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转交C栋八楼的刘远帆先生。」警卫让我登记交办事项表。
警卫按下通话键，「刘先生，柜台有您的东西……对，交给您东西的是一位窦小姐，她好像受伤了。」
我签了名转身要离开，「窦小姐，等一下，刘先生要下来。」
我可不想让他看见我内搭裤破洞，膝盖流血的窘样。警卫坚持要我留下，我拉上铺棉大衣的帽子，转身快步走向大门，膝盖好痛，根本走不快。
「金刚草莓！」
我转身，牛魔王穿着一件写着NCCUMBA的T恤，摆明是研究所时代的所服，他还戴着粗框眼镜，有几分学生样。奇怪的是，我觉得以前看过他这副造型，虽然分明是第一次见到。
「上来擦药吧！」
「不用了，我没事！」
「五分钟就好，超过时间警卫先生会上来救你，虽然我根本不想对你怎样。」
我跟着牛魔王上楼，不仅内搭裤破洞，我的三九九小红鞋也快烂了，非得用这样狼狈模样见喜欢的人吗？
进了屋内，牛魔王拿出急救箱，要我坐好，我死命压着长版上衣的下摆，他从沙发上抄起一条毛毯，让我盖在腿上。
「安份点，坐好。」
他拿出碘酒和棉花棒，帮我膝盖上药、贴绷带，动作轻柔，和在我额头上钉便利贴的狠劲完全不同。
「你，怎麽跌倒的？」
「骑车不专心。」
「车子有坏吗？」
「还能骑回家。」
「为什麽骑车这麽不专心？」
牛魔王的神情很严肃，我才不要讲，我咬了下唇：「只剩四分钟。」
他没答话，我迳自环顾四周。客厅地板上，有个摊开的银色二十七寸铝壳行李箱，西装收纳袋、盥洗用品袋、衣物整理包，整整齐齐地在行李箱内排队。这卡Rimowa行李箱是唯一符合我想像的物品，我以为他家会摆满高级家具，呈现黑白洗练的雅痞风格，没想到，牛魔王的家，或者我该称之为火焰山，是一片简约版的南洋风，没有佛头、石雕灯座和鸡蛋花，倒是在竹编的灯罩下，有一张藤编躺椅，形成一个温暖的角落，很难想像这屋子的主人，是一个冷面职场菁英。
我好想当一只猫躺在那大象图案的抱枕上，或者──躺在主人温暖的大腿上。
而椅子旁的木头小茶几上，躺着一本《倾城之恋》。
这是印花封面、背景镶着「张爱玲」三个书法字的旧版本，而且似乎已经翻阅无数回，书的侧边微黄，书封有明显的摺痕。
「你也喜欢看张爱玲？」
牛魔王没回答我，收起急救箱，「只剩一分钟，你该下楼了。」
电梯载着我往下沉，我一步步走出「镜欣湖畔」大楼。
我转身，第八层楼只有一户亮着，那一户就是牛魔王的火焰山；对我而言，那是暗夜长街里最闪亮的星星。
我终於明白范柳原的攻略，「要撑过去，过了之後会有好事等着你。」被名片事件和摔车两大陨石砸过，换来窥得牛魔王住处的机会，也算值得。只是，我竟然贪心想要一窥他心里的居所。
他的内心，是出入繁杂的商业电梯大楼，还是仅容一人的南洋风小木屋呢？
「曾处长名片重印的费用，要算在我们部门，你怎麽做事情的？」叩叩叩，王经理的手指又轻敲桌面了，这声音让我头皮发麻。
星期一上班日，仍然还有新的陨石砸在我头上。
「经理，对不起，我是听了梅满姊的话，直接请印刷厂调资料。」
「你想把过错推给梅满吗？如果你有注意看内部升迁公告，就不会发生这种事。身为人资部的一员，怎麽能错过这种敏感的消息？」
王经理看我头垂得更低，并没有放过我。「相佑月刊留言板，你去看过了吗？有没有人留言？」
「还没……」
「你过来看一下，有新留言。」
我绕到王经理的电脑萤幕前，有几则「好棒」、「辛苦了」的简短打气留言，王经理点开一则新留言──
「整本月刊都充斥了官方说法，董事长的话、社团，读起来好像当兵时的奋斗月刊，让人想到莒光日的官僚气息，连看起来名字很吸引人的『欢迎登入OLOnline』也没有什麽火花，总之就是一整个官腔啦，失望！」
奋、斗、月、刊？
莒、光、日？
《相佑月刊》里并没有迷彩图案，赵董也不是总统或国防部长，但是想到石安仁的专访稿，我的确无法反驳「官僚气息」这四个字。
王经理看我一眼，「想一想，怎麽改善。不过企业刊物本来就是官方说法，这位同仁也想得太多，他以为企业刊物是娱乐用的吗？是《少年快报》吗？」
她敲敲桌面，「三月份〈相佑OLOnline〉专栏登场的是谁？」
「行销部何彩瑆。」
「那太好了，写得活泼一点，像时尚杂志一点，男性同仁看到她就开心，不会再有人说《相佑月刊》是《奋斗月刊》了。」
我走出小办公室，王经理叫住我。「窦妙真，下次再印错名片，费用就从你薪水扣！」
王经理不用把我推进小行星带，她本人有高超法术，可以召唤燃烧中的陨石从天而降。我连声答是，落荒而逃；外套的连帽根本不够挡，谁有军用钢盔、防弹背心，借我用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