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楼,我看见桌上放着一小叠钞票。
昨晚的威胁奏效,爸妈真的给了我一小笔钱,虽然他们最後只肯各拿出两千五,我也不想再追着自己的父母讨钱,把运动服的费用算给多津後,就拉着两个弟弟匆忙出门赶公车。
早自习一结束,我立刻去到二年忠班,并且顺利找到我想找的那个人。
古邵远被我叫出去之後,教室里有不少人对我投来好奇的目光,彷佛有人来找他是件多麽不可思议的事。
「昨天你把明信片掉在厕所了。」我刻意放低音量,以免这番话引起别人误会,「我原本想尽快交还给你,但是昨天我连着最後两堂下课过来,你都不在教室,只好作罢。不交由你同学转交,是因为我想亲自向你道歉。」
他淡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遗失明信片的焦虑,也没有失而复得的喜悦,甚至没有急着接过,只是低低问了一句:「道什麽歉?」
「就是……我昨天精神有点恍惚,涂鸦的时候不小心画在明信片上。这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吧?很抱歉,弄脏了你的东西。」我将明信片翻到背面交还给他,让他看明白我做了什麽蠢事。
明信片背面是一张风景照,照面里有一座辽阔的大湖,远方山峦连绵,被幽暗云层裹在怀里的太阳透出光芒,我无法分辨出这究竟是破晓还是日落时分。
我无意间画上的两个小小的火柴人,恰好位於湖畔,两人好似手牵着手一同欣赏这片美景。
看到我的涂鸦,古邵远的面容仍没有一丝波动,目光却停在上头好一会儿。
「我该怎麽赔偿你?」我很愧疚。
「不用了。」他一把将明信片从我手上抽走,迳自走回教室。
虽然古邵远的举动不怎麽有礼貌,但我还是庆幸他没打算跟我计较。
这天下午有两堂综合课程,老师难得安排我们去视听教室看电影。
我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田甄很快也跟着坐在我隔壁。
「你干麽不跟其他人坐?」我斜斜看了她一眼。
「嘿嘿,我觉得你这里的角度比较好嘛。你知不知道老师要放什麽片?」
「不知道。」
「是宫崎骏的《萤火虫之墓》。这部片我小学就看过了,你应该也看过吧?」她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我点点头,同时室内灯光一暗,我没再与田甄多言,安静地看起电影。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这部以战争为主题的动画片,我仍被剧情深深牵引,也许是心境已经不同,小时候不是很能理解的情绪,如今已能够理解,看不懂的地方也都懂了,因此更能完完全全进入角色的内心世界。
由於这部片的剧情实在过於悲伤惨烈,我在看得入迷之际,也注意到前座的几个男同学偷偷抬手抹泪。
影片播放完毕之後,强烈的悲伤一时半刻还萦绕在我的胸口,迟迟未能散去。
灯光一亮,环顾视听教室,班上绝大多数女生的眼眶都是红的,就连刚刚一脸兴致索然的田甄,颊上也仍留有泪痕,手心里还握着一大团擤过鼻涕的卫生纸。
「喂,你还好吧?」我傻眼。
「真讨厌,我从节子死掉那里,眼泪就完全停不住了,想不到多年後再看这部片,居然会比第一次看还要更难过。」她一边胡乱抹着眼泪,一边转头望向我,「你怎麽一点受到感动的样子也没有?」
「哪有?我也觉得很难过好不好!」
「骗人,明明一滴眼泪都没掉,你甚至连眼眶都没泛红耶。」
「我……」我正要反驳,一滴眼泪就从我的左眼骤然落下,我马上指给她看,「你看,我也哭了啊!」
「你反应也太慢了吧,现在哭不算啦!」田甄很不以为然,好像认为我拖到现在才掉泪,根本就不能说是为了剧情而感动。
走回教室途中,田甄问我:「你喜欢看电影吗?」
「喜欢啊,我从小就经常租片子回家看。」
「我也是,我最喜欢看爱情片了。不过有一种类型的片子我最怕看,却又忍不住会看,就是与宠物有关的主题,尤其是狗狗的。我家有养狗,所以若是看到狗狗在片中死掉,我一定会哭得很惨。」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性情中人。」我勾勾唇角。
「拜托,再冷血的人看到这种片,铁定都会哭的好吗?不然下次你跟我一起看,我就不信你不哭!」
「我干麽跟你去看电影?而且我才没你说的这麽冷血,看到感人的电影,我也是会掉眼泪的。」我撇了撇嘴。
「是吗?那上一部让你掉泪的电影是什麽?说来听听。」田甄抬起下巴。
我顿时哑然无言,一时之间竟想不出来,只能仓皇地回:「你突然问我,我哪能马上想到?」
「唉,陈津津你果然就是冷血啦,就连看像《萤火虫之墓》这麽可怜的片子,也是等看完好一会儿才掉泪。」
田甄一边往前迈步一边调侃我,我在背後瞪她一眼,却也不禁为了她的话陷入思索。
放学後,我绕到影带出租店,特别请店员推荐几部感人催泪的片子给我。
当天晚上,我在房里连看了三部电影,看完的时候时间已经将近半夜一点半了。
我疲惫地按压眼睛,眼睛自始至终却是乾的。
这三部电影都深深打动到我,可是我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下。
难道是我的哭点变高了?可是今晚看的这三部电影,其实比《萤火虫之墓》还要更令我动容,也更令我感到悲伤,可是我却能没哭出来;虽然为《萤火虫之墓》落泪,但那是在经田甄提醒之後,才在突然之间掉下眼泪。
我对这种奇怪的情况感到难以理解。
两天後的晚上,在店里结束营业,并收拾完毕後,我待在一楼边吃晚餐边看电视剧。
正全神贯注於温馨感人的片段之际,我突然听见家门外传来一道宏亮的嚎哭声。
扭头看去,原来是有几个小孩子在我家门口前玩耍,其中一个小男生不小心摔跤,他痛得趴在地上哭闹,满脸是泪。
过不了几分钟,小男生的母亲冲过来抱起还在哭泣的他,等到两人离去,家门口也恢复平静,我才回头继续看电视,这时却突然有一股热流迅速滑下我的脸颊,一滴滴落在我的大腿上。
下来拿饮料的多津一看见电视机前的我,忍不住笑:「三姊,你也太入戏了吧?居然哭成这样。」
我抬手抹了抹脸,果真摸到一股湿意时,当下错愕得说不出话,只能愣愣瞠视着指尖上的泪水。
隔天我一踏进教室,连书包都还没放,就先去拍拍田甄的肩,她很快转过头来。
「最近有没有什麽感人的电影上映?」我问。
「最近?我还没有特别去查耶。干麽?」
「上次你不是找我看电影?就这周末去吧,我想看一些容易让人掉泪的电影,片子你挑。」
她露出十分意外的表情,但还是爽快答应:「那就去我家附近的那间二轮电影院吧,正好有一部西洋片快下档了,我弟和他女友看过,听说超级感人,连我弟那种没心没肺的男生都哭了。」说到这里,田甄疑惑地盯住我,「不过你怎麽忽然想要找我一起去看电影?真是稀奇。」
「没有啦……就、就只是突然想看电影,然後觉得有个人一起去也不错,没什麽特别的意思。」我有些心虚地抬出一个听似冠冕堂皇的理由。
「好啦,去二轮戏院看电影很划算唷,一次看两部只要一百六十块。我今天回去会再看看有没有其他不错的片子,明天再跟你说。」
我点头,没再多说什麽。
放学前的打扫时间,我一个人去垃圾场丢垃圾。某个被扔在角落的透明垃圾袋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凑上前端详。
趁着四下无人,我偷偷将垃圾袋撕开一小角,屏住呼吸,掏出口袋里的卫生纸包裹住手指,从脏兮兮的垃圾袋中抽出一样东西。
那是我之前还给古邵远的明信片,却变得残破不堪。
名信片上有一块正方形的缺口,切口十分整齐,像是用刀片仔细地切割下来,翻到背面一看,我之前不小心画在湖畔的那两个小火柴人不见了。
是谁将那块涂鸦割掉的?是古邵远吗?
如果是他做的,那他是刻意而为的吗?为什麽?
若是他不喜欢我的涂鸦,也还有其他处理方式,怎麽会只割掉那块涂鸦却将整张明信片丢掉?
本来对古邵远没什麽特别的想法,但现在我真的觉得他有点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