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传来声响,是粉丝专页管理程式的讯息提示声。
「大仑小黄总怎麽三天没消没息?小黄总生病了吗?」原来有粉丝关心小黄总。
我叹了口气,打开手机内的相片档案夹,上传了一张黄金格在观景台远眺大仑风景的照片。
「小黄总的未来,和谁一起描画?」
为照片写下这样的搭配文字,上传成功後,我的手指忍不住描画相片中,黄金格的脸庞⋯⋯
我已经躲黄金格七十二小时四十二分十七秒,总计躲掉了三十通电话、四十五则「我们谈一谈」的Line讯息,我还能躲多久?一星期?一个月?整个暑假?身为一位有责任感,且一心拿到好成绩的实习生,我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
我藉口头痛说待在房里休息,实际上,我摊开笔记本,画了一个十字,区分出四个方块——一我想要融合乡亲的意见、经营「大仑小黄总」粉丝专页的数据资料,静下心来画SWOT分析表,规划蓝楼的终极未来,却只能一直看着空白的四个方框叹气。
我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友人猛敲蓝夜套房的大门,「傲娇练习生!玉清!我马雅苹,开门啦!」
木门咿呀一声打开,我只打开了十五度角的门,从缝隙中谨慎打量,准备随时关上门——嗯,真的是马雅苹,背後没有躲着黄金格——是说黄金格那麽大的个子,马雅苹不可能把他变小藏在背後吧?
马雅苹挂着笑容,一脸亲切好相处的模样,活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大猫,笑脸背後反而隐藏秘密,我心生警戒,「什麽事?」
「亲爱的玉清同学,有三个大仑国中学生,拿着学习单,说暑假作业要介绍蓝楼。我爸不在,你可以帮忙导览吗?」
「黄总呢?」
马雅苹耸耸肩,「不知道去哪了。」
「你不能导览吗?」
马雅苹声音变得很甜腻,「国中生说老师规定,要以文化创意产业的角度去探讨,喔喔,这太专业了,我不会。」
我叹了一口气,「这年头,参观别人私有物产,不用电话预约吗?这些小朋友的父母老师到底怎麽教的?导览员免费解说就算了,还要像便利商店一样,二十四小时待命吗?」
我砰地一声先关上门,马雅苹大叫,「人家话还没讲完欸,你的父母老师怎麽教的?」
我再次开门,扬一扬手上的文件,「我只是拿个包包和简介资料。」
马雅苹双手高举做投降状,「黄老师,让你先过,他们在蓝楼後花园等你。」
我甩了一下头发,经过马雅苹,走下楼梯。
*****
蓝楼的花园里,没有国中生身影,「哈罗,同学,你们在哪里?我是蓝楼的导览姊姊⋯⋯」
他们会躲在哪里呢?
我看了一眼蓝伯汉叔公的小树屋,小屋门半掩着,门口的数字锁已经被打开,马雅苹这个傻大姐,竟然把密码告诉国中生?到底在想什麽?里面的古董要是摔破了玩坏了,卖一千杯咖啡也赔不完!
「同学——」我开门大喊,走进屋内。
蓝伯汉叔公的小树屋已做了结构补强,我们没有挖去老榕树,相反地,建筑师设计了一组新的钢梁,撑起小屋的结构,并加了强化玻璃屋顶,可以保持安全无虞,又能欣赏破屋顶与老榕树缝隙中落下的天光,洒落在一九三〇年代的台灯、书柜、桌椅、留声机上,黄金格请了日治时代的行家代为寻觅适合的古董物品,才成功复刻出叔公书房的样貌。
当时我们除了发现叔公的虫胶曲盘唱片,还找出叔公的笔记,黄金格还带回去,发愿要认真研读解密呢。
我环视叔公小树屋,思绪回到现实,小树屋里,没有嬉闹的国中生,只有一尊高大威猛的男神,坐在复古木桌前,展读一本发黄的笔记本。
男神抬眼看我,我心跳漏了一拍,而後我留意到,他手中的笔记本,已经翻到最後一页。
「叔公的笔记本,写了些什麽?」虽然再见到黄金格,有点尴尬,好奇心驱使我先打破僵局。
「我知道为什麽,明明叔公受高等教育,长得一表人才,却终生未婚——他应该是大仑的黄金单身汉才对。」
「为什麽?」我的好奇心水涨船高,国中生什麽的,等一下再说啦!
黄金格叹了口气,「叔公年轻时有个未婚妻,是同样住在大仑的茶商之女吴阿雪,和蓝家有生意往来,但叔公在二二八事件後,被诬告为共党份子,入狱数年,为了避免让阿雪白等,他在入狱前逼阿雪退婚,阿雪的家人将她嫁给一位邻村姓张的男子,而祖父动用了大笔金钱与关系,花了很多时间,才将叔公从狱中救出,叔公因此低调隐身蓝楼,在祖父为他建造的小屋中,度过只有书本、音乐和蓝楼孙子辈相伴的余生。」
我一愣,没想到叔公还有这般两人明明活着却如死别的故事。
黄金格继续说,「伯汉叔公出狱後,和阿雪相约在蓝楼小树屋前见过一面,而後阿雪就没再踏进大仑一步。」
我看了笔记上飞舞的黑色墨迹,伯汉叔公漫长的思念,终於解密,忍不住心里一动。
这黑色墨迹,是用什麽笔书写的?我摸摸脖子下的链坠,该不会,就是这支钢笔吧?
「雅苹姐怎麽把你带来这里的?」
我才猛然想起我来叔公小树屋的任务,「国中生呢?你又怎麽在这里?」
「什麽国中生?」黄金格一愣,「我说好几天见不到你,雅苹姐叫我来这里等,她说保证把你带来这里。」
我忍不住握拳,「可恶,雅苹姐骗我!说有国中生需要导览介绍蓝楼。我回去找她算帐。」我转身踏步离去。
「等一下!」黄金格起身迅速拉住我,一双剑眉蹙着,神情严肃认真,「我有话要说。」
「什麽话?」我的心跳漏了不只一两拍,他他他⋯⋯要说什麽?
「自行车道观景台那件事⋯⋯」他顿了顿,他要说什麽?他也中暑?还是⋯⋯
「如果你是中暑而这麽做,我可以假装事情没发生过。」
我听了这句话,心里一阵酸涩,怎麽回事?我的烦恼不是应该一扫而空吗?但如果这样,他当时何必回吻,把我搞得如此心烦意乱!
黄金格定定地看着我,棕色眼瞳像是化不开的焦糖,但眼里没有甜蜜的情绪,只有酸楚。
「但我还是希望你知道,我体温调节机制好得很,我没有中暑。」
我的脸瞬间涨红,这——意思是,他是故意要回吻的吧?所以⋯⋯这算是告白吧?是吧?是吧?
「玉清,我真的喜欢你,不是从这个暑假开始,而是更久更久以前。但只要你觉得不舒服不开心,我绝对不会再对你怎麽样。」
我的心上彷佛被重击一掌,更久以前⋯⋯
难道,黄金格就是蓝子谒?
这怎麽可能,我用力摇摇头,迅速推理出一个比较符合科学与逻辑的答案。
——他从以前就喜欢我,碍於蓝子谒而从来不敢表达,是这个意思吗?
黄金格多重眼皮下的棕眼,灼灼地看着我,那眼神太热切,太不像狗蛋,太让我想起我曾爱过的男孩⋯⋯
我觉得心痛如绞,咬牙狠心逼自己抽出手,头也不回地奔出叔公的小树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