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碗仙紀事 — 銀瓶乍破水漿迸(十二)

正文 碗仙紀事 — 銀瓶乍破水漿迸(十二)

「哎呀我说阿碗你啊,既然有那麽多困惑,何不自个儿向军师问个明白?一个劲地缠着我问做啥呢……」

人坐在床边,眼瞧李哥被我问得一脸不耐,我也觉得窘迫,眼神飞快地扫了帐门口一眼,我是抓紧时间不死心地再确认一次,「你说,当时是军师带我回来,还亲自替我拔箭上药,」我深吸了口气,感觉心脏还是跳得飞快,「然後,又因为我连夜发烧,所以贴身照顾我起居……」低头盯着身下的乾净衣裳,我眼神有些死,浑身颇为悚然,「而且连擦背换衣的活都干了,还有喂食……」讲到这里,脑海中又有煽情片段冒出,激得我面上一热,手抱脑袋,是立即摇摇头,一点都不敢再细想下去。

「这不就明摆着的吗?」李哥噘了噘嘴,边说着边站起身来,又是一副要走人的架式,我是连忙再度出声叫住他,岂料他一回头却是直接大声嚷道:「断袖之癖就断袖之癖嘛,人家军师都待你那麽好了,你也不是对他没意思,到底在纠结个什麽劲啊?」见我愣住,李哥是接着续道:「要我说,依军师这人鬼点子特多,指不定这有妻子还有可能是故意对外胡撰的呢,你们这些人老是一个劲地消磨时间,到时候就别像我一样,等哪日自个儿媳妇一睁眼,便说着什麽二周目就是要活得更好的怪话,拍拍屁股离开後才在那边後悔莫及……」

二周目?捕捉到这关键字,我想李哥大概是碰到一个重生女了,好奇心一起,我正想开口接着问话,不想帐门口的帘子却选在此时被撩了开来。

衣袂红艳如火依旧。

难为情地一抿唇,没胆多看他一眼,我是迅速躺下蒙紧被子转身对墙,心里头除了尴尬之外,还是尴尬。

耳闻有脚步声大步远离,我边暗自咒骂李哥真没义气,另一方面倒也仔细聆听周遭动静,可半晌过去了,大叔那家伙除了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之外,是连个明显动作也没有。又等了一会儿,我是突然惊觉我这眼下举动摆了明就在证明自己心虚,正要装作若无其事地掀被子坐起身,未料脑袋却在此时不重不轻地被捶了一下。

我是立即掀被坐起身瞪他,只觉得莫名其妙,「你没事打我干嘛?」

洛子决人本负手而立着,见我肯起来了这才坐到床沿,只见他凤眸盯着我,凝视了一会儿,却是不答反问,「可还会觉得疼?」

洛子决问这话时嗓音比平常低沉许多,让人有些恍惚。「疼?」我摇摇头,觉得他问的大概就是脑袋刚才的那一下,遂道:「哪有那麽夸张,你又没什麽在用力,我怎麽可能会觉得疼……」话说的同时,我眼扫过他嘴角,一瞅见那略带红肿的浅浅咬痕,整个人是不由得僵住,等意识到罪魁祸首是谁之後,头皮是瞬间一炸,欲哭无泪之余也只能以低头作为掩饰,根本一点都不敢再对上他的目光。

那种痕迹到底是要亲多用力才有可能会留下的啊……

不愿承认发现了自己的禽兽之举,我手摀上腹部,正要乾笑着回答这里还比较痛的时候,洛子决却是蓦地倾身向我凑近,一手撑在床上,另一手则是一把搭上我肩侧,他指尖不知为何是罕见的凉寒,可这样的温度,却是衬得我身子越发灼热,感受到属於他的熟悉气息,我深吸了口气,是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扬眸看他,而一入眼所撞见的,便是他垂眸紧盯着我唇畔的晦暗目光,心跳陡然一乱,被亲吻的感觉是再度不受控制地於脑海中回放,我想他大概是又想亲我了,至於被吻的一方好像都要闭上眼睛才对……

彷佛受蛊惑一般,顺着他的靠近,我眼睫便要轻轻垂下,孰知这动作还未做全,这人竟是忽然拉开距离,还连带伸手往我腹部微微一压。

一刹那的刺痛感是让我紧急回神,可这老王八却跟没发现似地,低着头两手沿着我伤口处来回按捏着,神情一派轻松地道:「看你这伤恢复的倒挺不错的,没了血水就代表结痂了,没准过几天就用不着再缠绷带,又能够蹦跳自如啦。」

「至於我方才为何要打小母儿你,其实这就只是突然间想到的幼稚报复而已,」他站起身来,冲着我勾唇笑道:「毕竟你以前都是直接重重地对我拳打脚踢,现在总算能体会到被偷袭的滋味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小母儿你也昏了三天,应该还是会想知道一些时局情势的,」洛子决话匣子一开,也不等我回应,是一个劲地边踱着步边道:「山谷一战,我军大获胜利,虽无法将长国十万军全军歼灭,可打得只剩三万军也是挺厉害了,不过短短几天,捷报已是震撼四国局势,未国太子如日中天,迎回帝都只怕是指日可待。」

话到这里洛子决突然顿了一会儿,「二人组的事我就先不讲了,」他看了我一眼,「我现在要讲的,是小母儿你的战绩了。」

「你可知道,光凭你己身之力,就单打独斗地取了一百多人性命了吗?」见我一脸惊愕,洛子决却是一笑,「当然,这其中灌水的嫌疑的确是有的,可现在整个军队兄弟都把你当精神英雄看待了,相信过没多久,太子的升官赏赐便会下来,到时你也用不着再跟其他弟兄睡一块,很快就能拥有自个儿的帐篷了。」

「当然,身为你师傅的我,对於表现如此杰出的徒弟,的确是该真心给些奖励的,又或着应该答应你一些要求。」

闻此言,我正张着口要插话,洛子决却是续道:「不过,经历了这场战事後,我想小母儿你应该是不喜欢杀人的吧,事实证明,杀人从来就没有比想像中还要简单容易,而且也需要勇气,尤其是在这种战乱时代,纵使明知不可为,可碍於现实还是得为之,你应该没有忘了上一世屠村那事吧,」他眼盯着我,口吻正经道:「所以说,藉此你应当更加珍惜自己的性命才是,你也不要以为我每一世都喜欢杀你,只是你若要自刎也是需要勇气的,而且给别人动手只怕你会更痛苦而已……」语及此,他想了想,「至於你这一世的死法,我想我们是可以稍後再议的,我之後会再告诉你寿终正寝的利与弊,且有些新发现我会一并跟你细谈,到时候再看你要不要接受。」

话到一个段落,洛子决见我想要张嘴问话,他也不知想到什麽,神色一变,又开始来回踱步,就是一副不愿让我说话的样子,再开口语速有些飞快:「的确,你昏迷三日的起居都是由我来照顾你的,不过咱俩都换过身子了,想来也没什麽好害臊的,而且我又不是趁人之危的变态,所以也没什麽好回顾的,小母儿你就不要生气了……」

谁说我在生气了?我觉得颇为莫名,却还是忍不住大声质问:「那你为什麽又亲我了?」

「……」

眼瞧他认命似地闭了闭眼,叹了口气後,却是不答反问:「那你又可记得当时说了什麽?」

说了什麽……我仔细想了想,可脑袋里除了亲吻记忆外是什麽也没有,只好回问,「我当时说了什麽?」

「你当时说……」看我一脸茫然,他皱起眉头,别过眼神後,整个人突然闹起别扭来,语气明显不快地道:「算了,不记得也好,反正也不是什麽要紧事。」

「不过我还是要说明,是的,我的确是又亲你了,可这是有原因的。」

「因为你的尖叫声实在太女性化了,纵使喝了哑药也掩不住这事实,」没等我问,他是立即出言解释道:「你想看看嘛,一个满是男人的军营突然出现个女孩子的叫声,不是件很奇怪的事吗?」

「毕竟大家都知道是我带着你回来的,我可不能就这样冒风险让你身分曝光。」

虽说这理由乍听挺合情合理,可我还是觉得太过牵强了!不想听到这样的答案,我是胀红着脸不放弃地问:「可你还是亲了我两次不是吗?」

我话问着也有些忐忑不安,「两次理由都是……一样的吗?」

「……」

眼瞧他静默了良久,久到我以为他根本没听见时,这人却是蓦地嗤笑一声,轻声答:「怎麽可能会一样。」

「反正不会再有下一次就是了。」

感觉出他语气不对,我是不由皱起眉头,只听他道:「咱俩都相处那麽久了,你果然还是不明白。」他笑了笑,「但这也无法怪你,毕竟这都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态度实在太反覆无常了。」

「其实就连我方才的理由也不全然是真的,」他人坐回了我床边,扬眸看我,笑道:「不过,比起你,我的事是真的挺无关紧要的,且因为我又有想太多的毛病,所以做一些事时总容易瞻前顾後的,没法让人看个明白。」

「你可知道在仙界时大家都怎麽说我的?」只听他自嘲般地笑道:「天有双司命,一者为星君,一者为真君。司命真君,为人孤癖,性格古怪,凉薄无心。每次见着人都只会说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导致终其一生仅有徒弟缘而无姻缘……」他话及此时打住片刻,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後才接着解释道:「其实我认为道理这种东西,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以言而道,提出哲理,讲是容易,可是实践上就要各凭本事了,说明白了,大部分也就是拿来参考用的而已。」

「纵使知道许多道理,也不一定代表铁定得去实践,又或是有能力去实践,连我自个儿都不一定会去实践了……」

语及此,他顿了顿,语气莫名有些低落,「我想我大概就只是比较会胡扯而已。」

不太明白他怎麽突然转换了态度,可我还是道:「……虽然你话这麽说,但我还是觉得,你说的话其实很受用,而且你有在改变,变得让人越来越喜欢你了,」手不自觉握住他的,深吸了口气,我语气说得认真,也没想太多,「你一直在往好的方向改变,我们都有在改变。」

见他手一缩紧,有些震惊地回望着我,我心想反正又不是第一次牵手了,是根本用不着大惊小怪的,乃是握紧他,接着道:「可实不相瞒,当我碰到蓝天穹的时候,我还是会有点害怕,甚至会感到懊悔跟羞愧,觉得以前的自己实在是蠢得可以,无论是顾敏敏还是第三世的时候……」不知为何,我现在很想跟大叔尽情倾诉一番,虽然知道他很不喜欢我提及蓝天穹,虽然知道我又开始在释放负能量了,但我还是很想要说说看,我想他应该是会懂我的。「而且有的时候,我还是会觉得,如果没有什麽七世情缘就好了。」

「如果没有钕渚就好了,如果没有这些狗屁混帐事就好了,」我越说越有种莫名鼻酸的感觉,「虽然知道不能这样想,但有些时候我还是会忍不住。」

「每当忍不住的时候我就会觉得自己挺懦弱不堪的,然後也会觉得好羡慕跟嫉妒,甚至又开始心生怨怼,觉得怎麽就那麽不公平……」冲着洛子决勾了勾唇,可显而易见我故作逞强的模样是失败的,比哭还难看,「可是如果不努力挺住,又要怎麽让自己变坚强呢……」

「……其实,我是这样子觉得的,虽然又是个嘴巴讲讲的道理,可你不妨听看看,」洛子决闻言沉吟片刻,眼盯着我,乃是缓声答道:「你所经历过的一切,所做出的任何抉择,都是为了塑造现在的你。」

「你本来就跟钕渚是不一样的人,你有自己必走的那段路,所以你用不着要让自己变得像她一样,也无须对自己所选择的事物感到後悔,毕竟做都做了,你也只能承认,倘若一直沉溺於其中,也只会让你永远停滞不前尔尔。」

「当然,那些经历并不完全都是开心的,但冥冥之中皆有因果,千回百转後,总会柳暗花明,待过了那坎了,兴许就能成就出更好的你自己,更棒的你。」

见我愕然,洛子决冲着我勾了勾唇角,轻声道:「所以说,我是真心认为,你能走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喔。」

「经历了那麽多烦人事,还能如此坚强的站在这里,每天都在一点一点进步着,真的已经非常厉害了。」

话到这里,他想了想,「毕竟我也算是默默看着你走到现在的,自然是最能观察出你的进步,」他把我本先握住他的手用另一只手再握住,脸上笑容虽浅浅淡淡的,却仍是有种说不出的耀眼动人,「想当然,我是绝对不可能会骗你的。」

「……」

眼盯着他,我突然间想起来我中箭时到底说了些什麽话了。

洛子决这人对我真的很重要,我每天脑袋想的人都是他,我现在只想要跟他在一起。

他明明从头到尾都在我身边乱晃,可我却是迟了那麽久才真正看见他。

倘若我想把他牢牢抓紧不放的话,不知现在开始……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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