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我问妈是否有多余的手机，妈於是直接拿了一支不常用的号码出来。
「这个给你。」
黛昕接过手机时一副不知所措，「你会用吗？」
「只会打电话。」
在我的追问之下，她才终於说之前的手机被同学恶意丢进马桶里，之後就没再拥有过手机了。
「这是我妈的手机，你暂时拿着；里面有我的号码，就是这个。」我指着「江宁」，「如果有紧急的事情，就打这个。」我再演示了一次LINE的使用方法给她看，「在这里打字……像这样！」我的手机立刻跳出声响跟讯息，「我就收到了！这个不用钱，你想跟我说话就传讯息给我。」
她就像个碰到新奇玩具的孩子，接连点了好几个贴图，看她笑得开心，我也很高兴。
「时候不早喽！黛昕要在我们家吃饭吗？」
我以眼神示意，她却显得异常坚定，「不行……今天阿姨会回来。」
「那你先回去吧？记得手机要收好，不要被孟语筑看到。」她频频点头，把电话收进书包里。
我目送着她走向孟语筑的家门口时，心里不知为何一阵忐忑。
已经是第二次了。
星期六她拿下耳机时听到妈上楼时的脚步声，匆匆忙忙躲进浴室不说，还把浴帘给撞掉，今天看见班导走来时的慌张也与往常大不相同。
她究竟在害怕什麽？妈跟班导之间，有任何共通点吗？
回过头，妈正好放下电话，「我叫了外卖；很久没吃披萨了。」
「嗯，都好……」我支支吾吾，「妈……谢谢你。」
「谢什麽？那支手机我又不常用。」
「对你来说，文黛昕只是一个见过两次面的女孩子而已。」
妈先是一楞，然後笑开了，「我难得看到我女儿这麽重视一个人嘛！你真的只当她是普通朋友吼？」
我莫名觉得好笑，「什麽意思啊？她这样……我怎麽知道她喜不喜欢女生？我又不是看到女生都急着想扑上去！」
「也是啦！」妈可能也觉得自己失言，耸耸肩。
「对了，妈……中秋节的前一个周末，我有同学找我去玩，可以吗？」
她的表情明显一顿，「可以是可以；不过搞不好那时候你爸已经回来了……不知道他会不会跟你约。」
说到爸，早上的讯息他到现在都还没回我，可能是不知道该怎麽回吧？
也罢！我就如妈所说的，等到那时候爸回台湾了，我就会知道妈所说的是什麽意思。
晚上我稍微温习了今天的课程，又稍微拉筋维持身体的柔软度，流过汗冲个澡之後竟已有些倦意。大概是高三的功课远比高二要重吧！否则当初即使每天啦啦队排练两小时我也从不喊累的。
就寝之前我撩开窗帘，发现黛昕房间的灯没有亮，现在不过接近十点左右，她已经睡了吗？还是人不在房间里？
哎，先睡吧！我打开ＣＤ音响，藉此重温黛昕在琴房里为我弹奏的感动。
我带着笑意入眠。
＊
然而手机铃声却在我躺下後不久响起！
我拿起来一看，是黛昕！「喂？」
我只听见她抽气与哽咽的声响，「黛昕！怎麽了？」她在哪里？我爬起来撩开窗帘，她房间的窗户还是暗的。
「冷静一点！你在哪里？到底发生什麽事了？」我急得跳脚，她在听吗？为什麽不说话！
『医院……』医院？她现在人在医院？『他……手术……』
手术？
陆冠华在上星期我去复诊时对我说过——『後天，还要再动一次手术。』
就是昨天。
『成功的机会不高，只有七成……』
黛昕她……为了陆冠华跑到医院去了？难怪今天在校门口我说「我们回家」时她似乎说了什麽，当下的我并没有在意……
还有，妈问她要不要留下来吃饭，她的回答是——『今天阿姨会回来。』
她的阿姨，就是带她去医院回诊的人！所以她急着回家，跟她阿姨要求要去医院探望同学吗？
「你在医院里面吗？」我倒抽了一口气，该不会手术出了什麽问题？「别哭，你同学发生什麽事了？慢慢说！」
然而黛昕就只是哭，在哽咽之中夹杂几句「怎麽办」，这样子不行！「你待在那里，乖乖待着！我现在就过去陪你！」我挂掉电话，换上牛仔裤跟衬衫之後迅速下楼。
「宁？怎麽了……你要去哪里呀！」待在房间用电脑的妈听见我跑下楼时连忙探出头来。
「我……我要去医院！」就算妈再怎麽宠我，这种奇怪的时间说要去医院她会答应吗？「黛昕她人在医院里，我去看她！」
「她？为什麽人会在……宁！你怎麽去呀！都这麽晚了……」
「我骑车去！有什麽事情电话连络！」
「等一下！你说你要骑脚踏车去？别闹了，回来！」妈声调骤冷，「都已经这麽晚了你为了一个朋友要去医院？她住院吗？有多严重？」
「不是她住院，但她的情况同样让人担心！」我停下脚步，「她一个人在那里，而且她一定是走着过去的！她打电话给我了，我答应过她不管怎样我都会陪着她的……所以，我要去！」
或许是被我的气势吓到，妈後退了一小步；我套上运动鞋，抓起家门钥匙，正准备开门时——「你等我一下！」
「妈？」
妈喘息着，眼睛却亮得出奇，「我换个衣服，我开车送你去。」
＊
当车子顺利启动，在没有几盏路灯的小路上直行时，车内亦是一片宁静。
「你还很忙吧？这个时间。」我知道她还在处理公事。
「谁叫我女儿眼看就要为了一个朋友上天下海？我这个当妈妈的只能舍命陪君子啊。」妈的语气有些冲，我却是笑了，伸手过去拉她。「干嘛？我这样说不对吗？」
「你说的对啦！」我摇摇头，「谢谢妈，真的。」
妈撇嘴睨了我一眼，「我光想到你要骑脚踏车走这段路，吓都吓死了，哪有心情处理其他事？更别说你还要带她回来吧？」她在前方的路口左转，「仔细想想，好像真不应该把你的机车卖掉。」
「你愿意让我再买一辆吗？」我难掩雀跃。
「可是我又怕你有车了就又跑到不见人影，父母真难做！」
我哈哈笑，「这次不会，我会在你身边做个乖小孩啦！」
她终於笑了，「你就只有高兴的时候才会是乖小孩！你的个性我还不清楚？」她单手开车，另一手回握着我。
有妈开车，从家里到医院也只是十五分钟左右的事，我再度尝试打电话给黛昕，电话响了两声之後接通了，「喂！黛昕，你在哪……」
『喂？是江宁吗？』我楞住，这嗓音……好熟悉。
妈停妥车子之後我们一起奔向急诊室门口，「你是……」
『我是连蕙珠，黛昕现在在我身边；我们人在手术室外面。』
「连、连医师？」
『嗯，我门诊刚结束，要下班的时候碰巧看到她。』
妈看了我一眼，我对她点头，「手术室吗？我现在人也到医院了，我们现在就过去！」
连医师在场让我松了一口气，当我们赶到手术室门外，昏暗的走廊里几乎没开灯，只剩下指示紧急出口的标志以及手术室外的红色大灯特别显眼。
黛昕身边坐着连医师，她沮丧的低着头，而连医师向我走近几步。「连医师！手术的情况……」
她以指碰唇，低声说：「还不知道！」她指向门口，我才发现距离门最近的座位还坐着另一个人；是陆冠华的母亲。
「真亏你们赶过来！都这麽晚了。」
「黛昕哭着打电话给我，然後我妈载我过来……」我对连医师道谢，注意力很快就放在坐在椅子上的黛昕。
「辛苦医师了！不管是江宁还是她同学，都受你不少照顾……」
「哪里！江宁跟黛昕都是我的患者，我只是碰巧看见，稍微关心一下，说不上照顾……」
妈与连医师聊了起来，我靠近她身边时她吓了一跳，在看见是我之後很快平静下来；我替她摘下耳机，「你走过来的吗？」
泪水在她眼里打转，我挨身坐下，「他之前说，昨天有手术……我不知道他怎麽样；阿姨在家，不愿意带我来。」
我拍着她，要她慢慢说；她转向手术室，「他不在病房里，我找了很久……好不容易才问护士，她们说他在这里……很危险。」
「你可以跟我说你想来这里看他。」没想到他跟她提过手术的事；转而想想，他会讲也不足为奇，毕竟他连我都说了。黛昕每次回诊想必都会找机会来看他，他对手术又这麽没信心，搞不好还会说「这可能是最後一面」之类的话。
黛昕略显固执地摇着头，「不哭、不哭，我会在这里，他会没事的，你相信医生，他会没事的！」我安抚她，让她靠在我的肩膀上休息；她不是穿学校的体育服，但汗流全身都是，她是跑过来的吗？
我回过头，碰巧与连医师对上视线，她笑得很温柔，而且对我们的互动感到讶异。「想不到你那天才问我黛昕的事，今天你们已经可以坐在一起交谈了。」
我勉强笑了，「是连医师提示了我，我那天碰巧在这边遇见他……」我望向手术室，气氛忽地凝滞了一瞬。「啊，都这麽晚了，连医师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的也是，我该回去了。」连医师看得似乎是陆冠华的母亲，她轻叹，「你们也别在这里待太晚，明天都还有课吧？」我点头，「有蔡小姐跟你陪在黛昕身边，那我就放心了；我差点要打电话联络她们家人过来！我先走了！」
「连医师再见！」我跟妈目送连医师离去，直到那娇小身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黛昕变得不太愿意再开口，只有手指放在腿上不停弹动，我猜她是想藉由最熟悉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等待的过程很煎熬。妈知道我不愿轻易放弃，索性窝在椅子上休息；我觉得很抱歉，才想劝她乾脆回到车上去睡会来得稍微舒服一点……
然而手术室大门却突然打开了，里头的亮光延伸到我们这里，我还来不及回头，身边的黛昕已经缓缓站了起来。
在我们听不见的一阵短暂交谈之後，坐在手术室外的陆妈妈紧抓住医生的手跪倒，同时发出不忍卒听的哭喊时，我的心情立刻像绑了铅块般往下沉。
「黛昕……」我从背後环紧她，而她顺势靠近我，就这样……哭倒在我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