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当天,霍缃玲依照涂晓仪的指示稍微打扮了一下,毕竟是跟朋友出去玩,总不用穿着适合充当工具人的运动服。
她画了一点自然妆,长发依旧是编成辫子系在左颊旁,并选定了素雅的长裙和衬衫,以及同色系的针织外套。
霍缃玲拎着包包走出房间,正巧碰见父亲从霍缃莲的房间走出来,手里抱着霍缃莲散布在房间各处的换洗衣物。
「路上小心点喔。」霍父含笑提醒。
霍缃玲老早就和父母报备今日和涂晓仪的约会,她一向让家长放心,轻松取得许可。
「姊姊去上班了?」她踮起脚尖朝着门缝内张望,不见房间主人的身影。
「大概吧,那孩子收假後就特别忙,我也没见过她几面。」
霍缃莲都在外头做了些什麽,霍缃玲从不过问,就像霍缃莲也对妹妹的交友状况一概不知,姊妹俩年龄相距太大,早就是不同生活圈的人了,彼此保有隐私空间是姊妹俩维持和平的相处之道,可自从那日霍缃莲接起电话後,这样互不相干涉的默契出现了裂痕。
见霍缃玲沉默,好似在思索,霍父不免疑惑:「怎麽啦?找你姊姊有事?」
「没什麽,」霍缃玲连忙摇头,并且开始挪动步伐:「我会早点回来的,再见。」
「如果没有要回来吃饭记得打个电话啊。」
她边应声边溜到玄关,随手拿了好久没穿的牛津鞋套上,这就匆匆离开了家。
她们约在人潮拥挤的西门町六号出口,霍缃玲抵达时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五分钟,却依稀在各种吵杂中听见自己的名字。
「缃缃!」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大概就是在说这种窘境,霍缃玲的人生虽然大半时间都在读书,但视力一直保持良好,可惜目标物太过娇小,完全淹没在人海之中。
此时,她看见了两道眼熟的身影,奇怪的是,他们居然也在向自己招手,霍缃玲带着疑惑步步逼近,就见涂晓仪从两者之间钻了出来,双脚一蹬,雀跃无比的大喊:
「锵锵,大惊喜!」
「小缃缃新年快乐!」房泰旻笑容满面的道,一旁的班长虽然还是那张万年不变的严肃脸,却也礼貌性的打了声招呼。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霍缃玲回礼,然後望向涂晓仪:「房泰旻和班长也一起看电影?」
「对啊,反正票很多,就找他们两个一起来了。」
涂晓仪看来心情不错,好像踮起脚尖就能飞天了,平常总是一副女汉子装扮的她也难得穿上了裙子。
虽说女为悦己者容,可霍缃玲看着这个阵容,能肯定涂晓仪特地打扮就只是为了自己开心快乐罢了。
「人到齐了就出发吧。」班长道,他实在不喜欢一群人堵在捷运出口当路障的感觉。
「我想吃爆米花!」
「可以呀,我也有爆米花的优待券唷。」涂晓仪大方地回答房泰旻,然後勾起霍缃玲的手,又蹦又跳的前进。
搞笑贺岁片被班长嫌弃没深度;日系小清新文艺片房泰旻虽然想看,但压根不适合这四人的组合;霍缃玲提议的武侠动作片又被涂晓仪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最後他们选定了奇幻电影,刚好四人都没有特别的好恶,这才顺利进入了电影院。
将近两个小时,霍缃玲就像读教课书一样认真观赏,然而左手边的房泰旻、右手边的涂晓仪都不是会默默看戏的类型,随着剧情起伏又叫又跳的,还拉着霍缃玲讨论剧情,几乎把戏院当成演唱会摇滚曲了。
霍缃玲很久没进戏院看电影了,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反应太平淡了?可当她将身子往後倾,想窥探坐在房泰旻另一边的班长的反应时,人却已经不在位子上了。
她有些疑惑的四处张望,才发现班长自动移到最後一排的空位,就是不想再坐在房泰旻身边。
好、好聪明啊……霍缃玲还没感叹完,涂晓仪和房泰旻又看到了什麽新奇的剧情,接连拉着她的手讨论。
「缃缃你看到了吗?刚刚後面那幅画里的人眼睛在动欸!」
「小缃缃你看,那个茶壶的水没了还会自己加满,超好玩的!」
最後,电影到底演了什麽霍缃玲已经记不得了,却对某件事有了深刻的认知——
下次看电影,绝对不要坐在这两个人中间。
电影结束後,他们找了一家速食店稍作休息,涂晓仪还在回味方才电影的情节。
「真不愧是网路评价五颗星的,好看!」
班长一边吸着红茶一边评论:「特效不错,故事倒是老套,只不过是用金子堆起的特效很符合盲从年轻人的口味。」
闻言,涂晓仪以手撑头斜眼看他,语带讽刺:「你以後乾脆去当什麽毒舌评论家吧,绝对适合。」
「拒绝,这世上玻璃心的人太多了。」
电影的内容在霍缃玲脑海中只剩残破的片段,她没有插话,默默喝着玉米浓汤,而或许是她装忙的模样透露出一丝无聊的情绪,房泰旻找她搭话了。
「晓仪说小缃缃过年去苗栗了,好玩吗?」
「还好。」霍缃玲对那趟旅行的心得难以用三言两语诉说,乾脆草草带过,并且反问:「你呢?你……还好吗?」
她忽然想起邵伟廷,他和房泰旻既然是一家人,过年少不了碰面,不晓得他们的相处情况如何?霍缃玲不免担心,毕竟打破这对表兄弟间和平假象的罪魁祸首,就是她。
「不错啊,噢,对了。」房泰旻将挂在椅子上的後背包抱到大腿上,开始翻找了起来,最後拿出了三包即使在背包中被各种杂物无情挤压,依然有模有样的乾货。
「这是我跟哥过年一起做的椰枣核桃,我们家每年都会做喔,只是今年外婆身体不舒服就换成我跟我哥了。」房泰旻把乾货分别推到了三人的面前:「送给你们,很好吃唷,而且是纯天然没有添加物的。」
「喔喔喔,这个超好吃!而且不便宜喔。」涂晓仪双眼发亮,立刻打开夹链袋嚐了一颗,伸出大拇指比了个「赞」:「想不到房泰旻你也有这一手!」
「噢,那个不难啦,只是机械性动作一直重复,有点闷罢了。」
班长淡淡的睨了一眼,闷不吭声的把乾货收回包包中。
从寒假前一天开始霍缃玲就有一种感觉了,房泰旻这个人最厉害的本领,是装傻。
很多时候他其实比任何人都看得透彻,可他从不正面与人对抗,用各种迂回的方式打太极,让对方不知如何应对,进而化解了许许多多的尴尬和争执。
就像现在,霍缃玲知道房泰旻明明就清楚她话中有话,却不正面回应,反而拿出和邵伟廷一起制作的食物,好似要向霍缃玲证明他们兄弟间已无疙瘩。
大智若愚,大概就是在指他这种人吧。
霍缃玲看穿了他的伎俩,不放心的再问了句:「已经没事了吗?」
「嗯,没问题了唷。」房泰旻露出无比真诚的笑容。
四人休息够了,陆陆续续起身收盘,班长看着大家都清理的差不多了,便问:「接下来去哪?」
「逛逛吧,难得来西门町,现在就回家的话可不是青春高中生的作风喔!」
「说到青春高中生。」班长朝涂晓仪招手:「你站过来一点。」
「你要干嘛啊?」她虽然一头雾水,却还是站到班长身边了。
「你看。」班长对准霍缃玲和房泰旻勾了勾下巴:「这两人画风非常不合啊。」
涂晓仪眯着眼睛仔细观察,脑袋灵光一现,这才顿悟:「真的欸,缃缃很像民初的大家闺秀,房泰旻倒像个潮流明星。」
闻言,被品头论足的两人开始打量自己与彼此,霍缃玲的长裙花色虽然复古,却符合她的气质,然而和穿着渐层大学T、牛仔裤上还有各种补钉和破洞装饰的房泰旻站在一起却十分突兀。
房泰旻蹙起眉头,语气不悦的道:「干嘛,这是艺术好吗?」
难得抓到机会调侃房泰旻,班长当然不可能就此罢休,又出言冷讽:「你们两个,其中一人是穿越来的吧?」
房泰旻也不是省油的灯,这就开始大呼小叫了起来:「班长你好过分喔!咱们俩朝夕相处,睡同一张床、穿同一条裤子,你居然怀疑我的身份?」
这话连站在一旁的涂晓仪听了都反胃,更别说班长了,冷冷的抛下一句「神经病」便掉头就走。
这次的口舌之辩是房泰旻获胜了,他得意地扬起笑容,一旁的霍缃玲却是十分疑惑的看着他。
「穿同一条裤子?」
「啊哈哈!那只是一种比喻啦,小缃缃听不见、听不见唷。」
闹剧就在速食店中拉下终幕,并不是他们忽然转性就此和平共处,而是因为寒假期间的西门町人山人海,路人说话的声音远远大过了拌嘴声,只好先休战,并想办法不被人群给冲散。
霍缃玲战战兢兢地走着,可脚底的触感越来越怪异,彷佛有什麽东西正绊着她的步伐,第六感不妙的告诉她这鞋撑不了多久,可在这样的人潮中不是她想停就可以立正不动,身子不断的被人群往前推移,她只能不停地往前走。
「啊。」
猛地,她忽然一拐,差点就要与地板接吻、成了众人的脚下亡魂,房泰旻及时拉住了她的胳膊。
「怎麽了?」他在她耳边低问,距离比平常拉近了许多,但霍缃玲根本来不及多想,惊魂未定的道:「鞋子……」
後面的碎语房泰旻听不清楚,只抓到关键字的他往下一看,立刻了然。
「啊啊,开花了呢。」房泰旻苦笑:「我们先到旁边去吧。」
房泰旻扶着霍缃玲远离人潮,到不起眼的防火巷角落停靠,并且在她跟前蹲了下来。
「这双鞋很久没穿了吗?」
听见房泰旻这麽问,霍缃玲开始回想这双鞋的来历,好像是去年……不对,是前年了,前年的过年,小姑姑买给她的新鞋,说是出去玩的时候可以穿,可霍缃玲咸少和朋友出游,当时在准备考试也没什麽心情出门,更可悲的是,她太习惯充当公主的工具人了,家里一说要出门习惯就是套上运动鞋,根本没什麽心思好好打扮自己。
「一直没机会穿。」她用这句简短的话语回答房泰旻。
「难怪啊。」房泰旻四处张望,努力从人群的缝隙中寻找目标,结果还真被他找到了:「有了!」
「小缃缃你先在这边等一下喔。」丢下这句话,房泰旻倏然站起,像个死士毫无畏惧的冲进人群。
「房——」霍缃玲来不及阻止便已看不见他的人影了,她索性把力气省下来,看着自己脚下鞋底分离的牛津鞋,无奈的叹了口气。
涂晓仪和班长已经完全看不见了,霍缃玲试着打电话给前者,可惜响了好几声终究没有被接起,大概是人声嘈杂掩盖了铃声。
她不禁自责起来,若不是她在离开家门时心不在焉,倒也不会落到如此凄惨的下场。
好在房泰旻手脚俐落,没给她太多自怨自艾的时间便回来了,手上还拎着一个塑胶袋。
「小缃缃先穿这个吧。」房泰旻从袋子里拿出一双以亮黄色为底的人字拖,一朵粉色塑胶花开在人字中央,充满海滩风情。
「穿人字拖……可以吗?」霍缃玲面有难色,在她的观念中,穿人字拖太过休闲,对同行者有失礼仪。
「有什麽不可以的?你看街上的女生不都这样穿吗?」房泰旻边说边蹲了下来,十分绅士的替霍缃玲脱掉鞋袜,帮她套上了拖鞋,这举动引起了不少路人的侧目,难以言喻的暧昧眼神不断飘来,霍缃玲低下头,不敢对上任何视线,可房泰旻为自己服务的画面对心脏也是不小的冲击,一股燥热感开始侵扰着她。
房泰旻将霍缃玲坏掉的鞋子连同袜子一起装进塑胶袋里,这才再度站起,霍缃玲连忙向他道谢。
「谢谢,给你添麻烦了。」霍缃玲明明没有画腮红,脸颊却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了,她本人不晓得,房泰旻却看得一清二楚,他没有说破,反而勾起了微笑。
「如果小缃缃想报答我就跟我来吧!我刚刚看到不错的东西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