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日出前,有段時間特別冷 — 17. 潰堤的傷感從四面八方襲來

正文 日出前,有段時間特別冷 — 17. 潰堤的傷感從四面八方襲來

「你有看到你的样子吗?」他边说边笑,「你好像溺水喔!」他继续笑。

「溺水有什麽好笑,你真没同情心!」我还是牢牢抓着他。

「是你的动作很好笑啊!」他一直笑。

「不学了,可恶!」我准备转身。

「好啦,不笑了,继续游吧。」他把我抓住,停住笑声。

「不准再笑。」我假装生气的样子。

「好的,不会再笑了。」他脸上努力憋住笑。

我又试着後仰浮了起来,终於慢慢比较不再那麽怕水,也终於比较懂得在水中漂浮的感觉。

那个下午,我学会了不用换气的仰式,在他的保护下。

後来,我们两个累倒在大石头上休息。没想到游泳这麽累。

阳光照在身体上,暖暖的。

休息了一会,我们看看天色,觉得好像应该要回去了。我们重新穿上上衣,快速地跑回家。

果然回到家,发现已经快要五点了,所有食物也几乎都已就绪。我们两个匆忙地跑进房间换掉全身的衣服,然後快步跑去教堂集合。

晚上的派对准时开始。高爸爸先开场,感谢了我们这梯次的老师。接着其他家长也轮流向我们致谢。我们不好意思地全程站着回礼。

等部落家长们感谢完我们之後,学姊也代表我们全体表达了感谢之意,尤其这些日子打扰到部落的作息,很感谢部落的体谅。我们全体一起鞠躬致意。

接着,高妈妈也起哄要我们每个人发表感言。我们就从学姊开始,每个人一一说了这些日子的心得。Sarah说的时候忍不住哭了,她哽咽地说,她会非常想念大家。

大家都笑了。高妈妈走过去给她一个深深的拥抱。

换我说的时候,我除了感谢大家的照顾,我也特别提到我的学生Diang,我说他是非常聪明的学生,我希望他继续加油,我会一直为他祈祷。

我在人群中找了一下,看到他低着头,没有看我。可是我懂,就像他曾经在课堂上开玩笑说的,我懂他的明白。

那一晚,大家不但开开心心地吃着食物,还喝了一点小米酒,每个人都好爱喝,甜甜的,很顺口。不过,我们这些老师的酒力好像都不好,除了学姊之外,每个人好像很快就喝醉了。

没多久,我们都觉得必须躺下,於是就都各自回房休息。那一晚最後如何结束的,我想只有学姊清楚。

我与Luku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就是无法入睡,只是觉得身体好像无法控制,需要躺着,但是开心与感伤的复杂心情却让人难以入睡。

几个小时过後,外面早就寂静无声,我与Luku也清醒得差不多时,溃堤的伤感从四面八方袭来,心全揪在一起。

「出去走走吧!」Luku忽然开口。

「去哪?」我好像在期待他说这句话。我的语气不是问句,像是在说走吧。

「去看日出。」他很肯定地说。

「好啊,怎麽去?」最後一夜,怎能入睡。

「我们偷偷将摩托车牵走,等到离开部落远一点再发动,这样就不会吵到大家了。」Luku好像有计画过。

「好啊,走吧!」我有种迫不及待的感觉。

我们俩立刻起身,换好衣服後,都多穿了一件外套,毕竟山里的夜里还是有些凉意。

我们像小偷般偷偷模摸地牵着摩托车下坡,然後又上坡,在走了大约十分钟之後,我们都看不到部落的房子时,我们才发动了摩托车,然後加速逃离现场,像犯人一样。

我们像是成功完成了一件坏事一样,一跳上车就开心地大笑了起来。

笑声与车声在黑夜的山林间回荡,加深我们心中的孤寂。

我抱着Luku的身体,不经愈抱愈紧。他则是一反常态放慢速度,车子缓慢优雅地顺着灯光滑行,像弦乐,悠扬却缠绵。

到达海边时大约凌晨四点钟,距离日出应该还有一个小时。

我们并肩坐在沙滩上,痴痴地望着远方,铺天盖地的黑暗之中,却伴随着规律舒服的浪潮声,让黑夜透露着感性的浪漫。

「累吗?要不要躺着休息?」Luku建议。

「好啊,」我不经意打了一个呵欠,「的确有点困。不过不能睡着,以免错过日出。」我们一边说,一边就地躺下。

「靠近点,比较不冷。」Luku挪了一下身体。

我也没想太多,又习惯性地钻进他的怀中。他将手绕在我的肩膀上,紧紧抱着我。

「还记得天上的星星吗?」他说。

我看着满天的星斗,「我只记得夏日大三角了。」

「不错啊,既然还记得。」他浅浅地笑了。

「这样叫做不错喔,你真是好人。」我觉得我根本没有观天象的慧根。

「有记住就不错啊!」他满意地说。

「我们东方有牛郎织女的传说,西方则有《罗蜜欧与茱丽叶》的故事。」我想起他上次提到的牛郎织女星。

「都是悲惨的故事吗?」他懒懒地问。

「应该算吧。」我叹了一口气。

我们安静地看着星空,忽然看到一颗流星划过。

「有看到吗?」我激动地问他。

「有。」他说。

「有许愿吗?」我问。

「没有。你呢?」他问。

「没有。忘了。」我们两个笑了。

「我想到《罗密欧与茱丽叶》故事中的一个桥段。」我说。

「什麽桥段?许愿吗?」他笑着问。

「算是。」我脑中闪过茱丽叶对着流星许愿的画面,「他们两偷情的第一个晚上,他们俩都希望黎明不要来,尤其茱丽叶,她将窗外早起的鸟叫声,都说成是幻听,她要罗密欧放心地继续睡,不要离开。」我简单地说出剧情,「所以如果茱丽叶看到流星,她应该会许愿,永远不要天亮。」

「黎明不要来的意思吗?《倩女幽魂》的歌?」Luku笑说。

「哈哈,是那个意思。」我也笑了。

「原来故事都抄来抄去。」他说。

「原来你也看过《倩女幽魂》。」我不敢相信。

「那麽有名,谁没看过。」他说。「倒是你,读那个什麽色情故事?」

「哪有色情?」我一头雾水。

「你刚才不是说两个人偷情吗?」

「那,那不算色情啊!又没有怎样。」我觉得好笑。

「偷情都不算,怎样才算。」他用手轻轻勒我的脖子。

「相爱在一起,是浪漫,不是色情。」我想翻白眼。

「是是,你们这些文人,最会合理化。」他不屑地说。

「什麽合理化?你就不要谈恋爱!」我赌气地说。

「好啊,我就不谈。」他故意更用力勒我。

「嘴硬!通常愈是嘴硬的人,愈早结婚!」我也故意用手捏他的腰。

「结婚?没人跟谁结?跟你啊?」他故意气我。

「笨蛋。」我不知该说什麽。很复杂的情绪。

「你才是笨蛋。」他笑说。

我们俩一阵沉默,天空又陆续划过几颗流星,我们却都没有说话,静静看着美丽的星空,各自想着奇怪的心事。

星星一颗一颗慢慢地消失,天边开始泛白。

我们两坐起来,将视线移往大海的尽头。

海天交界处由靛蓝转深蓝色,然後多了一丝丝的珍珠白,之後又加入少许中国画中独有晕染的橘红渐层,层层堆叠出各种层次的橘红,像是众多飞天仙女的彩带朝四面八方飞展散开,无限延伸飞翔,最後突如其来地跳出一颗圆滚滚如蛋黄的太阳,也像刚睡醒一般,忘了投射出刺眼的光芒。

「好美。」我自言自语。

Luku没有说话,手搭在我的肩上。

我们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直到太阳发现到我们的注视,奋力地绽放出应有的光芒。

「日出了。」终於还是天亮了。心想,就算许了愿也没用。

要走了吗?我们就要分开了吗?我一动也不敢动。

日出如果是代表离别的时刻,我从此都不愿再看到日出。

我忽然间难过了起来,再美的画面对我来说都是残忍的嘲讽。嘲讽世间无法尽如人意的宿命,嘲讽天地万物的无动於衷,嘲讽我内心无人能知的孤寂。

原来美丽才是最伤人的利器。

我对着刺眼的太阳眯起双眼,让馍糊的视线找到合理的藉口。

「终於日出日落都看到了,」Luku轻轻地说。

「也不枉此行了。」我强颜欢笑地接着说。

「不知道下次是什麽时候了。」他轻轻叹气。

我无法接话,皱着眉头点点头。

「走吧,该回去了,他们应该在找我们了。」Luku对我笑。

我忘了我们昨晚是临时起意偷跑出来的,「对喔。」我笑着说,想像学姊紧张的表情。

我吃力地站了起来,Luku抬头看我,伸出一只手,我微笑地用力将他拉起,他站在我的面前,停住看我。

我不知是不是因为日出惹的祸,我突然有股冲动,伸出双手抱住他。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站着都不动。在阳光的照射下,我们在沙滩上烙印出两个黑影。

我突然惊觉自己唐突的行为,立刻将手放开,尴尬地对他说,「谢谢你。」

他脸上泛起一抹笑容,轻轻摸着我的头,一句话也没说。

回到部落时,果然学姊他们已经在找我们了。我们简单解释了一下,赶紧坐下与他们一起用早餐。

这是大家聚在一起的最後一餐了,虽然都是昨日的剩菜,大家的心思也都不在饭菜上,只是刻意地打起精神,勉强营造一种欢乐的气氛,并说着以後要常联络之类的话题。

空气中弥漫着离别独有的凝重感,压着大家说话时都似乎特别地用力。

吃饱後,高爸爸的车已经在门前广场上等晓晴与Sarah他们。我与Luku帮忙将他们的行李抬上车,学姊还是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我们其他人依旧跳上後面开放的架上。

最後一程,我们都想去送行。

沿途,我们回想着两周前刚上山时的情景,一边说笑着,一边轻叹息。时间在这时候还落井下石,趁我们不注意就躲了起来,我们尚未聊完,就已经抵达山下的客运站牌。

我们在站牌边陪着等待客运到来,Sarah忽然提及第一天来的时候我晕车的情况,还指着我吐了一地的地方大笑,其他人也跟着笑。我故意装傻,不愿承认。

客运来的时候,我们全都安静了下来。

我们帮他们将行李放上客运的行李舱内後,他们俩分别给我们每个人一个拥抱後,才上了车。

我们对着车上的他们挥着手,微笑着,道珍重。

客运离去後扬起的风沙,吹散了我们的声音,还给我们一片空荡荡的静谧,就像没事发生过一样。

这一刻,离别才化成血肉,真实地住进我们的心中。

我们坐上高爸爸的车回到部落,沿路上不再有人说话。

回到部落後,我开始整理我的行囊,其实也没有太多东西,一下子就收拾完毕。

我将带来的一些英文参考书装在一个纸袋内交给学姊,请他转交给Diang。我知道如果我自己拿去给他,他肯定会拒绝我。如果请学姊转交,他就算想要拒绝,学姊只要说没办法还给我,他也就只能收下。

再者,我也不敢再看到Diang,我怕伤感的情绪已经太过浓厚,真的会克制不住哭了起来。

一切准备就绪,我也差不多该离开了。我与高爸爸和高妈妈两人道别,再次表达了我的谢意,谢谢他们这些日子的照顾。也不舍地给他们一个大拥抱。

高妈妈笑着要我吃胖一点,开玩笑说,是不是所有食物都被学姊一个人吃光。学姊撒娇地抱着高妈妈,故意装生气。我们都笑了。

离别的时刻都像快转一样,再难舍难分,也无法引起时间的一丝同情。

我坐上Luku已经发动了的摩托车,再次不舍地向他们挥手道别。

车子经过Diang家时,我刻意地转头寻找,发现他站在屋檐下朝我们这边看,我立刻向他挥手,还来不及看到他的反应,车子转了一个弯,他就消失在我的眼前。

我皱着眉头,眼眶泛泪,微微地笑了。

摩托车压过碎石路的声音如涟漪般在山谷中不断扩散回响,像是不停地提醒着我,这是最後一次与Luku同行的一段路。

我紧紧地抱着他,希望在记忆中能够留下他身上的温度。

不想看到的客运站还是无奈地出现在我的眼前。Luku停好车,熄了火,我们一起静静地站在车旁等候。

背後传来的浪潮声彷佛近在咫尺,闭上眼,彷佛就能被大海吞没。

「搭客运时,」Luku忽然开口,「你会坐在身旁无人的空位上?还是会选择已经有人坐在身旁的空位?」

「当然是旁边没人坐的空位。」我不假思索就回答。我心想任何人都会做同样的选择吧。

「是吗?」他淡淡地说,「我会选另外一种。」

「为什麽?」我好奇。

「我想要主动选择我身旁坐的人是谁,而不是被动地让别人选择。万一有个会令你不舒服的人坐到你旁边的空位,那不是很糟吗?」他缓缓地解释他的想法。

「好像有道理。」我想了一下後慢慢地说。我从没这样想过。每次搭车只想过不要被打扰,可是每次几乎都会遇到车上满载的时候,的确也曾经遇过几次身旁坐了令人不舒服的人,就算想换位子也不可能。

「那,你等下上车後,会用我的方法找位子吗?」Luku带着笑容歪着头看着我。

「应该不会。」我摇摇头,傻傻地笑着。

「哈哈,个性很难改,对吗?」Luku跟着笑了。

「不是。我希望留个空位给你坐。」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自己都吓到。

「哈哈,傻瓜。」他大笑起来,将我抓过去,用手勒住我的脖子。

我们两停止笑声後,他缓缓地说,「终於体会那首歌的歌词,写得真的很贴切。」

「哪一首?」我还被他圈住脖子,歪着头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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