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下午，以诺还是道歉了。
『已经出院了，报告之後才看得到，这几天不会去上班。
昨天随便对你发脾气，是我的错，对不起，这是最後一次。』
我与方可璇盯着手机萤幕上的讯息，她耸耸肩，「看来我没机会去探病了。」
我小声咕哝：「不知道他真的会好好休息吗？」
方可璇灵光乍现，拉着我的手臂叫道：「不然，我们放学後在你家楼下的那个咖啡厅见面，你刚好可以察看他有没有好好休息，我也有些话要对他说，如何？」
我无法忽视她满是期待的眼神，想了一会儿，才回覆以诺。
『暴躁鬼。以後你生病，绝对不会和你说话。
方可璇说晚上六点见个面，可以吧？』
＊＊＊
「好久没像这样三个人一起了。」方可璇放下手中的书包，坐到小圆桌旁的其中一张椅子上，「刘以诺，你是打算成仙吗？都不用吃东西啊？」
以诺坐在她的右手边，左手靠在椅背上，另一只手拾起菜单，「我有吃啦。」
我无声的注视他们俩，没有拿起菜单、没有碰桌上的水杯，就只是安静的听他们说话，以诺的气色看起来好很多了，让我放下心中的那块大石头。
服务生点完餐後，方可璇歪头看以诺，「听说你昨天凶我们家双双啊？」
我吃惊的出声，「方可璇！」
以诺把手从椅背上收回，转头认真凝视我，他漆黑的双瞳好像能够看透我的一切，「抱──」
我忽然感到浑身不对劲，连忙挥手制止，「你已经道过歉了！而且我一开始的口气也不太好，还一直逼问你。」
「好啦！你们都别紧张，我开玩笑的！」方可璇露出笑容，「我想，以诺你是因为以炫哥在旁边转来转去，才会觉得烦躁吧？」
以诺沉思半晌，才缓缓起唇，「他变了，但无论再怎麽改变，都已经不可能变回从前了。」
「除了你哥的改变外，你自己也不知道该怎麽面对他？」方可璇接着问。
以诺轻轻挑眉，没有多做回应。
沉默了几秒钟後，我忍不住开口，「以诺，你恨他吗？」
听见我的问题，他们同时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之後却迟迟没有人答话。
直到服务生送上餐点後，以诺才低声回应，「不知道，或许有，也或许没有，我没想过。」我安静凝视以诺的双眸，他抬眼，与我四目相交，「无论是他的事，还是爸妈的事，我全都不想去思考。」
闻言，我垂下眼，轻轻点头。我懂以诺的心情，就像我不想要去正视何阿姨的事情一样，这些事情全都太复杂，太困难了。
我们又陷入一段沉默，没有人动桌上的餐点，低迷的气氛在我们之间蔓延开来。
「刘以诺，我们都别逃避了。」
良久，方可璇的一句话打破这阵寂静，我们同时望向她坚定的绿瞳。她继续道：「我喜欢梁少靖，但因为害怕他会对不喜欢碰触男生的我失望，所以一直在逃避这段感情。」
她坐挺身子，漂亮的卷发随意散落在肩上，却为她充满决心的表情添增了些许气势，「现在，我决定要勇敢的往前走，你也是，和我一起前进吧。」
以诺露出一丝无奈的眼神。方可璇换个语气，轻声道：「我还没和你们说过我为什麽会这样害怕男人吧？」
我摇摇头，「没有。」
她莞尔，「我呀，在八岁的时候，曾经差点被流浪汉侵犯。」
语落，我与以诺同时瞪大双眼，没有等我们回应，方可璇继续开口，「他把我拉到一个阴暗的小巷子，用他的脏手摸遍我全身，又用他污秽的嘴巴疯狂亲吻我的身体。」她停顿了下，眼神微微透露出不曾见过的恐惧，「最後，他掏出自己的生殖器，试图用蛮力将我的双腿扳开。」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方可璇竟然经历了一段这样黑暗又恐怖的过去，我下意识的拍拍她的背。
「幸好我爸爸及时发现，保护了我，然後我们搬离俄罗斯，妈妈让我学一些能够保护自己的东西，也就是跆拳道。」她望向我，伸手握紧我放在她肩上的手，「虽然我学会了保护自己，虽然他最後没有得逞，但却还是在我的心中留下了一个很深很深的阴影，让我不敢轻易接触男生。」
我轻声微笑，「但你现在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害怕了吧？」
「嗯。」她露出一抹温暖的笑容，「有些伤，是真的需要时间的治疗才能够跨越，恐男症、失去父母的伤痛，这些都是。」
她转头望向以诺，「但大多数的事情，很简单，只要不逃避，就能够办到。」
我不禁脱口，「像是面对梁少靖，或是面对大哥？」
「嗯。」
以诺没有什麽表情，淡淡的点头，好像在沉思些什麽。
我闭起双眼，思索起方可璇所说的话，脑中浮现出何阿姨的脸，心里似乎多了些勇气，「逃避的事情，我也有。」
我睁开双眼，他们正疑惑的看我，「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有说。」
然後，我一五一十地把何阿姨的事情全部说出来，从怎麽和她认识，到她对我的鼓励，再到发现她是我的亲生母亲为止。以诺与方可璇就只是安静地聆听，并不责怪我没有及时告诉他们，也没有给予任何评论。
「我想，我也已经逃避够久了。」我望向他们俩，微笑道：「也该是面对的时候了。」
以诺抬眼问：「你打算怎麽做？」
我握住桌上的汤匙，「你之前说过，与我家人吃饭时的归属感，让你产生那些来不及珍惜的或是已经错过的事情，好像都还来得及的感觉。然後，你把那些曾经後悔过的感受当作力量，去陪叔叔，不让自己後悔。」
「嗯。」以诺轻声回应，方可璇则是专注地听。
「虽然不知道不去理会这件事情，会不会让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与後悔，但现在的我，哪怕只是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都不想要让它有机会成真。」我坚定地望向以诺，「因为害怕後悔，所以想要试着去做，想要像妈说的，给何阿姨一次机会。」
以诺微微低下头，方可璇握住我的手，「我想这次，你不会逃避，会认真地去思考与她之间的关系了吧？」
「嗯。」我放下汤匙，将右手臂贴近以诺的左手，「我们都不要留下遗憾，试着努力去面对，就算失败了，我们都还拥有彼此，不是吗？」
方可璇将另一只手放到以诺的肩上，「没错，我们拥有彼此。」
以诺的视线缓慢扫过我们的脸庞，露出一丝挣扎的表情。
我们没有说话，没有催促他，就只是安静地等。
良久，他启唇，「对梁少靖好一点，他真的很喜欢你。」
方可璇露出一丝惊慌的神情，然後用力拍了下以诺的背，「笨蛋！我知道啦！」
以诺揉揉自己的背，狠狠睨视方可璇，而方可璇没有理会他锐利的眼神，大声问：「所以，不逃避以炫哥？」
「嗯，尽量。」
方可璇露出满意的笑容，视线在我们之间来回，「约定好了哦？」
我莞尔一笑，「嗯，约定好了。」
在青春这条路上，我们都不够成熟，做过许多让自己後悔的决定，所以，从此刻起，我们约定尽力去做到不让自己後悔。
我以为我们都是这样，但我却从以诺的眼中，瞥见一丝犹豫。
那丝犹豫让我明白，他依然不会全力地去面对大哥、修护与他之间的关系。
所以，我决定要让他看见我全力以赴的模样，然後站在成功的那一端，要他不要害怕去努力，不要留下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