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他刚结束和学长的餐叙，正在回家路上。眼前黄灯转红，他不轻不重的踩下刹车让车子慢慢滑行至号志前，脑海思绪瞬间被一整天发生的事给淹没。
稍早──就是在他接完电话、确认无法带钱甜上通告的时候，他本来想坦白告诉舒妤倩今晚他要赴的是个怎麽样的约。
一个海外创业成功的大学学长，最近正好抽空回国办些家务，不会停留太久。湛路遥一收到消息就马上打电话过去了，虽然名目上是约学长吃饭叙旧，但实际上他是想听听学长对马力影像现况的建议。
不过回想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对舒妤倩坦白。
难道是不希望被她看到自己垂死挣扎的样子吗？一向做任何事都不需要努力的他，突然像砧板上的鱼一样扑腾起来，画面想必笨拙而可笑吧？所以他不希望她看见。
就是这股要强，让他彻底惹毛舒妤倩。虽然愧疚，他却不後悔今晚赴约。至少，过了今晚他的思绪清楚了、心里有决断了、脑海有想法了。
本来，今晚赴约前，他已经不抱希望了。
「你就老实说吧。」日式串烧屋里人声嘈杂，弥漫着烧烤的菸味。学长往杯子里添了点酒，日式清酒的独特香味散逸出来，勾引着湛路遥。
湛路遥甩甩头，想着待会还得开车，逼自己喝下热麦茶：「说什麽？」
「你现在是在想要怎麽救活工作室，还是在想要不要收掉算了？」
准备夹起生鱼片的手狠狠顿了一下。他有表现得这麽明显吗？
他是答应过周士轩和舒妤倩，也曾在老爸面前夸下海口，说绝对不会让工作室倒闭。但实际上该如何作为，他一点想法也没有。斗志面的自己在连日打击下显得有点退却，而安逸面的自己正在贪图把工作室收掉的各种好处……至少不会徒增烦恼，而他还是那个悠闲的大少爷──
对，就跟舒妤倩说的一模一样。
「想收，也不想收。」他放下筷子叹道：「我想救活马力影像，但不知道该怎麽救。」
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品牌，虽然不曾多辉煌，也少不了一段燃烧热情去投入的日子。就连马力影像的名字都和他有脱不了的关系──路遥知马力，多贴切又富含隐喻的命名，当初还为这名字沾沾自喜好久。
「那就孤注一掷，怎麽样？」学长嘴角微扬，眼里有商人利益的光芒，「最後关头，赌一笔大的，如果真的不行，就心甘情愿收了吧。」
「赌一笔大的？」是要他拿最後的资产飞去拉斯维加斯吗？湛路遥一头雾水。
「当然，没有挣扎过就放弃，你自己不呕吗？」
呕，他当然呕。只是，要挣扎也要知道方法吧？
学长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茫然，於是举杯碰了碰他的麦茶，说：「你知道有多少品牌是靠无端爆红救回来的吗？比如谎称创办人十一岁辍学改卖衣服、年收千万的网拍品牌；找时下年轻人最反感的部落客来代言的内衣品牌；假装在停车场制造抢车位纠纷只为了曝光品牌商标的运动饮料；打着韩团复制人名号的本土版练习生团体……」
湛路遥越听眉头越紧，正想开口反驳却又被学长制止：「──你不要那个表情，我知道我举的例子比较极端一点，但那又如何？至少品牌的知名度救回来了。」
他张嘴想说些什麽，又发现自己没立场反驳──毕竟学长才是那个创业成功的人。
「呐，我没有要你走负面路线，我的意思是至少做点什麽，嗯？为了品牌、为了工作室，无所不用其极，把当初创业的狂热再燃烧一次、尝试你所能想到最大胆的作法，如果没有起色，再俐落收掉，总好过你现在这丧家犬的姿态吧──」
湛路遥嘴角一阵抽，「……学长，你真会说话。」
学长大笑起来，转头再要了一壶清酒。
只是，「做些什麽」到底是要做些什麽？湛路遥直到饭局结束後开着车，都还在想。
「影像工作室的话……拍点自制作品？影集或微电影好像都不错。」他右手扶着方向盘，左手靠在窗边把大拇指咬在嘴里，但一闪而过的灵光又瞬间枯萎，「啧，但是做影集和微电影都太花钱了……没有投资者的话几乎不可能完成。」
工作室现在的财务状况这麽差，要是他再主张支出，舒妤倩不知又该多生气了。
舒妤倩……生气……
两个单词在他脑海里一叠，下午她在工作室大发雷霆的画面瞬间鲜明，鲜明到……
他的胸口惭愧地一闷。
他似乎从没看舒妤倩发过这麽大脾气，就连被难搞级别封王的客户出言羞辱，她都可以深吸一口气，然後冷静下来和对方再协调。这麽能忍的女人今天却对他愤怒如此，难道说在她心里，他湛路遥的王八蛋程度远超那些客户？
这也让人太不是滋味了一点。
等红灯时，湛路遥把额头靠在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
『只是你能从舒妤倩数落你的话里找出任何错误吗？能吗？』湛路遥问自己。
答案是不能。