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见了有许多事情想问他,但不想在这样的状态下。
明天酒退以後的摩砂晴实会记得自己今晚说过的话吗?就算他会「酒後吐真言」,潮见了还是希望能和他面对面、在清醒的前提下谈话。
所以他憋下一肚子的疑惑和这阵子所累积的寂寞,只简单地问了几句。
「呐、晴实,」在床旁低声唤道,摩砂晴实闻言将头微侧向他,潮见了凝视着他迷蒙的双眼,不清楚对方此刻是否真的清醒,「你想分手吗?」
将语言转换成有意义的文字、再让浑沌的大脑消化,摩砂晴实虽然没有马上反应过来,随後回答的语气却毫无犹豫:「不……」接着似乎是太过深入的思考造成酒後的头部疼痛,他闭起眼、蹙仅眉,艰难地抬起手摀着头,「唔!」即使如此,依旧不忘强调:「……没有要分手。」
所以、自己果然误会了吧?
潮见了有种欲落泪的冲动。
感觉上最近的困惑迷惘,都在他的否认下全数被洗刷殆尽了。
他露出近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那,你爱我吗?」忍不住再戳戳对方的脸庞。
不知是外力让其感到不舒服、抑或这个露骨的问题造成他的困扰,摩砂晴实此次花较长的时间思索。
而潮见了没打算太轻易放过他,「晴实?」戳戳戳,催促。
「……」抬起的臂膀挪了挪位置,遮去大半边脸颊,许久才从唇缝中挤出一句、不仔细听还听不出来:「……是。」始终如一的回答。
那染上耳根子的红霞,此时无法判定究竟是害羞或酒精的作用,无论如何,潮见了听完答案後心满意足地漾出浓浓笑意,「我也是喔!」
除了父亲和双胞胎弟弟,这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重要了!他愿意花一辈子的时间和此人慢慢磨合、生活,即使未来仍会有类似的摩擦,也要去学习如何在其中找到平衡点。
诸如「分手」这类的话语,他再也不会提及了。
不想看对方伤心难过──这样子的心情,潮见了有自信不输给摩砂晴实,所以等待他酒醒後、绝对要清清楚楚地传达给他。
「呐、晴实,有听到吗?」摇一摇床上的人儿,试探他的清醒度,「明天我们好好聊一聊。」这次不会允许他临阵脱逃了。
潮见了半跪起身子、靠近他,只差没伸出手将对方的脸转过来。
没有让他等太久,摩砂晴实用闷闷的口吻回应:「嗯。」
得到他的应允,潮见了高兴地在对方脸庞上亲了一口,「好好休息吧,我的化妆师。」终於甘愿放他一马。
然後他起身走进浴室,开始准备用物来打理醉酒人士。
隔天一大早,潮见了方才明白为什麽摩砂晴实始终不碰酒。
天甫亮,睡到一半的他倏地清醒,察觉枕边人的不对劲──摩砂晴实睡着的表情显得不太安稳、双颊上甚至泛着不自然的红潮──被略带沉重的呼吸声吵醒,他探出手触摸对方的皮肤,果不其然地感受到一阵热度。
他发烧了。所以是因为喝酒後会发烧的特殊体质,夏川京介才事先替他们请好假吗?摩砂晴实需要休息,自己则负责照顾他。
虽然始作俑者是那名友人,潮见了也不得不感谢对方细心的补偿措施。他从床上起身、打开室内灯,打算去拧条毛巾替他降温。
还没下床前、藉由光线,从掀开的被子和无意间露出的手臂,潮见了率先看到一大片面积的……红疹?
他微愣片刻,接着轻轻地拉开对方身上的棉被,一瞧、忍不住倒抽口气,然後怕吵醒他,硬生压下几乎溢出口的惊呼。
──他对酒精过敏?
在不打扰摩砂晴实的情况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
从他身上其他部位皮肤所表现出来的症状,直接印证了潮见了的猜测。
除了颈部以上的范围,其余可见之处都充斥着一点一点的红色小疹子,根本不用怀疑被衣服覆盖的部位有其他漏网之鱼的地方。
原来是会发烧、又会起酒疹的体质?
视线挪回那张端正、现在却显得痛苦的脸庞,潮见了不由得心生同情,当下决定以後无论如何,都会阻止摩砂晴实碰触酒精,不过目前最重要的问题在於该如何处理这样的状况。
考虑了数分钟,潮见了在脑中整理出几个方案,最後他拿出手机、打算先从网路搜寻一些相关资讯。
开机後没多久,他收到一封来自夏川京介的邮件。
身为摩砂晴实多年朋友的他、早就预料到潮见了会面临这种情况,因此在邮件里提醒他:不用太担心,酒疹和热度会随着酒精的吸收代谢而消退,如果怕情人不舒服,不妨用些毛巾冰敷,一方面减轻热度,另一方面也可协助止痒……虽然红疹面积过大,但不无小补。
读完夏川京介的讯息,潮见了才稍微放下心。
他马上起身到浴室,按照对方的指示来帮助摩砂晴实减轻一些不舒适的症状。
反反覆覆更换毛巾,直到感觉他的皮肤没先前那麽烫、紧绷的神情亦较微趋缓,潮见了才在早起的疲倦中带着睡意缓缓睡去。
※
再度起床已近中午时分,原本该睡在身旁的人不见踪影。
潮见了连忙起床梳洗,冲出卧房。
「晴实!」他在工作室发现那抹身影,而外头的餐桌上已然准备好另一份餐点,「你、没事了?」
听见呼唤声,摩砂晴实从电脑萤幕中抬头、微侧过身,「……午安。」思索了一会儿才决定用这道招呼、没有选择「早安」,因为时间好像不早了。
潮见了匆匆回应,接着直奔他面前、将椅子转向自己,让双方面对面,伸手在他身上摸呀探的,边嘀咕:「没发烧,疹子好像也退了许多……太好了!」松口气的语调,让摩砂晴实听後不禁跟着放松脸上的表情。
「原来你喝酒後的反应这麽大,难怪不能喝。」夏川京介真是下了步险棋。
「酒退就没事了。」他轻描淡写地道。
「那消毒怎麽办?」平常处理遗体前会先做双手的局部消毒,先前没听人家描述过他有类似的问题,否则那些同事应该都清楚他的特殊体质才是。
「单纯皮肤接触的话没关系,是喝进体内吸收後比较有影响。」就像他昨晚所看到的那样。以前不死心嚐试过几次,後来他学聪明了,能避则避,最後庆幸自己的工作不需要交际应酬,否则除去不擅言词的困扰,光这体质也够麻烦了。
「原来如此。」纠结的心这才得到舒缓。
「嗯。」摩砂晴实点点头。
紧接着……一阵突然不知道该接什麽话的沉默。
潮见了咬咬下唇、瞄了瞄对方,发现他亦正凝视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几天来的「冷战」造成这番尴尬的局面,但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把话摊开来讲,不容许彼此再打退堂鼓。
而後、「对不起。」「我很抱歉。」不约而同脱口而出。
「我记得昨晚的约定。」摩砂晴实趁潮见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前先发制人──他醉归醉,倒不至於忘得一乾二净。
答应过要好好聊一聊,打破目前的僵局。
「等等、我先说!」潮见了打断他、展现难得的强势:「对於那天瞒着你的事情、我没有说实话,对不起。」
「晴实并没有错,所以不用道歉。」他陈述道:「其实那天我是要去和前男友碰面──当然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奈子也知道他……」顿了顿,思索该如何解释。
或许是想起不甚愉快的往事,潮见了不由得蹙起眉。
见状,摩砂晴实没有催促,只静静地等待他开口,在潮见了整理思绪的过程中,他带着他走出工作室、来到客厅,双双在沙发上坐下。
就是这种不禁意的贴心,让他舍不得放手。为之动容的同时,更坚定要和此人携手共度的决心──潮见了淡笑,甩开过往的阴霾,缓缓解释之前选择隐瞒的回忆。
他们曾经是同事,对方同样是造型设计师。刚开始和他交往尚算愉快,只是後来牵扯到某个业界的竞赛,对方暗中窃取他的设计、去报名比赛後得奖了,不光如此,潮见了还没去找他质问前,无意间听到他在背後贬损自己的性向──包括否认双方交往的事情。
「那时候、和创意被窃的打击相较,我觉得自己更在意的是付出的感情好像被糟蹋了。」跨越情伤後来剖析当时的心境,潮见了历经了好一段时日才接受这项残忍的事实。
摩砂晴实专注地凝听。
接下来的过程不用详述,大概都猜得到。性向被摊呈於台面上、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表面上相安无事的同事,潮见了其实知道他们多少仍有芥蒂,所以和前男友不欢而散後,没多久也离开了原本的造型工作室。
整个过程里唯有奈子替自己讲话。
因为她说她见过一场真挚的感情,所以相信同性之间真的有所谓的爱情,可以爱得很真、很深,很无奈却也很隽永。
潮见了那时从她口中听见这麽一段故事,认识了摩砂晴实和逝去的神崎实加。
让他至少未彻底放弃再度重新去经营感情生活,虽然他无法预测是否还会遇到生命中那个对的人。
直到摩砂晴实出现。
他感觉好像终於等到永夜的尽头,迎来了一丝曙光──这才发现、公平的太阳,其实带给每个人同样灿烂耀眼的光芒,与足以暖化人心的热度。
「最近那个人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我工作的地点,前来吵说要复合,我一再拒绝并强调已有共度一生的对象了,他好像听不懂似的。」避免对方二度扰乱他的职场,潮见了只好答应私下和他碰面一次,交换条件是不得用任何方式或理由踏入他现在工作的地方。
没有据实告知摩砂晴实,除了怕他误会,另一方面也不想要他见到这麽没水准的人……潮见了压根唾弃自己以前看人的眼光。
「对不起。」都是他太一厢情愿,忽略了这种事情应该两个人一起面对,结果造成这样的误会。「你还生气吗?」
担忧的表情望着身旁沉默的情人。
摩砂晴实看了他一眼,慢慢地摇了摇头。
「我……也不对。」他抿抿唇、缓缓解释:「我不该提到分手。」讲完後他马上就後悔了、因为知道被误解了意思,但当下又不知该如何说明。
「我没有烦恼,只是觉得有点……烦躁。」歪着头,搜寻该用什麽词汇来描述,「没来由的烦躁,所以不晓得怎麽说明。」
後来他思索了许久,勉强归纳出一个可能的结论。
「我在猜……是不是小实的忌日快到了的关系。」潜意识里害怕再度失去,而偏偏又遭逢潮见了被旧情人骚扰、选择隐瞒自己,无形中使他更没安全感。
这是一位美国朋友替他分析过後的结果。
摩砂晴实觉得不无道理。
他以为、如果潮见了要分手,他会成全,即使伤心也要祝福对方──因为与其死别,他宁可选择生离,不想再一次去承受那种痛彻心扉的感受。
没想到此话一说出口,非但伤了对方,自己亦同样煎熬。
夏川京介说、吵架是种沟通,然而他根本不想用这种方式和恋人沟通,此刻不免庆幸他和潮见了的想法一致。
把小口角当作情趣的方式,不适用於每一对情侣。
他们从这几天的过程中学到血淋淋的教训。
幸好没有造成太大的遗憾。
把话说开来後,相视一眼,淡淡的笑意染上彼此的脸庞,化去隔阂嫌隙。
「呐、晴实,」潮见了忍不住往他怀里缩,汲取这些日子来错过的温暖,「喝醉的你会酒後吐真言,是吧?」
摩砂晴实原本不想承认,不过酒癖已经曝光了,只好不太情愿地颔首。
「那你记得昨晚说过什麽吗?」一抹狡黠的精光闪过漆黑的瞳孔,潮见了笑问,伸手戳戳对方的胸膛。
「……怎麽了?」他皱了皱眉。
「你很大声地说『我爱你』喔!」窃笑。
「……」他觉得自己没有醉到忘记所说过的话。
「我很辛苦地替你更衣、梳洗,今天早上还牺牲睡眠照顾发烧的你耶。」一副委屈样。
「所以?」他觉得过意不去,但此时对方脸上促狭的表情让摩砂晴实不敢掉以轻心。
「既然奈子和鸠山小姐很好心地给我们假,我们不应该辜负。」抬起双臂勾住他的颈项、向下施以适中的力道,「是不是该给我一些奖励?」扬起的笑容充满了诱惑。
摩砂晴实好像知道他的企图了。「你刚起床。」还没用餐。他瞥了眼餐桌上乏人问津的食物。
「现在我比较想吃不一样的东西。」几乎贴近的四片唇瓣、潮见了半啄着低语,已不再是暗示的内容。
……现在是白天。摩砂晴实没办法、也不愿意道出拒绝,他扣住对方的後脑勺、微微用力,让双方的距离更加接近。
没有说出口,他也很想念对方的味道。
看来这顿早午餐势必要延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