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睁开眼。
又是一幕跟昨天醒来时差不多的景象，恩宁一脸担忧的看着我的样子。
又过了一天吗？
不会吧，我有睡这麽久吗……？
「小祈，你终於醒了，还好吗？我还在想你要是在昏睡下去，我要叫救护车了！」
「嗯……？」或许是真的睡了太久的关系，我的大脑还没办法好好的开机，有的只有浑沌。
「你居然从我昨天走了之後又整整睡了一天！而且烧都没退！」她的语气透露出不少焦急，也看得出来，她真的快要担心死了。
「抱歉……恩宁……」我小小声的说着，视线也渐渐的愈来愈清楚，可是头还是有种好胀的感觉。
「你还没退烧，要不要去医院掉个点滴比较好？你这样真的不行！」
「吼……别在我一起来的时候，就碎碎念嘛……」我半撒娇的说。「而且你明知道我讨厌去医院的。」
讨厌去医院。
这件事也是因为他而开始的，自从那天之後，那天……看了新闻之後，我便试图让自己生活在一个，没有死亡的世界。
呵，这麽说有点可笑，每天总是会有人离开这个世界的，生老病死，怎麽可能没有呢？
我也只是在跟这些事情、这些讯息做抵抗罢了。不看新闻、不去医院、当然路上有人在办丧也都尽量避开或乾脆假装没看见──我一直以为这样我就会忘记了。
忘记关於死亡这件事。
「可是，你这样连续烧了两天又连续两天都昏睡的……」
「没有人不会生病的好吗？」我应声打断了恩宁的碎碎念攻势，「且，这不过是一场稍微重一点的感冒，吃点药很快就会好了。」如果──真的不会好也罢，如果能这麽死了，也许才是我最大的希望吧。
恩宁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开始会特别的时常关心我、更频繁的找我出去、打电话找我聊天，也无时无刻都在灌输着我，别自杀这件事……
我不会自杀的，绝对不会。不过人都有生老病死，如果是病死了，就不算了。
「你啊！」
「恩宁，你呢？这两天光顾着我，你昨天回去有没有……」我刻意的转移了话题，并顺手拿起恩宁摆在我床头柜边的一杯热水。轻轻的喝了几口，意外的舒服。
「他……？喔……我昨天，有问了，在他上班前的一个小时。」
「嗯，结果呢？」
「结果……他说那只是他妹，如果我觉得他跟他妹讲话太恶，他跟我道歉，如果我还要在那里无理取闹的发脾气，那他也没办法。」
「他是这麽说的？」
「嗯……」
「所以你信？」拜托别信啊！我的好朋友，那种强词夺理，只有深陷其中，还不明白的人才会相信。
什麽鬼藉口？太烂了，不但恼羞成怒还直接把问题都丢给恩宁。
「我……我……」恩宁愣了愣，然後转身说，「我有煮粥给你，刚煮好的，我去盛一碗给你喔！」
看着她一脸不知所措的逃开的样子，我停止了自己控制不住，咄咄逼人的嘴。
逃避。
我知道她选择了逃避，因为太在乎了、太重要了，在假象还没完全被摧毁之前，很多时候我们宁可做出这样的选择。
只是我不懂，不懂为什麽假象的幸福看起来总是这麽的真，我很想告诉恩宁，选择了假象没有错，只是它总有崩毁的一天，而那一天若到来，会崩溃的……
我想这麽告诉她，却开不了口。
不忍心。
不忍心看着她努力的假装自己的快乐，却被人一语给戳破，那太残忍了，残忍到像是一面镜子一样。
反照着我的镜子。
「那，我就先回去罗！今天只请了半天假，中午要上班呢。」盯着我把粥跟药都吃完的恩宁，这才放下心的样子。
「嗯……」
「啊！对了，等你过几天病好了，可以陪我去买桌子吗？」边收着包包的她，边道。
「买桌子？你家不是已经有一张超大的木桌了吗？」
「没有啦……就坏了啊。」
「坏了?!怎麽可能……那张桌子不是纯木制造，且去年你们才买的吗？」话一说完我就发现我好像多问了。
因为恩宁明显的顿了顿，然後扯了一丝很难看的微笑说道，「你就陪我去买嘛。」
我点了点头，不再说些什麽。
目送她走时，我注意到了，恩宁的脚步，有点怪怪的，尤其是她的右脚，感觉很像痛的在颤抖一样，却还是努力的想要正常走路的样子。
──为什麽？
回想了稍早关於跟她男朋友的对话，我大概猜到发生什麽事了。
只是，我不懂。
「为什麽那个男人都已经做了这麽不可原谅的事……还要……袒护他呢？」
闭上了眼。
莫名的有种无力的心痛感。
「变质了……周遭每个人的爱情……已经渐渐在变质了，变得让人感到可怕了。」
真的无法想像，自己曾经深爱的人，不但劈了腿，还对自己有了暴力的行为的时候，为什麽还能爱？
难道，这也是一种爱？
不，不是还能爱，他们只是不愿意去承认而已，承认曾连接着彼此的那条线，已经不见了，因为不承认，所以愤怒、所以无奈。
「明明那麽想要找个人大哭的样子，为什麽不哭出来呢？你这个傻瓜……」鼻酸了，为恩宁鼻酸，为这样的窘境鼻酸。
药效，慢慢的起了作用。
它让我又开始想要昏睡了──睡了也好，睡了也好。
睡了，也许会梦见你。
＊
过了漫长一天的加油工作。
下了班、打了卡，抬头瞥了眼这有点耍人的天气，昨天气象局明明说今天会更冷的，哪门子的冷这是，根本热的要命！起码有二十六、七度，这哪叫冷？
离开了加油站，点了根菸，脑海忍不住想起昨晚做的梦──然後我就发现自己的步伐，像是不受控制般的，往那个书店的方向骑去。
沿途，我像是看见了那天无意间往书店奔跑的自己般，然後，停在依旧不变的小书店前。
我看着，愣愣的看着。
几乎都往公园跑的我，很少会来这里，或许是怕吧，怕每天牵扯出太多的回忆，自己会无法承受。
只是想起了那次跟她第一次在这里偶遇之後，我还是忍不住对着回忆笑了，像个傻子般的笑了。
不在乎此时进出书店的人群，用着一种异样的眼光看我，我笑。
因为在我眼前，我彷佛看到了那天之後的後续。
说过了那天在书店遇到的时候，冬天的气温已经愈来愈低了。
以前遇到天气冷的时候，总是很喜欢做一些有点蠢的事情来取暖，当然是一些便宜的方法。
记得那天按照惯例的慢跑完之後，我就直接跑到了家附近的一间超商，买了一包科学面，接着买一支黑轮然後在整个杯子装满了汤，我知道这样有点贪小便宜，不过这就是刚进入社会不久的小上班族省钱又暖和的好方法。
就在我兴高采烈捧着倒入了科学面暖暖的走出来，想要好好的吃一下的时候，在门口，不小心的跟人撞在一起，不用说整个关东煮当然洒了满地，也洒到我跟对方的身上到处都是！
「啊！」
「啊……」
「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方马上就拼命道歉起来，还赶紧拿出随身包的面纸要先帮我擦是裤子上的面跟汤……
然而在那麽一秒之间，我跟对方都愣了愣，在互相看到脸之後。
「是你！」
「是你……」
「噗！」
「噗！」
我们几乎是同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太巧了吧！又遇到了！」她高兴的说，然後叫我在外面等她一下，没一会儿她便端着两杯重买的关东煮加科学面走了出来。
「喏，这杯还你。」
「不会吧，你也会这样吃？」我有点诧异的说着。通常女生不都很爱面子，不喜欢做这种会让店员侧目的丢脸的事情吗？
「怎样？不行喔！这可是我每到冬天最喜欢的乐趣耶！」她嘟着嘴说道。
「我……只是很讶异。不过这样我们还满像的。」
「对咩！真的！跟你说喔……你前两天推荐我买的那套书，喔天啊！好经典喔！那套书真的经典到好好看唷～」一提起她有兴趣的事，她马上又夸张且活泼的说了起来。
我看着，然後轻轻微笑着。
明明今天很冷的，明明我被弄得整个衣服跟裤子好几个地方都湿了，明明……但我却觉得好暖和，好暖和。
不顾来往路人的目光，我们就这样坐在超商外面摆的桌椅上，边吃着热呼呼的面，边呵呵笑着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