地偏过头，逃避与逐渐走近的谢侑翔对上视线。
「既然大家都到了，那我们就走吧。」再算了一遍人数确定无误，何芥攸率先刷卡过关。
其余人接在他之後，没有谁再有心思去管後到的苏昶皓到底发生什麽事。就连范彤跟尹湘也只是默默地跟上，没开口去问。
但她们谁都没有忽略苏昶皓脸上的凝重和复杂。
火车上众人难得沉默，只留火车行驶在轨上吱嘎的声响，整节车厢彷佛感染了他们的安静，没有谁开口交谈。
谢侑豪盯着苏昶皓闭目休憩的侧颜，回想起方才一冲出去就看见的情景，心中困惑更甚。
一向淡漠的蓝眸燃烧着罕见的怒火，苏昶皓的手被谢侑翔扯着向前走，後者的表情惬然，看不出任何异样。
虽然有很多想问，但至少苏昶皓没有出事，那是谢侑豪庆幸的。
「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谢侑豪闻声才发觉自己盯着人看也能出神，苏昶皓的蓝眸正望着他，里头的情绪他却看不清半分。
「你眼睛闭着在睡觉，怎麽知道我在看你？」
「我一睁开眼就逮着你了还说没有，想干嘛？」
「……你刚刚是不是碰见尹亮？」谢侑豪也不拐弯抹角，直白地问了。
「是又如何？」
「没事，我只是想说，你不是基本上不跟人打交道的，尤其是女孩子。而且刚刚社员里有人说看到你们在学校附近偏僻的小巷子讲话，什麽地点不挑挑那里，你觉得我听到不会担心？」
「你是该担心，但应该是担心尹亮不是担心我吧？」他的口气有些冲。
「你是我兄弟我怎麽可能不──」
他未尽的话湮没在下车人潮里，再没有说完。
若时间能重来，苏昶皓绝对会告诉谢侑豪他跟尹亮到底怎麽了。
若时间能重来，谢侑豪绝对会想办法让苏昶皓明白，他很重要……
兄弟两个字从来就不是他嘴上说着玩的称呼，如果不在意，就无需关心。
苏昶皓走在谢侑豪前方，蓝眸里映着前方道路和人群的同时，也投射出了他稍早前与尹亮的对话。
那时候他只不过是想要回学校一趟拿个东西再到车站，算算时间也还很充裕，但待他经过那条小巷子，尹亮叫住了他。
依他本来的个性，根本理都不会理就直接离开，当初会跟尹亮有所交集，也只是迫不得已。
「你要走可以啊，如果你不怕秘密被谢侑豪知道的话。」尹亮带着笑的声音在他背後响起，也成功阻止他继续往前走。
「你到底想干嘛？如果是还记仇音乐课的事也真劳烦你挪用宝贵的记忆体。」他嗤了声，「再说，如果是选干部那天……那不是我能左右，而我也说过不要。」
他面对尹亮，女孩逆着光的身影有些不清晰，但脸上虚假的笑意却依旧映入眼帘，一瞬间竟让苏昶皓想起那个讨人厌的女班导师。
「我心眼有那麽狭隘？我当然不是在记仇那件事……我只不过是讨厌你这个人。」
「那还真是抱歉让你费心思讨厌我。」
说完，他转身就又要走。
「我不是说了你要走可以，除非你不介意……你对谢侑豪的心思被他知道。」
这句话让苏昶皓全身发寒，罕见地对站在他背後的少女感到畏惧。
「空穴来风的谣言，你觉得他会信？」即便如此，他还是故作镇定的回覆尹亮。
「是不是空穴来风……你自己不应该很清楚吗？」
「我从来就没对谢侑豪抱持别的心思，他就只是我的兄弟、我的好朋友。」蓦地他回过身，蓝眸直视着她，定定说道。
有些事情不能说，否则一切就会崩溃。
蓝眸里的动摇和慌张收入尹亮眼里，她不由得轻笑。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在说谎──所以你其实承认了，你对他别有居心，是吗？」
苏昶皓面露不耐，「你不觉得身为同学你管得太多了吗？」
尹亮还想说些什麽，远远却望见有人走来，闭起嘴，她飞快地回过身奔跑进巷弄内，可临走前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却令苏昶皓全身发冷。
他的心思不可能有谁会察觉。
最了解他的谢侑豪没有发觉，那麽其余不可能有谁会知道，就连他都极力对自己说着谎，说服自己……
谢侑豪，就只是他最好最重要的朋友，以及，兄弟。
「苏昶皓，你的脸色有点不好欸，要不要休息一下？」范彤的声音敲碎了回忆，拉他回现实。
听见范彤的话，他忍不住抚了抚自己的脸，有些愣。
「我没事。」过了许久，他这样答覆范彤。
下一刻他飞快的跑开，不知道是找到了理想的构图位置，又或者只是为逃避。
范彤即便困惑，却也明白即使多问也得不到答案。在火车上她听见了谢侑豪跟苏昶皓的对话，既然连谢侑豪他都不愿意透漏半分，那麽由其他人问恐怕也不会得到答案。
她转而抬头望向就站在身边的谢侑翔，「大叔，为什麽今天是你拎着谢侑豪跟苏昶皓进来？」
「其实一开始拖的只有苏昶皓啦，谢侑豪的话是因为他冲过来我下意识反应就是抓住，然後，嗯，最後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顿了顿，谢侑翔无奈地望着范彤：「在这里你可不可以别叫我大叔？」
「不──行！」
「被社员听到很丢脸欸，就这短短的时间别喊我大叔不行？」
「不！行！」范彤再度回绝，顺便给谢侑翔扮了个鬼脸。
「那你少喊一点行不行？」谢侑翔试图与她讨价。
说来这称呼来得也挺妙的，不知道是人少了、脱离了学校那个圈子之後也就脱去束缚，范彤在工作室面对他时要比在学校对他的态度还随意，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很久，可以随意地交谈一般。
但当范彤知道他到底几岁时，在一片沉默过後得到的答案，就是现在他想摆脱也摆脱不掉的「大叔」两字。堂堂大学生就得到大叔称号，能不心酸才有鬼。
虽然在学校时她仍然会维持「老师」的称呼，可只要逮到机会，她就是喊他大叔。
即便是大学生，好歹也还是处於最青春的时候，而他这时候就获得了应该在四、五十岁才该被颁发的「荣誉」，实在开心不起来。
「大叔？」一旁谢侑豪听了，忆起那一日在谢侑翔工作室的对话，忍不住扬起笑容，笑声即便细小，却还是被谢侑翔听见了。
「我该开心你笑了还是该难过我变成笑话……」他无语问苍天。
见谢侑翔纠结扭曲的表情，谢侑豪的笑容只是更大，心下一动，谢侑豪开口提出了一个邀请。
「我想我们以後应该还会有很多机会，但这次难得……」谢侑豪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相机，朝范彤道，「就一张，我哥掌镜，可以吧？」
范彤跟谢侑翔都傻在原地。
无论前者还是後者，都因为那笑而哑口。
范彤像是看到了，最初那有些无礼却有趣的少年拿着相机要她摆好姿势，即便後来察觉那并不是谢侑豪的真面目，却依旧眷着那不带疏离的对话和笑容。
谢侑翔像是看见了，很久很久以前他们都还懵懂的时候，小谢侑豪曾对他展露的稚气却灿烂的笑。
「为什麽──」她颤抖着说不出话。
「就只是觉得难得出来，想跟你拍张照。」谢侑豪的笑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只晓得他正笑着。
「为什麽一定要我掌镜？」谢侑翔也提出了疑问。
「因为我只相信哥的实力啊。」这话一出，着实暖心，却似乎也间接表示在他心里，其实不认同除谢侑翔以外的人的实力。
可其实，他笑着却越笑越感觉心下一份无力膨胀开。
明明不是诀别，他却觉得这一张照之後──
他得向某些东西告别。就像他心里一直认为的，每一张照片都是份定格，所以在定格之後，他得向此时的美好道别。
不知为何在看见谢侑翔与范彤笑着说话时心里会疼，却也喜欢着眼前两人笑着说话的构图。
如果是笑着的范彤跟笑着的自己，是不是也能有那般美丽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